武安侯胡同的興安伯府,原本只是京城眾多公侯伯府中不起眼的一座,但現如今卻是炙手可熱(謫圣龍)。然而,這其實不是因為興安伯徐良有幾多過人的才調,幾多驚人的圣眷,而是因為興安伯世子徐勛先后得父子兩代天子垂青,緊跟著這一回被人趕鴨子上架挑去了宣府,卻漂漂亮亮打了個少有的大勝仗回來。打從消息傳回來的那天起,興安伯府就門庭若市,接連登門造訪的既有執掌五軍都督府的公侯伯,又有下頭的都督指揮使等等,但最多的卻是一類人。
那即是登門提親說媒的。
這四五天徐良除卻在十二團營督操,只要在家,就不克不及不絞盡腦汁用各種由頭回絕這些人——既有官媒婆,又有受人之托來探問他口風的——提親的對象從公侯伯府的明日出千金,到下頭大小軍官家中有名的美人,這其中最難拒絕的即是壽寧侯張鶴齡(網游之無悔人生)。到最后他甚至在考慮著是不是要借病來躲一躲,可一想到到時候又要多出一大撥借著探病來求親的人,只能消停了這心思。
然而,這一天面對和他同僚,此刻理應休沐在家卻登門造訪的定國公徐光祚,他就不止是一個頭兩個大了。如坐針氈的他借著品茶掩飾臉上的尷尬,心里也不知道罵了幾多聲臭小子。然而,徐光祚卻恍如沒看出他的這份臉色來,仍是一臉笑容可掬的樣子。
“興安伯,令郎乃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才,再加上他還小,拖個一年半載都沒關系,但你卻正當盛年。家里沒個管家的女人,難免上上下下一團亂。就好比這些天你在十二團營督操。聽說家里管事的是一個丫頭,這就太名不正言不順了。我那位表姑姑雖不是豪富,亦非頂尖的名門,但勝在人品大方出眾,要不是先后為父母守孝,也不至于二十出頭尚未許人。就算是你一心為令郎著想,可他此次建下大功,據說廷議已經有封爵的意思,你若再有子女。也不消擔憂會礙了他。咱們雖不是同宗,可好歹也是同姓,我不會坑你的。”
徐良被這同姓之說弄得苦笑不已,遲疑再三。他正籌算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繼續敷衍過去。外頭就傳來了金六的聲音:“老爺,少爺回來了!”
“哎呀,勛兒回來了!”
徐良這會兒恨不得露出十萬分歡喜的臉色來表達自己心中的喜悅。一跳起身就向徐光祚笑道:“定國公這好意我心領了,可茲事體大,容我好好思量思量。這會兒勛兒回來,我就不留你了,這就送定國公出去吧…”
“誒,徐大人既是回來了。興安伯就不消送我了。橫豎這興安伯府我也不是第一次來,路途都熟悉。”
“這…”徐良見徐光祚會錯了意。不覺有些尷尬,“勛兒在外多時,我實在是有些不安心,借著送定國公你這貴客,也順帶看看那小子在外頭這一個多月怎樣了(大明張居正)。”
定國公徐光祚一時愕然,旋即就見徐良虛手請他先走,他卻笑吟吟地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并肩而行,心里卻對這父子倆的情分更有了另一份計較——這年頭哪怕兒子是歷經幾多艱險剛剛回家,當父親的無不是危坐正堂等待兒子來磕頭,哪有徐良這樣急不成耐急倉促跑出去迎接兒子的,這豈不是倒置了禮教倫常?
兩人一路倉促到了二門,正好看見徐勛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而徐勛雖則是聽說定國公徐光祚正在家中,可不料這么巧徐良送人出來,忙快步上了臺階進門。當著外人,他只能對徐良皺眉審視自己的目光視而不見,同徐光祚敘了幾句話,送了人出門上馬車,他剛剛回過頭來,卻發現老爹那臉色異常難看。
“隨我來!”
徐勛固然明白徐良這突然拉長了臉是所為何事,再加上周遭還有一眾仆婢,他當著外人的面就欠好嬉皮笑臉蒙混過去,只得老老實實跟在了徐良身后。比及這一路回到了徐良的正房,他才一進門,就只見前頭的徐良倏然轉過身,他一不留神腳下往前邁了一步,險些和人撞了個滿懷,緊跟著就發現自己的領子被人一把揪住了。
“你這臭小子,知不知道這回能有命回來是多幸運?”
盡管徐良的勁道用得不大,可是徐勛那才練過一年的小身板和徐良少年練武多年粗活做下來的力氣相比,仍然是相差遙遠,這會兒不自覺可憐巴巴地址了頷首。然而,往日只要他嬉皮笑臉亦或是裝裝可憐,徐良必定又會釀成慈父,可這一回,徐良卻是絲毫沒松手的意思。
“皇上嘴里不說,可之前你一絲消息都沒有的時候,谷公公就浩嘆短嘆過,說是皇上夜半睡覺也輕得很,所以說你這即是不忠;而我這個做老子的在人前得打腫臉充胖子裝若無其事,人后卻是老做惡夢,還沒處找人說去,所以說你這即是不孝;而悅兒那丫頭就更不消說了,她干娘說她是四處求神拜佛,甚至開始學人吃齋,你說你讓人省心不省心?去的時候說什么被人趕鴨子上架棘手得很,結果可好,反手就來了這么一出(繞堇碎琉璃)!”
說到這里,徐良終于氣咻咻地鋪開了手,反身大步到了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下,拿起一旁也不知道沏了幾多時間的涼茶往嘴里一灌,隨即惱怒地往旁邊重重一擱:“你還以為你是一個人,你現如今一人系著那么多人,就這么不拿自己當一回事!”
理了理被那一把拽得亂七八糟的領子,徐勛這才緩緩走上前去,在徐良身前站了片刻,這才屈起腿跪了下去:“爹,我知道這一回是冒了絕大的風險,可我也是沒體例。一來是真的給保國公的做派給惹惱了,二來是給韃子故意放回來的那些戰俘給惹怒了,三來…爹也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心大愛行險,不喜歡凡事任人左右,哪怕冒險也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這一次我能被人逼著上宣府偵緝什么韃子下落,下一次就能有人擠兌我去剿匪平蠻,我只是想讓這些人知道,就連那樣勢大的虜寇,也不過是給我送功勞,下次做事悠著點!”
“你呀!”
徐良看著這個人到中年認回來的兒子,一時心里百感交集,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扶他,可那手才伸出去,他卻硬生生止住了,又死死盯著兒子打量了一會,這才冷哼道:“就算你有那么多理由,可也得知道,玩火者必!這次是算你運氣好,大同那邊有楊一清正好路過,否則你安能逃回命來?”
“是,兒子已經檢討過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更何況兒子還算不上智者。”
“你是算不上智者,可你實在是一肚子鬼主意的小狐貍!”
這話一出,徐良就知道自己這嚴父的架子是端不住了,終究伸手抓著徐勛的臂膀把人扶了起來,可還是忍不住在他頭上重重拍了一記:“沒有下次,要是再有下次,那我這個當爹的就算拼著給人罵欠亨情理,也罰你在院子里跪一晚上再說!”
“是是是,誰不知道爹最通情理,最是體恤我這個當兒子的。可憐我從大同一路馳驛回來,先在西苑陪著皇上說了大半天的戰情,又去看了蕭公公,這會兒都已經前胸貼后背了…”
“臭小子,餓了也不早說,廚房早就備好飯食湯水了(妖孽重生的戰爭)!”
見徐良瞪了自己一眼,就開腔叫了朱纓叮嚀傳飯,徐勛知道老爹的惱怒已經散盡,于是趁著幾個丫頭去搬桌子的時候,他少不得刺探起了定國公徐光祚登門的情由。這不問還好,一問徐良就想起了這些天的焦頭爛額,立時臉色不善地說道:“你惹出來的麻煩,你自己解決!誰讓你立下的大功,這幾天里上門給你提親的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你自己看著辦吧!”
“只有二三十?”徐勛見徐良沖自己吹胡子努目,不由又笑道,“要說咱們家是大小兩條光棍,只有沖著我這個兒子來的,就沒人想著給爹你提一提續弦?”
要擱日后,他和徐良可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單身漢鉆石王老五,人不會只盯著兒子忘了老子吧?
他本是隨口玩笑,可見徐良那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就知道自己竟是說到了點子上,馬上眼睛一亮,連忙追問道:“還真有?爹,快說說,都是哪幾家的名門淑媛?”
“胡說八道,哪來的幾家!”徐良見徐勛饒有興致,一口斥了他回去,發現絲毫沒能把兒子給嚇倒,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說道,“就是剛剛定國公,偏他多事,說他有個表姑姑因為給父母守孝擔擱了,所以提了一提。聽說人才二十三四,還沒比你大幾多。我只敷衍了他幾句,這事兒你就不消操心了。”
徐勛正要說話,見幾個丫頭已經擺上了滿桌的酒菜來,而徐良已經催著他坐下用飯,他也只能把話先吞回了肚子里。然而,風卷殘云一般地消滅著桌子上的各色菜肴,他心里卻盤算著定國公徐光祚的提親。
自從徐邊詭異地在小丫頭面前現身,他的心里就存下了一個疙瘩。現如今他立下軍功,已經能夠自立門戶,接下來還會娶妻生子,總不克不及看著徐良就真的這么孑然一身過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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