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大衍殿內,燈光敞亮。木冷星和木天妃等人已經離去,靜謐的房間里便只剩下聶空和木雪衣二人。木雪衣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剛在這里見到她時,聶空心中沒來由得變得激動起來。
聶空知道那種情緒的波動源自于這具身體的記憶,只是經過了這么長時間,他和那些記憶早已不分彼此,他并不想抗拒這種情緒的變化。既然已經成為了這個世界的聶空,那么順其自然,反倒是最合適的。
聶空深吸口氣,兀自有些波動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而后,聶空伸出食指,輕輕點在了木雪衣的眉心處。
心念間,聶空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向右手食指涌去。
“咦?”
聶空突然訝異地抬起手來,兩眼緊緊地盯著食指指肚。在那里的皮膚下面,有一團淡淡的綠影浮現出來,并變得越來越清晰。瞬息后,暗影便已透出指肚,竟是一團完全呈現出墨綠色的液體。
“這是我的血液?”
看著指肚處那團圓溜溜的小液珠,聶空頗感愕然,沒想到生機和死氣融入靈力衍生出了新的“靈寶精氣”之后,自己體內的血液顏色也由先前的紅色變成了現在的墨綠色,與那“靈寶精氣”一般無二。
也不知這樣的血液還能否起到作用?
意念間,聶空的食指再次落在了木雪衣的眉心,那小團墨綠血液頓時隨著手指的按捺而快速散布開來。
“嗡!”
輕微的震顫感從木雪衣眉心處透出。
聶空心中微喜,看來血液的顏色雖然發生了變化,但傳承自她的血脈力量并沒有改變。只要這點不變,自己的血液就足以激發母親的血脈力量。幾乎沒有絲毫遲疑,血液不斷從聶空指肚涌出。
體內血液越來越多地進入木雪衣眉心,聶空的臉色漸漸變得有些蒼白起來,腦袋中的眩暈感更加強烈。
同時,木雪衣眉心間的震顫感也越發激烈。
“嗡!”
倏地,嗡鳴聲振蕩而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木雪衣眉心涌出,聶空的手指被彈了開來。緊接著,一抹綠意綻放開來,卻是木雪衣的眉心處浮現出了一團印紋,正是“祖天神羅樹”的形狀。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祖天神羅樹”愈漸清晰。
見狀,聶空終于放下心來,自己這位母親畢竟是天靈強者,二十年前便是木祖之外的陰墟第一人,若不是當時正處于最為虛弱的時期,即便是被靈念附體后實力暴增的木青衣,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如今,只要將她體內沉寂的血脈力量激發出來,她就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蘇醒并恢復。
放下這樁心事后,聶空的精神松懈下來,而后竟是身軀一晃,險些一頭栽倒在地。這時,聶空才發現自己體內的血液少了將近八成,這要是換成前世,肯定早已死去。
好在木冷星等人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在房間里層層疊疊地堆放了數百顆的“陰月石”。這種石頭能夠增強半靈族人的血脈力量,雖沒有造血的功能,但卻能加快血液恢復的速度。
聶空當即在盤坐下來,右掌直接按在了邊緣的一顆“陰月石”上……夜色深沉,木雪衣眉心的“祖天神羅樹”印紋愈加明亮。漸漸地,開始有絲絲綠意從木雪衣的眉心擴散開來,猶如蜘蛛網一般緩緩蔓延到了全身,那每一絲綠意都對應著木雪衣體內的一條血管。
“嗵!嗵…”
綠絲輕顫,竟如血管在跳動,沉拙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瞬息后,熠熠顫動的綠色瑩光間,有縷縷黑氣升騰而起。
這便是二十年來,“魘靈黑魔藤”滲透至木雪衣體內的死氣。它們透溢出來的速度不斷增快,而消融于虛空的速度卻始終恒定,于是,房間逐漸黯淡了下來,沒過多久,燈光便被黑暗吞噬。
房內,只有床上的木雪衣以及那堆陰月石還是綠芒閃耀。
時間逝如流水,直到外面天色大亮時,最后一絲死氣終于從木雪衣體內浮起,融入到房內的黑暗當中。旋即,遍布全身的綠意宛如退潮的江水,頃刻間便縮入木雪衣眉心的“祖天神羅樹”印紋。
“嗯!”
木雪衣如夢初醒,口中發出一聲囈語般的輕哼,而后秀美的睫毛微微一顫,眼皮瞬即彈開,兩只烏黑清澄的眼眸顯露出來。眼神中的迷茫倏地退去,木雪衣挺身坐起,急切地向床邊看去。
天際曙光微露時,木雪衣體內溢出的死氣便在慢慢減少,到了此刻,房間里已清晰了不少,聶空端坐在地面的身影隱約可見。
“呼!”
衣袖輕揮,周圍縈繞的黑氣從敞開的窗子里翻涌而出,房間頓時變得明亮清朗起來,聶空的身影清晰地進入了木雪衣的視線中。
一碰觸到那張年輕的面龐,木雪衣的目光便再也舍不得挪開,嘴唇顫動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可神色間卻變得越來越激動。不知不覺間,木雪衣眼角變得濕潤起來,眸子里飄起兩團朦朦的水霧。
過了好半晌,木雪衣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一些,輕輕地下了床,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好似生怕將聶空驚醒。
靜靜地坐在聶空對面,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的面容,木雪衣眼眸中的激動和歡喜已全都化作了慈愛。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木雪衣突然悄悄抬起手來,向聶空的臉頰摸去,只是伸至半途,卻又垂了下去。
片刻后,木雪衣的右手再次抬起、放下…抬起、放下…這般猶猶豫豫地重復了數次,木雪衣的手掌終于輕輕碰觸到了聶空的面頰。溫熱的觸感從指端傳遞過來,木雪衣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兒被撥動,原本白皙的面龐泛泛起了激動的紅潮,眼神中縈繞的盡是母姓的光輝。
“這就是我的孩子!”
這個聲音不停地在木雪衣心中回蕩。
這段時間,她盡管躺在床上無聲無息,沒有任何的反應,可心神卻并未真正沉睡,對外界的動靜始終有著模模糊糊的感應。從木青衣、木冷星等人的話語中,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回到了陰墟,是他驅除了附在木青衣體內的靈神靈念,還是他破開木靈殿外的“魘靈黑魔藤”…于是,木雪衣一直在等待著。
如今終于如愿以償,感受著血脈間的那種聯系,木雪衣凝望著對面那張清秀的面龐,眼前不自禁地浮現出了當年的情景,那個時候的小家伙出生后不像他哥哥那么愛哭,也不像他哥哥那般安靜,特別的調皮好動,連眼睛都還睜不開,便經常咧著嘴巴,用肉嘟嘟的小手在她臉上撓來撓去…想到孩子逗人發笑的情景,木雪衣唇角泛起了微微的笑意。只是好景不長,沒過多長時間,陰墟中便發生了那樣的變故,她被封禁在“木靈殿”中,一步步地接近死亡,兩個孩子被木裳帶走后,也是生死未知…不料,再次相見時,他已經長得這么大了。
手掌在聶空面頰處摩娑了幾下后,極其輕緩地滑落開來,木雪衣視線模糊,卻已是淚流滿面。片刻后,木雪衣神色突然變得慌亂起來,急忙側過腦袋,擦拭掉臉上的淚痕后,才回過來,看著已經睜開眼睛的聶空。
沒想到一醒轉,就見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木雪衣,聶空呆了一呆,眼神旋即變得有些復雜。看著她這副模樣,聶空腦中不自禁地閃現出前世的母親,隱隱間,兩個完全不同的身影竟重合在了一起。
一股激動的情緒從胸中泛起,聶空已分辨不清楚現在的情緒是源于現在的自己,還是源于以前的記憶。
在前世,母親逝世多年,聶空始終在想念著她。而在今生的記憶中,聶空也一直都在想著自己的母親,如今終于見到了她,兩世的思念竟是在這一刻完全爆發了出來,強烈地令人難以抑制。
“娘。”
聶空下意識地輕喚了一聲。
如今,聶空兩世的記憶已然完全融合,這樣稱呼木雪衣,聶空并不覺得有些什么可尷尬的。首先,木雪衣雖然看起來年輕,可她的年紀絕對要超過靈御城的顧長弓,更何況,她本就是這具身體的母親。
“噯。”
這樣的叫聲,木雪衣在木靈殿中還完全清醒時,想象過無數遍。此時,這陌生的聲音、熟悉的字眼鉆入耳中,頓時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浪潮,木雪衣眼角又不自禁地溢出了大滴大滴的淚珠。
“娘,我回來了。”聶空鼻中突然有些發酸。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木雪衣慌忙抹著眼角的淚痕。出了木靈殿后,木雪衣無數次激動地琢磨著和兒子見面時該說的話,可此刻所有的話語都已回想不起來,只是語無倫次的道,“孩子,起來說話,別坐地上了…”說著,木雪衣連忙起身,在房間里找起椅子來,竟如那些初為人母的女子,動作竟頗為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