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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錦豹子小徑逢戴宗 病關索長街遇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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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全文書名作者第四十四回錦豹子小徑逢戴宗病關索長街遇石秀書名:作者:施耐庵、羅貫中  詩曰:

  豪杰遭逢信有因,連環鉤鎖共相尋。

  矢言一德情堅石,歃血同心義斷金。

  七國爭雄今繼跡,五胡云擾振遺音。

  漢廷將相繇屠釣,莫怪梁山錯用心。

  話說當時李逵挺著樸刀,來斗李云。兩個就官路傍邊斗了五七合,不分勝敗。

朱富便把樸刀去中間隔開,叫道:“且不要斗,都聽我說。”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師父聽說:小弟多蒙錯愛,指教槍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貴,見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今奉及時雨宋公明將令,著他來照管李大哥。不爭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回去見得宋公明?因此做下這場手段。卻才李大哥乘勢要壞師父,卻是小弟不肯容他下手。只殺了這些土兵。我們本待去得遠了。猜道師父回去不得,必來趕我。小弟又想師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師父,你是個精細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殺害了許多人性命,又走了黑旋風。你怎生回去見得  知縣?你若回去時,定吃官司責怪。又無人來相救。不如今日和我們一同上山,

投奔宋公明人了夥。未知尊意若何?”李云尋思了半響,便道:“賢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我么。”朱富笑道:“師父,你如何不知山東及時雨大名,專一招  賢納士,結識天下好漢?”李云聽了,嘆口氣道:“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

只喜得我又無妻小,不怕吃官司拿了。只得隨你們去休。”李逵便笑道:“我哥哥!你何不早說!”便和李云剪拂了。這李云不曾娶老小,亦無家蕩。當下三人合作一處,來趕車子。半路上朱貴接見了,大喜。四籌好漢,跟了車仗便行。于  路無話。看看相近梁山泊,路上又迎著馬麟、鄭天壽,都相見了。說道:“晁、

宋二頭領,又差我兩個下山來探聽你消息。今既見了,我兩個先去回報。”當下  二人先上山來報知。

次日,四籌好漢,帶了朱富家眷,都至梁山泊大寨聚義廳來。朱貴向前,先  引李云拜見晁、宋二頭領,相見眾好漢。說道:“此人是沂水縣都頭,姓李名云,

綽號青眼虎。”次后,朱貴引朱富參拜眾位,說道:“這是舍弟朱富,綽號笑面虎。”都相見了。李逵訴說取娘至沂嶺,被虎吃了,因此殺了四虎。又說假李逵剪徑被殺一事。眾人大笑。晁、宋二人笑道:“被你殺了四個猛虎,今日山寨里又添的兩個活虎上山。正宜作慶。眾多好漢大喜,便教殺羊宰馬,做筵席慶賀兩  個新到頭領。晁蓋便叫去左邊白勝上首坐定。

  吳用道:“近來山寨十分興旺。感得四方豪杰,望風而來。皆是二公之德也。

眾弟兄之福也。然是如此,還請朱貴仍復掌管山東酒店,替回石勇、侯健。朱富老小,另撥一所房舍住居。目今山寨事業大了,非同舊日。可再設三處酒館,專  一探聽吉兇事情,往來義士上山。如若朝廷調遣官兵捕盜,可以報知如何進兵,

好做準備。西山地面廣闊,可令童威、童猛弟兄兩個,帶領十數個火伴,那里開店。令李立帶十數個火家,去山南邊那里開店。令石勇也帶十來個伴當,去北山那里開店。仍復都要設立水亭號箭,接應船只。但有緩急軍情,飛捷報來。山前  設置三座大關,專令杜遷總行守把。但有一應委差,不許調遣。早晚不得擅離。”

  又令陶宗旺把總監工,掘港汊,修水路,開河道,整理宛子城垣,筑彼山前大路。

他原是莊戶出身,修理久慣。令蔣敬掌管庫藏倉廒,支出納入,積萬累千,精通書算。令蕭讓設置寨中寨外,山上山下,三關把隘,許多行移關防文約,大小頭  領號數。煩令金大堅刊造雕刻一應兵符、印信、牌面等項。令侯健管造衣袍鎧甲,

五方旗號等件。令李云監造梁山泊一應房舍廳堂。令馬麟監管修造大小戰船。令宋萬、白勝去金沙灘下寨。令王矮虎、鄭天壽去鴨嘴灘下寨。令穆春、朱富管收  山寨錢糧。呂方、郭盛于聚義廳兩邊耳房安歇。令宋清專管筵宴。都分撥已定,

筵席了三日,不在話下。梁山泊自此無事。每日只是操練人馬,教演武藝。水寨  里頭領都教習駕船赴水,舡上廝殺,亦不在話下。

忽一日,宋江與晁蓋、吳學究并眾人閑話道:“我等弟兄眾位,今日都共聚大義。只有公孫一清不見回還。我想他回薊州探母參師,期約百日便回。今經日  久,不知信息。莫非味信不來?可煩戴宗兄弟與我去走一遭,探聽他虛實下落,

如何不來。”戴宗道:“愿往。”宋江大喜,說道:“只有賢弟去得快,旬日便  知信息。”

  當日戴宗別了眾人,次早打扮做個承局,下山去了。但見:

雖為走卒,不占軍班。一生常作異鄉人,兩腿欠他行路債。尋常結束,青衫皂帶系其身。趕趁程途,信籠文書常愛護。監司出入,皂花藤杖掛宣牌。帥府行  軍,夾棒黃旗書令字。家居千里,日不移時,便到廳階。緊急軍情,時不過刻,

  不違宣限。早向山東餐黍米,晚來魏府吃鵝梨。

且說戴宗自離了梁山泊,取路望薊州來。把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來。于路只吃些素茶素食。在路行了三日,來到沂水縣界。只聞人說道:“前日走了黑旋風,傷了好多人,連累了都頭李云,不知去向。至今無獲處。”戴宗聽  了冷笑。

當日正行之次,只見遠遠地轉過一個人來。看見了戴宗走得快,那人立住了腳,便叫一聲:“神行太保。”戴宗聽得,回過臉來,定睛看時,見山坡下小徑  邊,立著一個大漢。怎生模樣?但見:

白范陽笠子,如銀盤拖著紅纓。皂團領戰衣,似翡翠圍成錦繡。搭膊絲絳纏  裹肚,腿玻呋膝襯鞋。沙魚鞘斜插腰刀,筆管槍銀絲纏桿。那人頭圓耳大,

  鼻直口方。生得眉秀目疏,腰細膀闊。遠看毒龍離石洞,近觀飛虎下云端。

戴宗聽得那人叫了一聲“神行太保”,連忙回轉身來問道:“壯士,素不曾拜識,如何呼喚賤名?”那漢慌忙答道:“足下真乃是神行太保!”撇了槍,便拜倒在地。戴宗連忙扶住答禮,問道:“足下高姓大名?”那漢道:“小弟姓楊名林,祖貫彰德府人氏,多在綠林叢中安身。江湖上都叫小弟做錦豹子楊林。數月之前,路上酒肆里,遇見公孫勝先生,同在店中吃酒相會,備說梁山泊晁、宋  二人招賢納士,如此義氣。寫下一封書,教小弟自來投大寨入夥。只是不敢擅進,

  誠恐不納。因此心意未定,進退蹉跎,不曾敢來。外日公孫先生所說,李家道口,

舊有朱貴開酒店在彼,招引上山入夥的人。山寨中亦有一個招賢飛報頭領,喚做神行太保戴院長,日行八百里路。今見兄長行步非常,因此喚一聲看。不想果是仁兄。正是天幸,無心而得遇。”戴宗道:“小可特為公孫勝先生回薊州去,杳無音信。今奉晁、宋二人將令,差遣來薊州探聽消息,尋取公孫勝還寨。不期卻  遇足下相會。”楊林道:“小弟雖是彰德府人,這薊州管下地方州郡,都走遍了。

倘若不棄,就隨侍兄長同去走一遭。”戴宗道:“若是足下作伴,實是萬幸。尋得公孫先生見了,一同回梁山泊去未遲。”楊林見說了,大喜。就邀住戴宗,結  拜為兄。

戴宗收了甲馬,兩個緩緩而行。到晚,就投村店歇了。楊林置酒請戴宗。戴宗道:“我使神行法,不敢食葷。”兩個只買些素饌相待,結義為兄弟。過了一  夜。次日早起,打火吃了早飯,收拾動身。楊林便問道:“兄長使神行法走路,

  小弟如何走得上?只怕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帶得人同走。

  我把兩個甲為拴在你腿上,作起法來,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

不然,你如何趕得我走!”楊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濁骨的人,比不得兄長神體。”戴宗道:“不妨,是我的這法,諸人都帶得。作用了時,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吃素,并無妨礙。”當時取兩個甲馬,替楊林縛在腿上。戴宗也只縛了兩個。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氣在上面。兩個輕輕地走了去。要緊要慢,都隨著戴宗  行。兩個于路閑說些江湖上的事,雖只見緩緩而行,正不知走了多少路。

兩個行到已牌時分,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四圍都是高山,中間一條驛路。楊  林卻自認得,便對戴宗說道:“哥哥,此間地名喚做飲馬川。前面兀那高山里,

  常常有大伙在內。近日不知如何。因為山勢有麗,水繞峰環,以此喚做飲馴。”

兩個正來到山邊過,只聽得忽地一聲鑼響,戰鼓亂鳴,走出一二百小嘍羅,攔住去路。當先擁著兩籌好漢,各挺一條樸刀,大喝道:“行人須住腳!你兩個是什  么鳥人!那里去的?會事的快把買路錢來,饒你兩個性命。”楊林笑道:“哥哥,

你看我結果那呆鳥!”然著筆管槍,搶將人去。那兩個頭領見他來得兇,走近前來看了。上首的那個,便叫道:“且不要動手。兀的不是楊林哥哥么?”楊林見了,卻才認得。上首那個大漢,提著軍器,向前剪拂了。便喚下首這個長漢,都  來施禮罷。楊林請過戴宗,說道:“兄長,且來和這兩個弟兄相見。”戴宗問道:

“這兩個壯士是誰?如何認得賢弟?”楊林便道:“這個認得小弟的好漢,他原  是蓋天軍襄陽府人氏,姓鄧名飛。為他雙睛紅赤,江湖上人都喚他做火眼狻猊。

并使一條鐵鏈,人皆近他不得。多曾合夥。一別五年,不曾見面。誰想今日他卻  在這里相遇著。”鄧飛便問道:“楊林哥哥,這位兄長是誰?必不是等閑人也。”

  楊林道:“我這仁兄,是梁山泊好漢中神行太保戴宗的便是。”鄧飛聽了,道:

“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長,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答道:“小可便是。”那兩個頭領,慌忙剪拂道:“平日只聽得說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識尊顏。”戴宗看  那鄧飛時,生得如何?

  原是襄陽關撲漢,江湖飄蕩不思歸。

  多食人肉雙睛赤,火眼狻猊是鄧飛。

當下二位壯士施禮罷,戴宗又問道:“這位好漢高姓大名?”鄧飛道:“我這兄弟,姓孟名康,祖貫是真定州人氏,善造大小船只。原因押送花石綱,要造大舡,嗔怪這提調官催并責罰他,把本官一時殺了,棄家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長大白凈,人都見他一身好肉體,起他一個綽號,叫他做  玉幡竿孟康。”戴宗見說大喜。看那孟康時,怎生模樣?

  能攀強弩沖頭陣,善造艨艟越大江。

  真州妙手樓船匠,白玉幡竿是孟康。

當時戴宗見了二人,心中甚喜。四籌好漢說話間,楊林問道:“二位兄弟在此聚義幾時了?”鄧飛道:“不瞞兄長說,也有一年之上。只近半載之前,在這直西地面上,遇著一個直哥哥,姓裴名宣,祖貫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出身,及好刀筆。為人忠直聰明,分毫不肯茍且。本處人都稱他鐵面孔目。亦會拈槍使棒,舞劍輪刀,智勇足備。為因朝廷除將一員貪濫知府到來,把他尋事刺配沙門島。從我這里經過,被我們殺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聚集得三二百人。這裴宣極使得好雙劍。讓他年長,見在山寨中為主。煩請二位義士,同往小寨,相會片時。”便叫小嘍羅牽過馬來,請戴宗、楊林都上了馬。四騎馬望  山寨來。行不多時,早到寨前,下了馬。裴宣已有人報知,連忙出寨,降階而接。

戴宗、楊林看裴宣時,果然好表人物,生得肉白肥胖,四平八穩,心中暗喜。怎  見得?

  問事時智巧心靈,落筆處神號鬼哭。

  心平恕毫發無私,稱裴宣鐵面孔目。

當下裴宣出寨來,降階迎接。邀請二位義士,到聚義廳上。俱各講禮罷,謙讓戴宗正面坐了。次是裴宣、楊林、鄧飛、孟康;五籌好漢,賓主相待。坐定筵  宴。當日大吹大擂飲酒,一團和氣。看官聽說:這也都是地煞星之數。時節到來,

  天幸自然義聚相逢。

眾人吃酒中間,戴宗在筵上,說起晁、宋二頭領招賢納士,結識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團和氣,仗義疏財,許多好處。眾頭領同心協力,八百里梁山泊,如此雄壯。中間宛子城、蓼兒洼,四下里都是茫茫煙水,更有許多軍馬,何愁官兵到來。只管把言語說他三個。裴宣回道:“小弟寨中也有三百來人馬,財賦亦有十馀輛車子,糧食草料不算。倘若仁兄不棄微賤時,引薦于大寨入夥,愿  聽號令效力。未知尊意若何?”戴宗大喜道:“晁、宋二公待人接納,并無異心。

更得諸公相助,如錦上添花。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小可和楊林去薊  州見了公孫勝先生回來,那時一同扮做官軍,星夜前往。”眾人大喜。

酒至半酣,移去后山斷金亭上,看那飲馬川景致吃酒。端的好個飲馬川。但一望茫茫野水,周回隱隱青山。幾多老樹映殘霞,數片采云飄遠岫。荒田寂寞,應無稚子看牛。古渡凄涼,那得奚人飲馬。只好強人安寨柵,偏宜好漢展旌  戴宗看了這飲馬川一派山景,喝采道:“好山好水,真乃秀麗!你等二位,

  如何來得到此?”鄧飛道:“原是幾個不成材小廝們在這里屯紥。后被我兩個來,

奪了這個去處。”眾皆大笑。五籌好漢,吃得大醉。裴宣起身舞劍飲酒。戴宗稱贊不已。至晚,各自回寨內安歇。次日,戴宗定要和楊林下山。三位好漢,苦留  不住,相送到山下作別。自回寨里來,收拾行裝,整理動身,不在話下。

且說戴宗和楊林,離了飲馬川山寨,在路曉行夜住,早來到薊州城外。投個客店安歇了。楊林便道:“哥哥,我想公孫勝先生是個出家人,必是山間林下村落中住,不在城里。”戴宗道:“說得是。”當時二人先去城外,一到處詢問公孫勝先生下落消息,并無一個人曉得他。住了一日,次早起來,又去遠近村坊街市訪問人時,亦無一個認得。兩個又回縣中歇了。第三日,戴宗道:“敢怕城中有人認得他。”當日和楊林卻入薊州城里來尋他。兩個尋問老成人時,都道不認  得。“敢不是城中人?只怕是外縣名山大剎居住。”

楊林正行到一個大街,只見遠遠地一派鼓樂,迎將一個人來。戴宗、楊林立在街上看時,前面兩個小牢子,一個馱著許多禮物花紅,一個捧著若干段子采繒之物。后面青羅傘下,罩著一個押獄劊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藍靛般一身  花繡,兩眉入鬢,鳳眼朝天,淡黃面皮,細細有幾根髭髯。那人祖貫是河南人氏,

姓楊名雄。因跟一個叔伯哥哥,來薊州做知府,一向流落在此。續后一個新任知  府,卻認得他。因此就參他做兩院押獄,兼充市曹行刑劊子。因為他一身好武藝,

面貌微黃,以此人都稱他做病關索楊雄。有一首臨江仙詞,單道著楊雄好處。但兩臂雕青鐫嫩玉,頭巾環眼嵌玲瓏,鬢邊愛插翠芙蓉。背心書劊字,衫串染腥紅。問事廳前逞手段,行刑處刀利如風,微黃面色細眉濃。人稱病關索,好漢  是楊雄。

當時楊雄在中間走著,背后一個小牢子,擎著鬼頭靶法刀。原來才去市心里  決刑了回來。眾相識與他掛紅賀喜,送回家去,正從戴宗、楊林面前迎將過來。

  一簇人在路口攔住了把盞。只見側首小路里,又撞出七八個軍漢來。為頭的一個,

叫著踢殺羊張保。這又是薊州守御城池的軍,帶著這幾個,都是城里城外時常討閑錢使的破落戶漢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為見楊雄原是外鄉人來薊州,有人懼怕他,因此不怯氣。當日正見他賞賜得許多段匹,帶了這幾個沒頭神,吃得半醉,卻好趕來要惹他。又見眾人攔住他在路口把盞。那張保撥開眾人,鉆過面前叫道:“節級拜揖。”楊雄道:“大哥來吃酒。”張保道:“我不要酒吃,我特來問你借百十貫錢使用。”楊雄道:“雖是我認得大哥,不曾錢財相交,如何問  我借錢?”張保道:“你今日詐得百姓許多財物,如何不借我些!”楊雄應道:

“這都是別人與我做好看的怎么是詐得百姓的?你來放刁!我與你軍衛有司,各  無統屬。”張保不應,使叫眾人向前一哄,先把花紅段子都搶了去。楊雄叫道:

“這廝們無禮!”卻待向前打那搶物事的人,被張保匹胸帶住。背后又是兩個來拖住了手。那幾個都動起手來。小牢子們各自回避了。楊雄被張保并兩個軍漢逼  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氣,解拆不開。

  正鬧中間,只見一條大漢,挑著一擔柴來。看見眾人逼住楊雄,動憚不得。

那大漢看了,路見不平,便放下柴擔,分開眾人,前來勸道:“你們因甚打這節  級?”那張保睜起眼來喝道:“你這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乞丐,敢來多管!”

  那大漢大怒,焦燥起來。將張保匹頭只一提,一交顛翻在地。那幾個幫閑的見了,

卻待要來動手,早被那大漢一拳一個,都打的東倒西歪。楊雄方才脫得身,把出本事來施展動,一對拳頭,攛梭相似。那幾個破落戶,都打翻在地。張保尷尬不  是頭,扒將起來,一直走了。楊雄忿怒,大踏步趕將去。張保跟著搶包袱的走。

  楊雄在后面追著。趕轉小巷去了。那大漢兀自不歇手,在路口尋人廝打。戴宗、

  楊林看了,暗暗地喝采道:“端的是好漢。此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壯士也!”

  路見不平真可怒,拔刀相助是英雄。

  那堪石秀真豪俠,慷慨相投入夥中。

  當時戴宗、楊林向前邀住,勸道:“好漢,且看我二人薄面,且罷休了。”

  兩個把他扶勸到一個巷內。楊林替他挑了柴擔,戴宗挽住那漢手,邀人酒店里來。

  楊林放下柴擔,同到閣兒里面。那大漢叉手道:“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禍。”

  戴宗道:“我弟兄兩個,也是外鄉人。因見壯士仗義之心,只恐足下拳手太重,

  誤傷人命,特地做這個出場。請壯士酌三杯,到此相會,結義則個。”那大漢道:

“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這場,卻又蒙賜酒相待,實是不當。”楊林便道:“四  海之內,皆兄弟也。有何傷乎!且請坐。”戴宗相讓,那漢那里肯僣上。戴宗、

楊林,一代坐了。那漢坐于對席。叫過酒保,楊林身邊取出兩銀子來,把與酒保道:“不必來問,但有下飯,只顧買來與我們吃了,一發總算。”酒保接了銀子  去,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案酒之類。

三人飲過數杯,戴宗問道:“壯士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漢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貫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學得些槍棒在身。一生執意,路見不平,但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隨叔父來外鄉販羊馬賣,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錢,還鄉不得,流落在此薊州,賣柴度日。既蒙拜識,當以實告。”戴宗道:“小可兩個,因來此問干事,得遇壯士。如此豪杰,留落在此賣柴,怎能勾發跡?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石秀道:“小人只會使些槍棒,別無甚本事。如何能勾發達快樂?”戴宗道:“這般時節認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閉塞。小可一個薄識,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如今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個官  人。”

  石秀嘆口氣道:“小人便要去,也無門路可進。”戴宗道:“壯士若肯去時,

小可當以相薦。”石秀道:“小人不敢拜問二位官人貴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兄弟姓楊名林。”石秀道:“江湖上聽的說個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是。”叫楊林身邊包袱內,取一錠十兩銀子,送與石秀做本錢。石秀不敢受,再三謙讓,方才收了。作謝二人,藏在身邊。才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要和戴宗,楊林說些心腹之話,投托入夥,只聽得外面有人尋問人來。三個看時,卻是楊雄帶領著二十余人,都是做公的,趕入酒店里  來。戴宗、楊林見人多,吃了一驚,鬧哄兩個慌忙走了。

石秀起身迎住道:“節級那里去來?”楊雄便道:“大哥,何處不尋你,卻在這里飲酒。我一時被那廝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氣力,救了我這場便宜。一時間只顧趕了那廝去奪他包袱,卻撇了足下。這夥兄弟聽得我廝打,都來相助,依還奪得搶去的花紅段匹回來。只尋足下不見。卻才有人說道:“兩個客人勸他去酒店里吃酒。”因此才知得,特地尋將來。”石秀道:“卻才是兩個外  鄉客人,邀在這里酌三杯,說些閑話。不知節級呼喚。”楊雄大喜,便問道:

“足下高姓大名?貴鄉何處?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貫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性直,路見不平,便要去舍命相護。以此都喚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隨叔父來此地販買羊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錢,流落在此薊  州,賣柴度日。”楊雄看石秀時,果然好個壯士,生得上下相等。有首西江月詞,

  單道著石秀好處。但見:

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澆油,心雄膽大有機謀,到處逢人搭救。全仗一條  桿棒,只憑兩個拳頭,掀天聲價滿皇州,拚命三郎石秀。

  當下楊雄又問石秀道:“卻才和足下一處飲酒的客人,何處去了?”石秀道:

“他兩個見節級帶人進來,只道相鬧,以此去了。”楊雄道:“恁地時,先喚酒保取兩甕酒來,大碗叫眾人一家三碗,吃了去,明日卻得來相會。”眾人都吃了酒,自去散了。楊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見外。想你此間必無親眷。我今日  就結義你做個弟兄,如何?”石秀見說,大喜,便說道:“不敢動問節級貴庚?”

楊雄道:“我今年二十九歲。”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歲。就請節級坐,受小弟拜為哥哥。”石秀拜了四拜。楊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飲饌酒果來。我  和兄弟今日吃個盡醉方休。”

正飲酒之間,只見楊雄的丈人潘公,帶領了五七個人,直尋到酒店里來。楊  雄見了,起身道:“泰山來做什么?潘公道:“我聽得你和人廝打,特地尋將來。”

楊雄道:“多謝這個兄弟救護了我,打得張保那廝,見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認義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叫:“好,好!且叫這幾個弟兄吃碗酒了去。”楊雄便叫酒保討酒來,每人三碗吃了去。便教潘公中間坐了,楊雄對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保自來斟酒。潘公見了石秀這等英雄長大,心中甚喜,便說道:“我女婿得你做個兄弟相幫,也不枉了。公門中出入,誰敢欺負他。”又問  道:“叔叔原曾做甚買賣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戶。”潘公道:

“叔叔曾省得殺牲口的勾當么?”石秀笑道:“自小吃屠家飯,如何不省得宰殺  牲口?”潘公道:“老漢原是屠戶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止有這個女婿,

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了這行衣飯。”三人酒至半酣,計算了酒錢。石秀將這擔柴也都準折了。三人取路回來。楊雄入得門,便叫:“大嫂快來,與這  叔叔相見。”只見布簾里面應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楊雄道:“你且休問,

  先出來相見。”布簾起處,搖搖擺擺,走出那個婦人來。生得如何?石秀看時,

  但見:

黑鬒鬒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香噴噴口兒,直隆隆鼻兒,紅乳乳腮兒,粉瑩瑩臉兒,輕裊裊身兒,玉纖纖手兒,一捻捻腰兒,軟膿膿肚兒,翹尖尖腳兒,花蔟蔟鞋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更有一件窄湫湫、緊搊搊、紅  鮮鮮、黑稠稠,正不知是什么東西。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原來那婦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喚做巧云。先嫁了一個吏員,是薊州人,喚做王押司。兩年前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楊雄,未及一年夫妻。石秀見那婦  人出來,慌忙向前施禮道:“嫂嫂請坐,石秀便拜。”那婦人道:“奴家年輕,

  如何敢受禮。”楊雄道:“這個是我今日新認義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禮。”

當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婦人還了兩禮。請人來里面坐地。收拾一間空房,教叔叔安歇,不在話下。過了一宿,話休絮煩。次日,楊雄自出去應當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幘。”客店內有些行李包裹,都教去取  來楊雄家里安放了。

卻說戴宗、楊林自酒店里看見那夥做公的,人來尋訪石秀,鬧哄里兩個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尋問公孫勝兩日,絕無人認得,又不知他下落住處。兩個商量了,且回去。要便再來尋訪。當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離了薊州,自投飲馬川來。和裴宣、鄧飛、孟康一行人馬,扮作官軍,星夜望梁山泊  來。戴宗要見他功勞,又糾合得許多人馬上山。

  這段話下來,接著再說:有楊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開屠宰作坊。

  潘公道:“我家后門頭是一條斷路小巷,又有一間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

  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安歇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見了也喜。“端的便益。”

  潘公再尋了個舊時識熟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帳目。”石秀應承了。叫了副手,

便把大青大綠,莊點起肉案子,水盆砧頭,打磨了許多刀仗,整頓了肉案,打并了作坊豬圈,趕上十數個肥豬,選個吉日,開張肉鋪。眾鄰舍親戚,都來掛紅賀  喜。吃了一兩日酒。楊雄一家,得石秀開了店,都歡喜。自此無話。一向潘公、

石秀,自做買賣。不覺光陰迅速,又早過了兩個月有馀。時值秋殘冬到,石秀里  里外外身上,都換了新衣穿著。

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縣買豬。三日了,方回家來。只見鋪店不開。卻到家里看時,肉案砧頭也都收過了,刀仗家火亦藏過了。石秀是個精細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中忖道:“常言:‘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哥哥自出外去當官,不管家事。必然嫂嫂見我做了這些衣裳,以定背后有說話。又見我兩日不回,必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買賣。我休等他言語出來,我自先辭了回鄉去休。自古道:‘那得長遠心的人。’”石秀已把豬趕在圈里,卻去房中換了腳手,收拾了包裹行李,細細寫了一本清帳,從后面入來。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請石秀坐定吃酒。潘公道:“叔叔遠出勞心,自趕豬來辛苦。”石秀道:“禮當。丈丈且收過了這本明白帳目。若上面有半點私心,天地誅滅。”潘  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個甚事。”石秀道:“小人離鄉五七年了,

  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還帳目。今晚辭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聽了,

  大笑起來道:“叔叔差矣!你且住,聽老漢說。”

  那老子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報恩壯士提三尺,破戒沙門喪九泉。

  畢竟潘公對石秀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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