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芙出現在城頭之上的時候,恰是所有蠻騎放下武器,小羊一般溫順地在定州兵的押送之下進入大營的時候,迭摩回過頭來,看見抱著兒子孤單地立于城頭的納芙,不由低下頭,疾步離去。
定州軍隊鼓聲隆隆,開始向羅豐城開進。
巖坎燕嘶吼了一聲,亮弓,搭箭,拉弦,嗖的一聲,羽箭破之空飛向城下的定州士兵,在巖坎燕之后,二十幾個納芙的親衛紛紛拉開弓弦,向城下射出絕望的箭矢。
盾牌整齊地舉起,當當數聲,箭支射在鐵盾之上,紛紛墜地,一聲整齊的吶喊,第一排步兵單膝跪下,露出第二排里的弓箭手來,鋒利的箭簇閃著寒光,對準了城上的敵人,只等軍官一聲令下,便會松弦,將奪命的利箭射將出去。
帶隊的校尉卻皺起了眉頭,他認得城頭之上的女人是誰,輕輕以罵了一聲,伸手招來一名士兵,低聲吩咐道:“馬上回營去稟告將軍,怎么處理這幾個人,是俘還是殺了?”
城下的士兵在軍官的命令聲中,收起弓矢,靜靜地立于城下。等待著接下來的命令。
李清很快得到了稟報,騎上馬,出得城來,看到卓立于城上的納芙,李清冷笑,“納芙,你想螳壁擋車么?事到如今,你還不死心?投降現在是你唯一的出路。只要你投降,我看在你父親巴雅爾和諾其阿的份上,饒你不死!”
城上哈魯比默不作聲地從一邊猛地閃出,連珠箭發,三枚羽箭幾乎連成一條直線,直奔李清要害。李清身邊李文怒喝一聲,自馬上長身而起,已是攔在李清身前,腰刀出鞘,當當當三聲脆響,將三支利箭攔腰斬斷,兩腿一夾馬腹,已是自人群中駛出,駛出隊列之時,順手從一名士兵手中搶過一根長矛,借助馬勢,一聲大喝,長矛化為一道殘影,直射哈魯比。剛剛垂下弓箭的哈魯比欲避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那根長矛勢若奔雷地疾飛而來,慌亂之中,舉起手中的長弓,喀嚓一聲響,長矛劈斷長弓,余勢不衰,緊接著扎進了哈魯比的胸口,破開胸甲,透胸而入。
哈魯比雙手握著長矛,兩腿緩緩跪倒在地,長長的矛桿觸地,將他撐住,鮮血順著矛桿源源流下。惘然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兩手撒開,頭軟軟垂下。
城下定州兵發出一聲震天喝彩,李文剛剛攔箭,射矛,動作一氣呵成,猶如行云流水,城上哈魯比竟是連躲避也來不及,便成了矛下亡魂。
“納芙,為便是頑抗到底的下場,你還有最后的機會!”李清揚聲道。隨著李清的手高高揚起,城下無數的弓箭全都抬起了箭頭。
納芙哈哈大笑起來,“李清,驕傲的草原黃金家族是絕不會投降的,你殺了我的父親,我的大哥二哥,我納芙恨不能吃你之肉,寢你之皮,豈肯向你屈膝投降,可惜啊,可惜,我苦心孤詣,隱忍數年,終究還是沒有殺得了你。”
李清臉色一沉,“納芙,你喪心病狂,謀害自己的丈夫,策劃捍威捍武兩營騎兵叛亂,不但害死了我常勝師數萬士兵,更是讓捍威捍武兩營騎兵也折損過半,你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千萬人生命,雖百死莫贖,我肯讓你活著,完全是看在你父親當年為了保全部族,不惜殺身成仁,你丈夫諾其阿對定州忠心耿耿的份上,你不要不識好歹。”
“呸!”納芙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們為些定州人,滿口的仁心道德,一肚子的壞心眼兒,你將我族扣押在上林里為質,迫使我族精兵為你沖鋒陷陣,你在上林里的一系列政策,無一不是為了滅絕我族而設立,李清,再過上幾十年,世間還會有我白族嗎?”
李清冷冷一笑,“納芙,你難道沒有看到,如今在上林里的白族人,比其他們在草原上的生活孰優孰劣,比起你嘴里所謂的黃金家族統治時誰好誰壞,老百姓們心里亮堂著啦,我也不與你逞這口舌炎利,我李清站得穩,行得正,功過是非,自有史書評論,你,還不夠資格來論我的是非!”
納芙沉默片刻,緩緩搖頭,“是啊,他們是過得好了,吃得好,穿得好,有了多余的銀錢,但他們卻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草原人的血性,李清,你的確狠,當年大楚英武大帝殺得草原上血流成河,也沒有讓草原人屈服,你去用另一種方法讓他們跪倒在你的腳下。但是,我黃金家族卻不會跪下,永遠也不會。”
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神色,“李清,今日讓你心滿意足,自今日起,世間將再無黃金家族血脈,我做人時沒能殺得了你,卻待我成了鬼之后,定當日日夜夜,前來找你索命!”
納芙抬腿踏上高高的城垛,懷里還抱著她與諾其阿的兒子,巖坎燕等親衛一齊跪倒在地,齊聲悲呼:“公主!”
納芙掃了他們一眼,道:“巖坎燕,你們能陪我到這個時候,已足以證明你們對黃金家族的忠心了,你們自行散去吧,李清假仁假義,絕不會殺你們的。”
巖坎燕跳了起來,大聲道:“末將愿追隨公主!”嗆啷一聲拔出腰刀,橫在脖子上,悲聲道:“公主,末將去為公主探路!”用力一拉,頓時血濺三尺,撲地便倒。
“末將等愿為公主先鋒!”其余親衛齊聲大喝,抽刀戰刀,卟哧之聲不絕于耳,片刻之間,橫七豎八地全都躺倒在納芙的腳下。
納芙揚聲大笑,“李清,你看到了嗎?我白族中人,還是不乏英雄好漢的,你等著吧,我會化身厲鬼,前來尋你的!”
說完這一句,納芙擁著兒子,縱身一躍,跳出城墻,白衣飄飄,如同一片樹葉,自城頭輕盈落下,城下上萬將士,齊聲發出一聲驚呼。
伯顏踉踉蹌蹌地奔上城頭之際,正好聽見納芙最后一句話,伯顏大驚,用盡全身力氣狂呼道:“納芙,留下孩子!”拼命奔去,伸手想要拉住納芙,但納芙一躍而上,只是留給他一個諷刺的笑容。
伯顏撲上城頭,俯身下望,白衣如雪的納芙靜靜地躺倒在羅豐城下,臂彎之中,是她與諾其阿的孩子,納芙兩眼仍舊睜得大大的,似乎在怒視天空,又似是在怒視著伯顏,伯顏一屁股坐倒在城上血泊之中,放聲大哭,“大汗,大汗,我對不住你,我連你最后一點血脈也沒有保住,大汗,我怎么有臉去見你!”
痛哭一陣的伯顏慢慢地站了起來,從血泊之中撿起一把刀,喃喃地道:“大汗,我沒臉來見你!”揮刀將鼻子,嘴唇,臉頰一片片地割下,將臉削得稀亂之后,這才猛力揮刀,切斷了自己的喉管,倒在巖坎燕的身邊。
上萬將士目睹這一幕,心底都是涌起一股寒意,納芙臨死前的呼喚猶如來自九瞑深處的詛咒,讓人不寒而栗。她對于李清,對于定州,當真是恨到了骨頭里。
李清臉色有些陰沉,看著城下納芙母子的尸體,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找一副棺木,將她母子二人就地葬了吧!”
祈玉和景東目睹了這一幕,不由都是頭昏目弦,“大帥,諾其阿將軍的靈柩主?”
“諾其阿不肯附和納芙叛亂,而被其殺害,自當將其靈柩運回定州安葬,靈位入駐英烈堂!”李清道。
“那,伯顏大人他?”
“哼,伯顏既然愿意陪著納芙去死,那便將他也葬在這里吧,讓他護著納芙去黃泉招兵買馬,我倒想看看,她是如何身化厲鬼來找我索命的!”李清丟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定州內亂的的最后隱憂在羅豐化為烏有,數千白族騎兵被押返上林里,當年巴雅爾以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最后一支白族武裝在定州拉上了帷幕,結束了最后一幕演出,自此以后,也許還會有很多的白族人應招入伍,但他們將不再擁用白族軍隊這一前綴,取爾代之的將是定州軍中的一員。
衛州呂逢春見識不妙,拔腳溜走,北線戰事基本結束,李清的目光完全轉向了中原戰場,當天,他便向衛州的田豐下令,調回常勝營,旋風營兩個騎兵主力營,而為其補充磐石營,以田新宇為磐石營主將,并調第三營進入衛州,這兩支部隊進入衛州,替換百戰精兵常勝營和旋風營回返定州加入中原戰場。
至此,衛州戰場上,田豐的常勝師便以魏鑫的暴熊營,田新宇的磐石營,以及第三營,再加上呂大兵的紅部騎兵,以及一部分盧州兵,合計戰兵五萬余人,坐鎮衛州。
就在李清平定內亂,調兵遣將準備出擊中原時,遼州安順港,一艘不起眼的商船靠岸,寧王麾下重臣鐘子期裹著厚厚的棉襖,自船艙之中走了出來。
“鐘大人,衛州那邊剛剛傳來消息,呂逢春屢攻衛州不克,聽聞李清返回定州,旋即帶兵重入遼沈,并遣其子呂照庭入遼州為質,請求與曾慶豐聯手共抗定州李清!”
鐘子期微笑道:“呂逢春是聰明人,很好,省得我還跑一趟衛州,一并解決了,我也好早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