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席天幕地,逐水草而居,人到哪里,哪里就家。你大父花了四十年的時間,朝中那么多的良臣名將,都沒能蕩平匈奴,大將軍、驃騎將軍戰功赫赫,不過是如此而已,你覺得衛風就能做到?”太子搖了搖頭,不快的哼了一聲:“就算他衛風研究大將軍的作戰筆記有所心得,就算他是你皇大父親手調教出來的,就算他兼有大將軍和驃騎將軍的天資,可是你也要知道,打匈奴人不光要有名將,還要有強大的國力作為支撐。沒有充足的糧草,沒有強大的軍隊,光有一個名將就有用?”
太子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你也出去走了一圈了,應該知道我大漢國現在的情況,雖然說民不聊生有些太夸張,可是民生維艱卻也不是虛妄之詞。國雖大,好戰必亡,始皇帝殷鑒不遠,進兒,你要牢記啊,不要被那些將領說失了方向。為將的,自然想著立功封侯,可是打仗之后的爛攤子誰來收拾?將軍的戰功,都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之上的。”
“匈奴人的地方苦寒,我們就算是趕跑了匈奴人,又能如何?能守得住嗎?既然守不住,又何必要奪?勞民傷財!”
太子聲音很低,可是卻說得很堅決,劉進雖然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但又覺得不盡然,如果這么說,那豈不是陛下這一生都錯了?難道我堂堂大漢就應該把公主送給匈奴人,然后每年送他們金帛,還要忍受他們不時的入侵?他覺得這好象也不對,可是又無法辯駁太子的話,也能辯駁。他沉默了片刻,決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阿翁,廣陵王怎么死了?”
“豈止是廣陵王,邑王也死了。”太子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你皇大父身體不好直以為有人在咒他,現在總算知道了,的確是有人在詛咒他,但不是我,而是廣陵王。”
劉進愕然的看著太子,他太子一向平和的臉上看出了陰寒之氣,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低下了頭避開了太子的目光。太子沉浸在快意之中,倒也沒有注意到劉進的神色變化繼續說道:“廣陵王自已做賊心虛,一聽說朝庭派人調查他,知道自己其罪當誅,倒也光棍,直接自殺了以一身之死,換一家平安。至于昌邑王…聽說師將軍自殺以后道此生無望,也自裁了。”
劉進嘆惜了聲,怪不得天子那么傷痛的,半年左右的時間,死了兩個女兒,監禁了一個女兒了兩個兒子,還關著一個兒子。他想著眼前的情況忽然之間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陛下的六個兒子里面除了齊王早、劉弗陵尚幼之外,太子等四人中子和燕王是讀書讀得最好的,可是他們兩個面臨死亡的時候,都選擇了芶活,反倒是不讀書的昌邑王和廣陵王選擇了自裁。
這好象和儒家所宣揚舍身取義、殺生成仁正好相反啊。劉進看著喋喋不休的太子,忽然之間覺得十分的失望,不僅僅是對他一直敬仰的太子失望,也對儒家氣節感到失望。
太子覺到了劉進神色的變化,他也停住了話題,有些不解的看著劉進,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兒子和自己有了距離,不再向以前那樣對自己言聽計從了,他看著劉進沉默了片刻,心頭掠過一絲失望。兒子跟著衛風走了幾個月,明顯的變了,他現在改而對衛風言聽計從了。想起心頭的那個慮,他越發的不安了,衛風所作所為太過詭異,劉進如果再對他言聽計從,將來外戚之禍勢在不免,陛下一直擔心的事情將不可阻止的成為現實。
只是。那些終究只是他地猜測。而且是一點證據也沒有地猜測。就算是說出來。恐怕也沒人會相信他。太子暗自嘆了口氣。悲哀地發現。他就算是發現了這個陰謀。卻找不到任何人相信這是個陰謀。衛風所做地一切都無懈可擊。讓他找不出一點毛病來。以至于在大部分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可能這只是個巧合。而不是陰謀。
玉具地事情。太過詭異。偏偏又合情合理。
他思前想后。覺得暫時還是不要說地好。要不然所有地人都會認為他是喪心病狂。忘恩負義。
“進兒。你這次去燕國。都查到了些什么?”太子咂著滿嘴地苦水。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次去燕國可有趣了。”劉進一提到這個。立刻眉飛色舞。興趣盎然。他把衛風反其道而行之。假意索賄。逼著燕王送大禮。讓燕王捉襟見肘。舉步難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送馬地陷阱。從而暴露了他私養近萬匹戰馬地事 頭到尾水到渠成。絲絲入扣。最后他興奮地說:到風叔地力氣那么大。我開始也真以為那些馬都是劣馬呢。后來才知道。那些馬都是上等地好馬。是風叔地力氣太大了。就算是好馬也禁不住他一按。孫縱之從頭到尾一點懷疑沒有。燕王還以為王孺中飽私囊。以劣充優騙他呢。對王孺意見可大了。哈哈哈…想想都好笑。”
太子看著劉進樂不可支的樣子,憂心沖沖,卻又無計可施。衛風這一切說白了很簡單,可就是這么簡單的辦法,逼得燕王露了破綻。信手拈來,又妙手天成,比起入獄之前魯莽的衛風來,這心機之深簡直是天壤之別。人能變得這么快嗎?太子覺得不可思議。
“阿翁…”劉進收了笑容,緩緩的說道:“風叔在燕國清查燕王的戰馬,不出意外的話,半個月之后就能把清單送到陛下的案前。不管結果如何,燕王肯定是敗了,昌邑王、廣陵王又都死了,現在就剩下阿翁和六叔兩個皇子,阿翁…可有什么打算?”
太子猶豫了一下,眉眼之間露出失望的神情,他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我能有什么打算?到你皇大父身邊呆了幾個月,他病重的時候,我日夜陪在他的身邊,我看得出來,他對我的恨意沒有那么明顯了,可是…要說有什么大的改觀,好象也沒有。他雖然一直沒有說我這個太子之位怎么處理,可是我能感覺到,他…他對我還是不太滿意。”
劉進見太子心情不好,便輕聲勸道:“阿翁,雖然如此,可是現在就剩下你們兩人,想來大父不會輕易廢了你的太子之位的,六叔畢竟還是太小了,再說他身后也沒有任何助力,應該對阿翁沒有什么威脅的。”
“衛風怎么說?”太瞟了一眼劉進:“陛下讓他看護鉤弋宮,詔命現在還沒有收回去呢,我可聽說鉤弋夫人為了拉攏他,下了不少功夫,翁主劉菁幾乎都成了她的心腹了。”
“他是衛家的人,當然會支…阿翁。
”劉進淡淡的笑,很有把握的說:“至少目前來看是如此,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把燕王整治得這么慘——要不是他出主意,我可是想不到這個點子的。這一路上,他處處照顧我,功勞是我的,可能有的問題他都攬了過去,極力在大父面前夸贊我,阿翁以為他還會支持六叔和鉤弋夫人嗎?”
太子微微的皺了皺眉,半天沒有說話。劉進又坐了一會,起身告辭。太子依然坐著,他一直在咀嚼著劉進的話,越咀嚼越覺得苦澀。如果劉進說的基本靠譜的話,那么衛風就是全力支持劉進了,但支持劉進不等于支持他太子。劉進說錯,沒有了衛風的支持,劉弗陵沒有什么機會,可是自己怎么辦?陛下顯然不看好自己,衛風又不支持自己,這個太子之位怎么辦?
十月,衛風回到長安,向天子展示了他帶回來的二百多匹良駒。一看到那些百里挑一的好馬,天子的臉冷得象生了一層霜,他很快在廷尉府送來的擬罪表上簽署了意見,剝奪燕王的王位,父子數人發往上庸,交縣官看守。孫縱之等人棄市,燕國相關的官員免官的免官,殺頭的殺頭,燕王召平和中尉成軫有功,赦了死罪,免官,發往邊關效力。
昌邑王、廣王因為已經自殺,天子下詔赦免了其余的人,封其諸子為侯,分占其國。
趙王昌有功,下詔嘉獎,其弟劉偃封為平干王。
御史大夫暴勝之有功,升為丞相,賜爵穰侯,大鴻臚商丘成代為御史大夫。
天子疲憊的躺在榻上,張嘴著,象瀕死的魚一樣拼命的喘著粗氣,枯無神的目光看著跪在榻前的衛風,無力的招了招手:“風兒,到朕…的身邊來。”
向前膝行了幾步,手扶上了御榻,天子的手艱難的挪了過來,想要拉著衛風的手,衛風連忙伸過手去握著天子,天子的手越發的瘦了,幾乎能感覺到皺皺的皮膚下指骨之間的縫隙。天子捏著衛風有力的大手,黯然說道:“風兒,朕這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衛風看著天子,安慰的搖了搖頭:“陛下切勿作如是想,今年事多,陛下辛勞過度,累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現在事情已了,陛下安心休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強笑了笑:“臣操練北軍半年有余,還等著陛下去大閱呢,陛下如何能夠自棄,讓臣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