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送弟弟來衛學,送顧千戶和顧云娘回家,拜見指揮使大人的事情都順利完成,黃來福也就放心了。在岢嵐州內留了幾日后,他也從義父指揮使劉景春大人那里得到了消息,有劉景春的親自出馬,岢嵐知州那邊自然不是問題。
關于岢嵐境內的牧場羊絨之事,劉景春大人已經和知州大人“達成了廣泛的共識”,就等黃來福替職回來后,回到五寨堡,再派人接洽商議具體的細節了。
黃來福念著自己的公事,因此在岢嵐州城停留了幾日后,便要起身告別,前往京城。
顧千戶等人也知此事重大,關系著黃來福的前程,便讓黃來福起身離去。不過臨走前,顧云娘卻是要堅持跟在黃來福身邊,美其名曰是跟著來福哥哥到外面去見見世面,也是,她長這么大,還沒去過省城呢。
黃來福,顧千戶等人自然也就由著她了,反正她和黃來福二人不久后就要成親了,也無所謂什么閑話之類的,顧千戶和顧云娘都不在意了,黃來福自然就更不會在意了,身旁有個美貌女郎相陪,也是一件美事。
公元1590年6月17日。清晨。
在顧千戶一家的千叮嚀,萬囑咐下,黃來福和顧云娘一行人,起身從岢嵐州城出來,途經嵐縣,類煩鎮,古交縣等地,往太原府方向而去。
一路上,顧云娘和江大忠,楊小驢等人都是興致勃勃地聊著一些好玩的東西。黃來福則是細心觀察各處,特別是途經各地一些人文及農業的情況。
從岢嵐州城出來后,一路往太原府,黃來福就注意到途中各處農業的情況都很不妙,除了一些靠近河邊的田地外,大多是各處田地干旱嚴重,小麥出苗稀少。看來大明今年這個糧食問題又要讓廟堂上的大人們頭痛了。
在路上,黃來福還注意到一個情況,就是路上流民源源不斷。這些流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有的挑著鍋,有的用籮擔挑著孩子,許多人都是面黃肌瘦,衣裳襤褸。不過看眾人眼中都是滿懷希望,努力地往太原府的方向而去。從這些人的說話中,黃來福知道他們因為今年的收成又無望,所以許多人都趁早做好了準備,先逃荒再說,到了太原府等大城,說不定就有口吃飯的機會。
看到這些流民,顧云娘和江大忠等人說話的聲音都小了,黃來福則是細心觀察他們。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中,這些流民的成份還是挺復雜的,有些是逃荒的農民,有些是各處逃亡的軍戶,匠戶,還有一些是城鎮的小商販。
事實上,當時的流民問題是大明中后期的普遍性社會問題,流民足跡遍布大江南北、畿內邊陲。特別是憲、孝、武三朝后,流徙人口更是動輒成千上萬,形成遍及全國的巨大洪流。流民的分布、規模在各地亦不一樣。一般來說,北方流民規模宏大,遠遠超過南方。
出現流民的原因主要是天災,人口的增長,再加上土地兼并,還有一些是受到商業的吸引,不愿種田,游手游食之輩。這股力量就如后世的民工潮,如引導得好的話,可作為城鎮工商業的主要勞力來源,引導不好的話,再加上天災的原因,就盡出李自成之輩。
黃來福自然明白這股力量的強大,他暗暗心驚的同時,又安慰自己,還好,將來自己的農業發展后,如果要大興手工業,至少自己不會愁工人了。這已經比幾十年后的英國要好,不必為了城鎮手工勞力的需求,而將農民從土地中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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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一路上雖然有流民這個不河蟹的因素存在,但此時萬歷朝的統治還是非常穩定的,除了農村外,所經的城鎮,普遍還算繁華,特別是越近大城的地方。
比如說今天眾人經過的婁煩鎮,后世所稱婁煩縣的地方,就是因為處在交通要地上,從太原等地前往三關的糧食,布匹,食鹽等物源源不斷地經過這里,使婁煩鎮內人煙繁庶,歌樓酒肆,賈衒繁華,儼然成為一個新興商業城鎮的樣子。
黃來福就看到,鎮內有許多強壯的流民,流著汗水,頂著烈日,在為行商們擔包抗貨,這些人每月的月糧甚至只要兩斗,雖說酬勞低,但還是人人趨之若鶩。可惜鎮內工作崗位不多,大部分的流民,還是要前往太原等地碰運氣。
這種情形,讓黃來福羨慕得心抖抖的,這么低的人工,這么強壯的勞力,自己在五寨堡就沒遇到過。可惜相比之下,五寨堡那一邊,確是太偏僻了一些,吸引人口難啊。
帶著這種情緒,黃來福又上了路,顧云娘等人當然沒有黃來福這種感慨,幾人只是興奮地議論著,自己又看到了什么好東西,又買到了一些什么好貨色。
此后一路行去,基本上都是農業情況凄慘,很多農村都陷入了破產的邊緣,唯獨只有一些城鎮商業繁華。眾人這些天都是沿著汾河行走,在經過古交縣后,汾水拐了一個大彎,眼前豁然開朗,已經出了山區,到了后世稱為晉中盆地的太原大平原。
這里是汾河的沖集地,河網密集,灌溉方便,肥沃的土地一望無際,向來是晉省最重要的產糧重地和商業中心。黃來福仔細觀察,這些田地的肥沃情況雖然超過五寨堡各地,但田中莊稼的長勢卻比五寨堡各個農場頗有些不如。
不過比起岢嵐州城一路來的州縣村鎮,這里的農業情況已經算很不錯了,畢竟這里是晉省最重要的地方,灌溉系統發達,水利設備完善,這年景再干旱,這一帶河里,井里的水還是勉強夠用的。黃來福估計,以今年這個大平原的產糧來看,應該可以養活太原附近州縣的百姓們,但要他們向外輸糧,卻也是有心無力。
看著各處田地勞作的農夫,雖說他們的耕種方式,牛梨等工具都比岢嵐州過來的州縣們要先進一些,但比起黃來福的大農場耕種方式,這效果還是遠遠不如。如果這些田地都屬于黃來福的話,依他的大農場計劃,他有信心,整個大平原的田地產糧便基本可以滿足山西大部民眾的需求。
可惜啊,這里州縣密集,這一帶的田地大多是屬于民戶們所有,黃來福只能看著干瞪眼,流口水了。
越近太原,各處的城鎮也就越熱鬧,人口越多,在這些地方行走的民眾,臉色都好了許多,神情也更是悠閑。
太原及附近是晉商的大本營,明代全國較大的商業城市有33個,山西就有太原、平陽、蒲州三處,可見山西商業的繁榮。當時晉商富甲一方的巨商大賈不計其數,連有數十萬家財都不能算是富裕。往往擁有百萬或千萬身家才能稱富。這些巨商大賈的集中之地,自然是貨財輻輳,繁盛無比了。
這處處繁華只看得顧云娘,江大忠等人目瞪口呆,眾人以前只覺得岢嵐州城已經很熱鬧了,但和太原附近比起來,以前那些地方現在看起來只象是個小城鎮。
不過黃來福卻敏銳地察覺到這種繁華和富庶后面的畸形現象,一方面是路上,城中前呼后擁,衣著華貴,揮金如土,奢侈到極點的富豪人家,一方面是各處臉有菜色,形容枯槁的流民人群。
一方面是富者土地連綿,華屋廣袤,一方面卻是貧者連立錐之地都無——這就是大明朝中后期一個怪異的情形:土地兼并,貧富懸殊嚴重。
土地兼并情況至少在明孝宗時還不嚴重,顧炎武當時就稱贊此時:“家居人足,居則有室,佃則有田”。但到了隆慶年間時,已經是“則尤異矣,末富居多,本富盡少,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起者獨雄,落者辟易了”。到了萬歷時期,土地兼并,貧富懸殊就更是嚴重,“則迥異矣,富者百人而一,貧者十人而九,貧者不能敵富,少者反可以制多。金令司天,錢神卓地,貪婪罔極,骨肉相殘。”
據黃來福的觀察,這太原平原的田地,大部分便為官吏和大商賈所zhan有,造成的后果是產生了大量的流民,給社會帶來了極大的不穩定因素。
而貧富懸殊,商業的畸形繁榮,也帶動社會風氣的極速惡化,整個大明,都從服飾、房舍、器用、婚娶喪葬等快速奢侈化,而且那些官員和大商賈獲利后,沒幾個人行善積德,卻大多競相奢侈,且性鄙嗇。帶動了社會風氣的惡化,這就是商業興盛后,帶來的丑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