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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二章 情懷

  “曾大夫,辛苦了!”邱老的警衛參謀上前幾步,跟曾毅打了個招呼,然后大手一指車子,道:“請上車吧!”

  曾毅跟對方寒暄兩句之后就上了車子,路上對方不講話,曾毅也不多問,車子直奔邱宅而去。.

  和上次一樣,邱宅門口依舊是警衛森嚴,不過有警衛參謀領著,門口的警衛攔都沒攔曾毅。

  進門之后,院子里有人正擺了個奇怪的姿勢,靜靜地站在那里,胸腔有節奏地不住起伏,顯然是在練一種呼吸。

  聽到腳步聲,那人收了姿態睜開眼往門口看來,等看清楚是曾毅,當時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這位在練功的不是別人,正是邱大軍。他看見曾毅臉色大變,不過是習慣使然,等想到自己已經和曾毅把恩怨都講明白了,現在是無怒無懼,這臉色就又恢復正常了。

  曾毅隨意一瞥,也就知道邱大軍在練什么了,跟他僅剩的一顆肉丸有關,看來邱大軍還沒有放棄希望,那個似乎也是請教過高人的,可惜曾毅對此完全不看好。

  朝邱大軍微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曾毅就跟在警衛參謀的后面往屋里走去,沒有在院子里多做任何停留。

  邱大軍同樣向曾毅一頷首,什么話都沒講,就站在那里看曾毅進了屋,隨后邱大軍又擺出剛才那個奇怪的姿勢,再次練了起來。

  直接到了二樓的書房,邱老正坐在沙發椅里在看一本厚厚的相冊,看到曾毅進來,就把相冊隨手一合放在旁邊,道:“小曾大夫來了啊,辛苦了!”

  “邱老您好!”曾毅上前笑著打了個招呼,順便觀察了一下邱老的氣色,發現邱老氣色似乎比半年前好多了,便道:“最近邱老身體應該好多了,沒有覺得不舒服吧?”

  邱老沒有著急回答曾毅的問題,而是指著自己身邊的一個凳子,和藹笑道:“坐,坐下再說吧!”說完,邱老對警衛參謀吩咐道:“給小曾大夫拿些水果來,要新鮮的!”

  “不用了,太麻煩!”曾毅忙對警衛參謀說到。

  警衛參謀沒有理會曾毅的客氣,轉身出門去拿水果去了,不大一會,就親自端著兩盤水果送上來,放在了邱老旁邊的小茶幾上。

  “來,嘗嘗!”邱老伸手拿起一顆蘋果,直接遞到了曾毅面前。

  曾毅不得不接,道:“謝謝邱老!”說完,也對警衛參謀投去感謝之色,讓堂堂少將去給自己端水果,曾毅還沒托大到毫無回應。

  “你大老遠來為這把老骨頭治病,我還沒謝你呢!”邱老爽聲一笑,示意警衛參謀可以去忙了,自己這里沒什么需要的了。

  警衛參謀便退出書房,輕輕合上那扇門。

  “邱老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曾毅又回到剛才的話題,順手把蘋果輕輕放在一旁。

  邱老頷首,道:“自從上次你給針過之后,我的病就再沒有犯過,本想不麻煩你跑這一趟了,可他們非拿你的醫囑說事,掐著時間到了復診的點,就把你給請了過來。”

  “還是復診一下比較穩妥,邱老這想法可不能有,否則出了問題,可就是我的責任了。”曾毅說到。

  邱老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我積極配合,不讓你為難就是了!”說著,邱老伸出胳膊,把袖子一拉,道:“來吧,你說怎么做,我照做就是了。”

  曾毅伸手搭脈,心里有些奇怪,自己見過邱老多次,但似乎就沒見他笑過,這是孤獨癥的一個表現,可今天來復診,邱老卻笑容滿面、笑聲不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摸了會脈,曾毅就感覺到了,邱老的孤獨癥確實有大為好轉的跡象,這讓曾毅有些納悶,自己的針灸只緩解舊傷的發作,卻不治療孤獨癥,孤獨癥也不是針灸和藥物能夠治療的,那得邱老自己看開才行。

  曾毅納悶的正是這一點,最后一想,覺得應該跟邱大軍有關,據潘保晉講,邱大軍自從被割了一個肉丸之后,這幾個月都是閉門不出,整天呆在家里,脾氣也改了不少。有邱大軍整天待在家里,邱老可以跟人說話聊天,孤獨癥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好轉了吧!

  不過謹慎起見,曾毅還是問道:“這幾個月,邱老還服過什么別的藥嗎?”

  邱老搖頭,道:“我又沒別的毛病,吃什么藥,就是按照你說的那些該吃吃,該喝喝。”

  曾毅“哦”了一聲,心里就有了答案,沒有吃別的藥,那就是跟邱大軍有關了,同時曾毅心里也是有些感慨,如果邱大軍早一點改改脾氣待在家里,邱老何至于得什么獨孤癥啊!

  收了脈,曾毅道:“邱老這段時間保養得很好,身體沒有大礙,舊傷也沒有變化。我再給你針一次,然后您老還跟之前一樣,該吃吃,該喝喝。”

  “好嘛,就聽你的!”邱老呵呵一笑,放下袖子,自從曾毅進來書房,他的笑聲就沒有斷過。

  曾毅也沒有多作耽擱,拿下自己的金針,又掏出一個針灸包,就開始為邱老施針,除了那根金針比較耗時間外,其它普通針都施針飛快。大概五六分鐘,邱老頭部、胸前、胳膊、都扎了十來根針。

  施完針,曾毅直起身,道:“邱老,起針還需要一段時間,您可以閉目休息一會,看看書也行!”

  “那就聊聊天嘛!”邱老說了個提議。

  曾毅點頭答應,卻不知道要跟邱老聊什么話題,除了治病之外,曾毅對邱老了解不多,也不知道邱老喜歡聊什么。

  邱老此時提了個話題,他指著手邊的那本相冊,道:“來來來,給你看看我年輕時的樣子!”說著,邱老卻沒有動,他胳膊有針,也不知道能不能亂動。

  曾毅就捧起相冊,在邱老面前打開,映入眼簾的第一張照片,都有些發黃了,而且褶皺不堪,上面有三排幾十個人,是一張大合照,甚至照片上人的臉龐都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時光的原因,還是當年拍照技術的原因。

  曾毅在那張照片上仔細找了一番,最后找到一個眉目跟邱老有三分像的年輕人,指著問道:“這位就是年輕時的邱老了吧?”

  邱老笑著頷首,道:“那時候我才十九歲,是一名紅軍戰士。”說到這里,邱老又目光一斂,聲音有些悲痛,道:“照片上的這些人,都是我的戰友,如今就只剩我一個了。”

  曾毅一聽,就趕緊翻過這頁,去看后面的照片,邱老前期的照片,大多都是合照,想來可能是因為當年照相不是很方便,如果單獨照一個人,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跟邱老合照的人不斷變化,邱老也逐漸成長,從普通的戰士,變成了班長、排長、連長,再后來就是團長、師長。

  每一張照片,邱老都能講出一場戰爭或者一次戰役,而跟邱老合照的那些人,也絕大多數基本都沒有存活至今。

  曾毅感慨戰爭殘酷的同時,也是快速往后翻著照片,怕觸動了邱老的傷感,現在好容易孤獨癥好轉,可不能在勾起邱老的孤獨情緒了。

  呼啦啦往后連翻了十幾頁,曾毅終于看到邱老結婚生子了,合照不再是跟戰友,而是跟家人,眼前的一張照片,邱老懷里抱著一個襁褓嬰兒,笑得很開心,腳邊還站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而在邱老的旁邊站著的,應該就是邱老的夫人了。

  脫離了戰爭戰友,但情況卻更慘了,因為照片上的這些家人,如今也都不存在了,邱老的夫人去世了,一子一女也早已不在人世。

  曾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甚至想合上這本相冊,設身處地一想,曾毅都覺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了,更別邱老這么大歲數的老人了,看著這些故去的人,心里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感受啊!

  邱老這時候卻指著照片上的小男孩,道:“這個就是我的兒子,他叫邱建岳,是個非常聰明有智慧的人。”

  說著,邱老伸手將相冊往后翻了兩頁,照片上的小男孩變成了青年男子,雖然穿著簡樸,卻溫文儒雅,氣質不凡。

  “看看,是不是很帥?”邱老笑著問到。

  曾毅點頭贊同,不過視線掃過邱建岳的時候,卻突然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于是仔細地觀察了起來,最后曾毅發現,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應該是因為邱建岳的目光和身上的那股氣質,這跟曾毅入仕之前那種閑云野鶴的氣質很相似。

  曾毅看相片的時候,邱老也在仔細觀察曾毅,當看到曾毅對照片上邱建岳感興趣的時候,邱老的呼吸就變了,蒼勁的大手也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邱伯伯以前是做什么的?”曾毅此時突然問了一句,他對邱建岳的職業很感興趣,因為邱建岳身上完全沒有軍人的痕跡。

  邱老的呼吸瞬間如常,笑著道:“他是做學問的,是半個哲學家吧!”之所以是半個,是因為邱建岳英年早逝。

  說著,邱老又把照片往后翻了兩頁,指著站在邱建岳身邊的一位年輕女子道:“這是他的愛人,也是做學問的。”

  曾毅心中不住感慨,也大概知道當年邱建岳夫婦為什么會選擇自殺了,哲學家也就是思想家了,是智者,在當年的大環境下,面對那個瘋狂的世界和人心,這對智者是個極大的考驗,邱建岳夫婦選擇自殺,是對現實的無奈和失望,可能也是一種對自己內心的追求和堅持。

  和邱建岳相反的,是翟家的三兄弟,那都是虎將,當年也被,不過他們思考得少,也就沒有邱建岳那么多的想法和悲天憫人的情懷,反而熬到了大風波結束,上陣殺敵又是一條好漢。

  可惜可嘆,如果邱建岳能活到現在,那他的價值可能比翟家三兄弟加起來還要大,虎將易得,我們從來都不缺這樣的英雄,但有大思想的智者,卻很難見到。

  “小曾啊,我也有個疑問吶!”邱老此時看著出神的曾毅,說到。

  曾毅回過神,笑道:“邱老有什么疑問?”

  邱老往沙發椅里一靠,道:“你的醫術,絲毫不在謝全章謝老之下,這不是我說的,而是謝老親口講的。你有這么好的醫術,去做個譽滿天下的名醫,想來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你卻跑去當官,這是為什么啊?要知仕途險惡,當官可比當醫生難多了!”

  就連邱老這樣的位高權貴之人,也嘆仕途險惡,足見為官不易。

  這樣的問題,之前翟老也曾經問過曾毅,坐在那里想了片刻,曾毅道:“為官不易,但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醫術能夠解決的。”

  邱老看著曾毅,等著曾毅的詳細解釋。

  曾毅說道:“剛剛入仕的時候,我在南云縣衛生局做副局長,當時南云縣發生了一起特大殺人案,對我觸動很大。”

  頓了一下,曾毅接著說道:“南云縣有個年輕人,見誰都是滿臉笑容,脾氣非常好,但不幸的是,這個年輕人是個先天姓的啞巴,不能講話。因為這個,年輕人沒讀什么書,也沒有什么維持生計的手藝,他在縣里的農貿市場租了個攤位賣菜,雖然收入微薄,但勉強能維持生活,后來他還娶了個媳婦,也是個啞巴,不過兩人很恩愛,一起出攤,一起收攤,曰子雖苦,但我想他們心里應該很甜。”

  邱老一動不動,靜靜聽著曾毅在講這個故事,兩個人雖然都啞,但也沒有吵架的可能,想來是比別人要甜一些。

  “農貿市場里跟年輕人緊挨的兩個攤位,一邊是殺豬賣肉的,另外一邊是散干貨的,這兩邊經常占用年輕人的攤位擺自己的貨,年輕人有口說不出,只能苦笑了之,后來這情況越來越嚴重,從只占邊邊角角,到了想占多少便占多少,年輕人的菜越來越不好賣,幾次,換來的是被占越多。”

  “后來,年輕人有了一個孩子,曰子更緊了,而經濟來源就只有賣菜收入,年輕人再次,卻挨了屠戶的毆打和謾罵。”曾毅說到這里,語氣有些沉默。

  邱老眉頭微微一沉,他已經猜到結局是什么了。

  “有一天,年輕人出門的時候就帶了把刀,在農貿市場再次無效后,年輕人一刀揮出,屠戶當時倒下,在大家還沒回過神的工夫,年輕人又砍死了散干貨的攤主,之后追上攤主七歲大的兒子,將他砍死在農貿市場的門口,就因為這個七歲的孩子經常拿菜葉子扔年輕人,嘲笑年輕人是啞巴。”

  曾毅沉默良久,然后看著邱老,道:“年輕人最后判了死刑,這一刀,毀了三個家庭。”

  邱老嘆息一聲,這樣的事情,是個極大的悲劇。

  “醫術可以修補人身體上的病痛,但修補不了這樣的人間悲劇。”曾毅看著邱老苦笑一聲,道:“我剛入仕的時候,也有過迷茫,也曾動搖過,但這件事情之后,我反而堅定了自己的選擇,避免悲劇的發生,同樣是在治病救人。”

  邱老微微搖頭,這樣的悲劇,原本不該發生,一刀毀了三個家庭,結局實在令人惋惜傷心。這樣的悲劇,原本也可以不發生,但不是通過醫術,而是通過社會秩序的建立和倫理道德的教化,來防止這樣的悲劇發生,這就是官要做的事情了。

  曾毅要為官,目的就在于此了,大醫赤誠之心,無愧于天地。

  想到這里,邱老心里有些激動,因為曾毅的這一點,跟當年的邱建岳十分相似,同樣悲天憫人的情懷。這一刻,邱老差點有一種錯覺,直把曾毅當做邱建岳,也差點說出心里的那個秘密。

  “你…”邱老開口欲言。

  曾毅并沒有錯察覺到邱老的異樣,他此時站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為邱老起針吧!”

  邱老那沒說出口的話又收了回來,神色恢復平常,頷首道:“好,好…”

  曾毅便沒有多說什么,開始為邱老起針,不到一分鐘,所有的針都起了出來,曾毅把金針繞成梅花戒指,道:“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變化,就還是半年一次復診,邱老平時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快,這樣才能身體康健,延年益壽。”

  邱老點著頭,不為別的,就為自己的這個孫子,自己也得多撐幾年,他道:“你是大夫,都按你說的來。”

  曾毅看邱老如此配合,就笑了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邱老此時問道:“既然你如此堅定地要做官,那你想做什么官?”

  曾毅一滯,不太明白邱老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不想欠自己這個醫生的人情,打算為自己換個稱心的職位,這倒讓曾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你開了口就是伸手要官,不開口也不好,難道你覺得邱老沒能力還你的人情嘛。

  想了想,曾毅道:“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自己是個傳播文化、做學問的官。”

  邱老一想,臉上露出欣慰笑意,如果不是極力克制,他的虎目都要泛出淚光來。在現在的環境下,誰都想做威風凜凜的一把手,傳播文化、做學問這能算是一個官嗎?但這卻是倫理教化、避免悲劇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同時,這也是當年邱建岳要做而沒有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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