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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梓與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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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不要跑…”

  “抓住他,抓小偷…”

  “站住——”

  傍晚的城市,傳來沒有多少營養的呼喊聲,藍梓背著他那破舊的小書包,奔跑在夕陽下的街道間,身后是呼喊與追趕的人們。

  跑過小巷、跑過街道、跑過落日下的浮橋,大概十一二歲的孩子有著一張顯得稚氣的娃娃臉,蓬亂的頭發,漲得通紅的臉上汗珠揮灑著,由帆布制成的小書包在背后飛舞著,他抱著懷里的東西,沒命地穿過了一撥撥的行人。一九九二年的中國南方小城,街道不寬卻也并不擁擠,自行車、三輪、卡車或者拖拉機都有,四周的建筑都帶著一股泥土般的陳舊感,并不美觀,卻很踏實,來來往往的人看著這互相追趕的人們,有的人也想要伸手幫忙攔截,但孩子卻都仿佛泥鰍一般靈活地躲過去了。

  雖然一路奔跑了很久,但孩子終究是孩子,跑過了浮橋,他的呼吸也已經完全紊亂起來,道路兩旁的建筑將街道籠罩入一片陰涼之中,再咬牙跑過幾棟建筑,他看見了站在巷子口梳著辮子的小女孩,氣喘吁吁地向她擺頭示意。

  小女孩有些慌亂,但終于還是明白了意思,扭頭跑進小巷之中,不多時,男孩也跑了進來,巨大的慣性讓他在墻上撞了一下,隨即步伐有些踉蹌地朝里跑,小女孩就在巷子的盡頭,握緊兩只小拳頭在身前,著急地在原地跳著:“阿梓哥哥、阿梓哥哥…”微帶哭腔的語氣中浸透了焦急。

  夕陽從巷子盡頭的墻上射過來,在建筑物的墻壁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暗界限,男孩跑到了盡頭,拉起女孩的小花布挎包,將懷里的東西一股腦地放了進去:“快走、快走…”隨后將小女孩朝旁邊的墻壁的一個洞口推過去。

  理論上來說這是一個死胡同,但是在那堵墻的側下方,卻有一個可以讓孩子鉆過去的洞口,小女孩飛快地爬了過去,隨后轉身想要接應小男孩,才發現對方正在用力推著旁邊的一些垃圾,試圖將洞口堵起來。

  “阿梓哥哥、阿梓哥哥,你快過來啊…”小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肩膀和手又伸了過來,試圖拉著男孩也鉆過去,然而被男孩一腳踢了回去。

  “快把東西拿回去…”

  嘩啦啦的聲音中,垃圾堵塞了洞口兩端,男孩回過頭來,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上,望著從巷口最進來的人,另一邊,小女孩抱著花布袋,靠著墻壁嚶嚶地哭。

  片刻,喝問與毆打的聲音從巷子里傳了出來…

  夕陽由金黃變成橘紅的時候,藍梓鼻青臉腫地走在路上,轉過兩條街,快到路口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隨后去到旁邊建筑物的墻角處探出了頭,那邊的道路旁是一個圍了柵欄的破舊大院子,一些孩子在里面玩,穿著老舊的花布衣服、梳著辮子的小女孩就站在院子門口朝這邊張望著。他看了一眼又縮回來,摸了摸臉上的痛楚,想了一會兒,隨后轉身朝另一邊走過去,繞了幾條街,方才回到一所堆著破爛的小院,奶奶就在破舊的小雨棚下疊著拾來的紙盒。

  “奶奶我回來了!”

  大聲說一句,趁著奶奶沒有看清楚的時間,飛快地跑進小房間里。

  受傷的事情瞞不了多久,到吃晚飯之前,便被眼尖的奶奶發現了,自然也免不了一陣嘮叨,不過他也已經將傷勢處理了一番。吃過晚飯,他回到小房間里寫作業,試圖將被撕爛的課本粘起來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對話聲。

  “奶奶!”

  “哦,小芥末啊…”

  “阿梓哥哥回來了嗎?”

  不多時,說話的小女孩出現在了門口,他坐在當成寫字臺的木箱子前方,將破掉的書暫時放在一邊,埋頭寫作業,不理她。

  “阿梓哥哥…”

  小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伸手去碰他嘴角擦了紫藥水的傷處,男孩扭頭避過去,伸手在她頭上打了一下:“痛啊。”

  亮著馨黃燈光的小房間里安靜下來,小女孩不敢再去碰他的傷處,男孩埋頭寫作業的時間里,她便默默地替他將撕爛的課本一頁頁地粘起來…

  寫完作業,課本也粘好了,小男孩一言不發地將東西往小書包里收,女孩開口道:“胖子叫你晚上出去玩呢。”

  “今天不去。”搖頭開口,又牽動了嘴角的痛處,男孩隨后問道,“藥給秀珍姐放好了嗎?”

  “嗯,放在老藥盒里,我放的時候沒人知道。”

  “打死也不能說出來啊。”

  “知道。”小女孩點頭,“阿梓哥哥,秀珍姐的病什么時候能好啊?”

  “我怎么知道。”

  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座城市,家家戶戶都亮起燈光,他們在院子里的臺階上坐下來,漫天都是明亮的星星,下弦月仿佛一艘白玉造成的小船兒,遠遠的,藍梓曾經在路口瞧過的那所大院子的燈光也能看到,那是名為芥末的小女孩所在的孤兒院。

  “阿梓哥哥你今天為什么不跑啊?”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小男孩瞪了她一眼,隨后道,“不許說了,讓奶奶聽到我打你哦。”

  “喔。”小女孩抱著雙膝點了點頭,隨后笑起來,“今天辣椒給我們寫信過來了呢。”

  “嗯。”

  “信寫得還是歪歪扭扭的,秀珍姐給我們念了,說是爸爸媽媽對她很好,買了新衣服、買書看,還給她上了什么貴族小學,一定很厲害啊…好多新東西,還給她起了新名字,姓薛、叫薛雅,如果我再見到她,都不知道該叫她辣椒還是什么好了…”

  小女孩的聲音甜美柔軟,說著朋友的事情,男孩倒是回過頭來看了她幾眼:“要是你什么時候也能被接走就好了…”小女孩就“嘿嘿”地笑笑。

  事實上孤兒院的孩子會被領養,一般都是年紀越小越有機會,芥末雖然長得可愛,在一般人來說也算得上年幼,但是已經上了小學、懂事的她在這件事情上已經希望渺茫。

  兩人就在臺階上那樣坐著,仰頭望著天上,夏夜清澈,知了聲聲,泛黃的燈光從破舊的房屋照進小院子里,小小的山城被浸透在同樣的光芒之中。

  小男孩會與孤兒院的孩子們有著深厚的友誼,事實上也是因為大家有著類似的身世,雖然跟在奶奶的身邊,但其實并非由血緣傳承的家人,他是被好心的老人所收養的孩子,過往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雖然還有些畫面,但是并不足以藉此找出他曾經生活的軌跡,這個年頭在經濟尚不發達的城市之中,一個拾破爛維生的老人也并沒有多少尋找政府或者其它力量幫忙的意識,只是將懂事的小男孩直接撫養下來,供他上學,已經花費了她太多的心力了。

  日升月落,時光流逝,夏日漸漸過去之后到了樹葉泛黃的秋季,中秋節快到的日子里,男孩在孤兒院幫忙布置著房屋,修葺著籬笆。作為孤兒院的負責人,秀珍姐一直有著某種慢性的疾病,這也一直是懂事的孩子們牽掛的重心,因為孤兒院拮據的經濟,她一直很少打針吃藥,幾個月前的病情復發嚇壞了眾人,但好在后來又慢慢康復起來,為著突然出現在孤兒院里的藥物她發了好大的脾氣,芥末等人還被罰著在院子里站了半晚上,在所有人守口如瓶的情況下,藥物的來歷終于還是沒被揭發。

  對孤兒院的修葺與裝扮每年都有一次,不過這次對于孩子們來說還有另一層的意義,有人要來這里領養孩子了,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次機會,而在這個破舊的孤兒院里,類似的機會并不多。

  大多數年紀還小的孩子都在精心的打扮著,年紀太大的孩子則并不對此抱有希望,藍梓鼓勵著熟悉的孩子們要好好表現,包括常常跟他一起的小芥末,但芥末最近的心情卻有些低落,她的年齡正處于一個尷尬的位置,有可能被領養,但希望不大,她當然也是希望有人能夠領養她的,即便是小女孩也為了這種尷尬的位置而顯得憂郁起來。

  因此在小男孩的面前,大多數的時間,她都說著其它的事情,而不愿意提起領養的事來。

  “中秋節快到了呢,不知道秀珍姐會買什么月餅…”

  “去年的月餅好好吃啊…”

  “阿梓哥哥,我用我的半個換你的半個好不好…”

  無論是孤兒院還是收破爛的孩子,中秋節的一個月餅總是跑不掉的,區別只在于好一點壞一點而已,對于孩子們來說,這也是每年最為期待的節日之一,小芥末以對月餅的期待沖淡著對被領養的期待感,小男孩則依舊鼓勵她:“芥末這么可愛,要是把你過年的那套花裙子穿出來…頭上再扎上白色的發帶…”

  年幼的孩子們并不知道多么迂回的說話,只是單純地將心里的話訴諸語言,于是在幾天的時間里,小女孩終于也有了罕見的脾氣:“我討厭你。”轉身跑走。

  中秋將至了,城市里各處都開始熱鬧起來,農歷八月十四的那天下午,男孩放學回家的路上,正看見一起吵鬧發生在道路上,類似的事情在幾個月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多是這里的原住民與一個建筑開發公司的人們產生的磕碰與口角,建筑公司試圖將這邊弄成一個開發區,某種程度上也已經獲得了政府的批準,但是在當地受到的阻力卻非常大。對于孩子來說,具體的意義并不明白,不過就是看看熱鬧而已,站在外圍看了一陣子,卻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阿梓哥哥。”回頭一看,正是芥末,“阿梓哥哥你跟我來。”

  小女孩神秘兮兮地拉著他跑過了幾條街道,到了一個小工地的后面,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從衣兜里翻出一個東西來:“給你。”

  定睛一下,卻是一只包裝精美的月餅。

  “呃…”藍梓將月餅接在手上,“秀珍姐…買了月餅了嗎?”

  “你嘗嘗啊。”小女孩巴巴地望著他,露出一個純凈的笑容。

  那是一只蛋黃蓮蓉的月餅,其包裝在這個時期來說,無論如何都令人覺得華美,想必價值不菲,小男孩雖然也在商店見過,卻從未想過自己家會買來吃,一向節儉的秀珍姐自然也不可能,然而小女孩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說:“吃吧吃吧。”他遲疑了好久方才撕開包裝,將月餅掰出一小半,隨后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嗎?”

  “嗯。”藍梓點頭,將另外大半的月餅遞回給小女孩,“留到明天才吃的,你怎么今天就拿出來了。”

  “這個都是你的,我還有呢。”

  芥末笑著,從鼓脹脹的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個月餅來,兀自說著:“還有胖子的、阿糖的…”

  “這不是秀珍姐買的?你從哪弄來的?”

  小男孩皺起了眉頭,芥末原本還在邀功似的說話,一抬頭見到他的眼神,先是有些畏縮,隨后小臉也繃了起來:“不要你管!”

  “到底從哪里拿來的?”

  “我說了不要你管了!”

  藍梓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女孩便大叫了起來,一面往后退,想要掙脫掉他的鉗制,男孩伸手往她鼓脹脹的兜里探去,小女孩“啊——”地大叫著,拼命掙扎。

  兩人的年紀其實相差不遠,但男孩子的力氣畢竟大一些,不一會兒,兩個月餅在糾纏中被掏了出來,掉在了地上,小女孩滿臉淚水,拼了命地將他推倒在地上,但隨即男孩便又站了起來,漲紅著臉:“你倒底哪里拿來的啊。”

  “那些大人在打架,我在旁邊拿的,沒有人看到的!”

  “你偷東西!”藍梓再度抓住了她的手,“我們還回去。”

  “不還!”小女孩沒命地將月餅抱在懷里,“沒有人看到的!”

  “沒有人看到也不是我們的!”

  “可你也偷東西了!”

  小女孩大聲地哭著,將月餅護在懷里,男孩聽了她的這句話,臉色漲得更紅了,好半晌才道:“可我讓他們打我了!”

  “嗚…打你你也沒還回去…你也偷東西…”

  “…那是秀珍姐的藥,我有什么辦法。”

  “反正你沒還回去,我也不還!”小女孩哭著,繼續找理由,“你已經吃了,怎么還啊!”

  “反正要還!”

  “不要!”

  “跟我還回去。”

  兩人針鋒相對,都不退讓,小女孩護著月餅,男孩則試圖將她拖走,如此的拉扯之中,小女孩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隨即他也是一巴掌拍了回去,兩個孩子之間的拉扯逐漸變成了打架,如此打了好幾分鐘,小女孩終究是打不過,發辮已經散了,身上挨了好幾下,被搶走了月餅,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男孩的狀況其實比她要慘得多,衣服被撕破了袖子,臉上被指甲抓了三條血印子來,手腕上的牙印滲著血,他搶到了所有的月餅,儼然是勝利者的姿態,拉起了小女孩:“走!”

  抗打擊能力較弱的小女孩放棄了抵抗,被他拉著去往來時的方向,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到了那邊的路口,小男孩問了是哪家店鋪,隨后板著臉說道:“你站在這里!”拿著月餅轉身要走。

  小女孩本來正在哭,眼見他一個人過去,愣了愣,隨后連忙拉住了他:“他們會打你的。”

  “不管你的事。”

  “我們一起去,你讓他們打我,我們不還月餅了好不好?”

  “說了讓你站在這里!”

  “可你也說了月餅好好吃的…”

  她的哭腔之中,轉身要走的小男孩遲疑了片刻,望著懷里已經被咬了一口的月餅,隨后又回過頭來,將月餅拿出來,陰沉著臉:“你也咬一口。”

  小女孩哭著搖頭。

  “說了讓你咬一口了!”小男孩捏著她的臉,隨后將月餅有蛋黃的地方強行往她嘴里塞進去,讓她咬了大大的一口,小女孩哭著說道:“為什么啊?”

  “要當個正直的人。”小男孩將剩下的月餅放進包裝袋,“你站著,不許跟上來!”終于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嘴里被塞了大大的一口月餅,連咀嚼都有些困難,她望著那走到店門口有些畏縮的男孩,品嘗著口中的甜與咸,雙手握成了小拳頭,一邊哭一邊跳動著身子——這是她每到焦急時就有的下意識動作。

  店主走出來了,雙方說著話,隨后小男孩將月餅交還給對方,包括那只咬了兩口的。好在打人的一幕并沒有出現,店主甚至要將那開了封的月餅送給小男孩,男孩也沒有接,說了對不起之后,往這邊跑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拉起小女孩往回家的方向走。

  第二天便是孩子們被挑選的日子,由于打了架,晚上他們沒有再見面,分開的時候小男孩倒是做了讓她第二天打扮得漂亮一點的叮囑,方才的打斗中小女孩雖然是肆無忌憚地亂打,男孩卻不敢碰她臉上之類的地方。第二天早上他去到那孤兒院外的時候,一群孩子已經衣著整齊地在院子里集合了,他們都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包括芥末。院子的木籬笆上掛著飄揚的彩帶。

  有意領養的那對夫婦要中午才會過來,若是平時,早已跟眾人混熟了的小男孩會直接進去跟他們玩,但今天他沒有進去,只是在籬笆外給眾人打了氣。到得中午時分,一輛小轎車停在了孤兒院外的馬路上,里面的氣氛熱烈起來,小男孩看了幾眼,隨后朝孤兒院后方的路上走過去。

  天氣很好,下午的時光也是安安靜靜的,孤兒院后的矮墻下有個小土堆,長著雜亂的花草,前面是一個沙坑,藍梓在沙坑里玩了一會兒,隨后在土堆上坐下來,仰起頭看天上的白云,大概到得三點鐘左右,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

  那是芥末。

  她今天穿著粉紅色的鞋子,白色帶細碎小花的白裙,頭上系了純白的發帶,看起來就像是小公主一樣,此時她跑得氣喘吁吁的,終于在藍梓身前停下,調整了一陣呼吸,她將手伸進衣兜里,隨后掏出了一只月餅,眼中閃著淚水。

  “芥末…”

  “他們選我了,阿梓哥哥,他們說要領養我…”

  小女孩的臉上帶著笑容,流著眼淚,陡然抱住了小男孩,男孩也被這個消息給嚇到了:“呃,芥末…我今天身上很臟…”手上全是沙子。

  “但是月餅…”

  “他們讓我跟小朋友告別,我跟他們要的月餅,給你的…”

  小女孩說著,要在土堆上坐下來,藍梓連忙拉住她:“會把你裙子弄臟的。”

  “沒關系的…”

  “可是不能讓他們覺得你不講衛生啊。”

  藍梓在附近找了張干凈的報紙,隨后兩人在土堆上墊著坐了下來,芥末拿來的是很好的月餅,比昨天的月餅看起來包裝更加精美,藍梓將它分了兩半,每人捧著半個小口小口地吃。

  想要說的話似乎有很多,又似乎沒有多少,藍梓籍著從旁人那兒聽來的信息,叮囑著芥末到了新父母家該注意的地方,要聽話,不能有壞毛病,不能太想孤兒院這邊了,將新家當成真正的家一樣,因為沒有人想要養大一個總是惦記著別的地方的兒女…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芥末聽著他說話,過了一會兒,也說道:“阿梓哥哥,你什么時候也能再找到你的爸爸媽媽吧?”

  小男孩想了一會兒:“不知道啊…”

  “他們說你以前是從…不許生氣啊…從精神病院出來的…”

  “誰說的…”

  “我陪奶奶說話的時候奶奶跟我說的啊,奶奶說這個是你小時候跟她說的…”

  “呃…”小男孩笑著撓頭,“我也記不清楚了啊,好像是那里出事了,我就跑出來了…”

  “那你干嘛在那種醫院里啊?”

  “因為我那時候很頑皮啊…”

  “頑皮?”

  “嗯,好像是我覺得自己會飛,從樓上跳下來腿都摔斷了,后來他們說我是神經病,呵呵…再后來醫院出了事情,我就跑出來被奶奶收養了啊…”

  “那你找到醫院就能回家了啊。”

  “可是這邊沒有精神病醫院啊…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往昔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了,這些事情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真是自己記得的片段還是因為別人的猜測或者調侃產生的印象,想來也該是假的,因為在城市的附近,其實并沒有什么精神病的醫院存在,小男孩對現在的生活并沒有多少的不滿,兩人說了一陣,終于將話題轉向其它的方向。

  小女孩終究還是要跟其他人告別的,對于即將分離的事實,心中單純的情感只能用哭泣來表達,然而在藍梓“不要讓他們覺得你是愛哭鬼”的小大人一般的叮囑中,哭泣的權力也被剝奪了。如此到得下午,夜幕降臨,那對領養的父母在孤兒院里陪一眾孩子吃過了晚飯菜離開。緩緩啟動的小車后座,芥末回頭望著那燈火中的孤兒院,望著更遠處一個亮著暖黃色燈光的小院子以及站在院子里朝這邊望來的小男孩,探出了身體拼命地揮手。

  小車終于消失在視野盡頭的道路轉角處,藍梓站在院子里,輕輕揮動的右手放了下來。芥末是去過更好的生活了吧,應該為她高興才對,可是眼淚就是停不下來,他想了一會兒,隨后從院子里跑了出去,這片平民區路燈并不完全,大路小路,明暗變幻的視野,一直沖到黑暗的河堤上,他才停了下來,那輛小車還能夠看到,它已經從橋上駛過去了。

  冷風從河面上吹過來,四周黑洞洞的沒有人,藍梓轉著身體往周圍看著,隨后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雙拳。

  緩緩的,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往天空中飛了上去。

  沒有目擊者,夜風清冷,吹動了他的衣袂,他在這片河床上不斷上升,目光巡弋在遠處街道間的車燈里,朝那邊飛過去。

  到了高空,風便愈發的大了起來,他大概飛行在十幾層樓房左右的高空中,目光朝下方望去,城市的主干道上燈火通明,仍舊車水馬龍,各種車輛、行人,林立于道路兩旁的酒店、飯館、商鋪、電影院、夜市攤,都浸在這片通明的燈火中,一條小河從城市的中央穿過,他在道路上尋找到想要跟隨的車輛,一直前行,他抬起頭,城市的一切便在眼前擴展開來。

  有著斑斑點點燈光的住宅區、工廠、學校,主街道朝兩邊展開時,光芒便在分支的街道間逐漸變淡,散成星辰一般的分布,人潮也會逐漸變少,一個個小區里,會有散步的人群走出來,也有人聚在燈光下下著象棋,到了工廠區,燈光會變得密集起來,大大小小的車輛來去。貫穿城市的主干道最終穿出了城市,路燈朝著周圍延綿起伏的黑暗山脊之中穿過去,也是那輛小車去往的方向。

  他一路咬緊牙關,跟隨著前行,漸漸地便出了城市,以往也有這樣的經歷,但這時并沒有穿更多的衣服,也沒有包裹住頭部,身上便漸漸覺出了寒冷,高空中的風就像刀子一樣。他抱住身子,全身發抖,但終究還是鼓起精神,一直在天空中跟著。

  小車經過山間第一個彎道時,他在山脊上落了下來,望著那在黑暗中延綿遠去的道路與車燈,最后揮起了手。

  “再見啊,芥末…”

  那嗓音在風中回蕩著,漸漸的、漸漸的,前行的車輛消失終于在了視野的盡頭,站在山脊上的孩子再度飄起來,清冷的夜風中,往來時的方向飛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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