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錚行動汛速。離開蒙城后。馬不停蹄趕走鳳陽。因順利一復得太急,這一路之上不斷有人掉隊。隊伍里的馬匹也跑死了一半,等他出現在鳳陽城下的時候,這支二百多人的騎兵部隊就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而且個個精疲力盡,滿面風塵。
到了鳳陽,徐樹錚沒敢耽擱。命部下打起“豫皖陜鄭四省督軍使”的錦旗,大搖大擺的進了鳳陽城。那守城門的毅軍軍官一見對方來頭甚大,也是不敢怠慢,這一層層的稟報上去,將徐樹錚的名刺一直遞到了毅軍總統官姜桂題手里。
這徐樹錚的名刺遞進中軍行轅的時候,姜桂題正在中軍大帳里跟幾個幕僚親信說話,接到名刺,姜桂題微微一愣,愕然說道:“這個徐樹錚何許人也?這“四省督軍使。便是他?。
那遞名刺的戈什哈頭目回稟道:“軍門,那個徐樹錚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模樣,說話的時候不像個軍人。倒像個秀才,別是什么人假扮的督軍使吧?要不要派人拿下,先拷問拷問?”
“若是旁人假扮的,那這人膽子也忒大了點。讓他一人進來,我跟他說幾句。”
姜桂題沉吟片玄,將名刺放在身邊的桌上,使了個眼色,那幾名幕僚便站起身,隱身于屏風之后,只留下幾個貼身戈什哈護衛左右,刀出鞘。槍上肩,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不多時,徐樹錚跟著戈什哈頭目走進中軍大帳,沖著姜桂題拱了拱手,先客氣了幾句。
“在下徐樹錚,見過姜大帥。聽聞姜帥治軍有方,今日一見,果然是井井有條,上下尊隼有別,在各省軍隊之中,也算是難得的強軍了。”
“光景,光景。既知我毅軍上下尊卑有別,你為何如此頂撞本帥?”
姜柱題雖然很滿意對方的奉承。不過這嘴里的話可不客氣,一上來就給了徐樹錚一個下馬威。
徐樹錚微微一愣,不知對方為什么說自己頂撞他,至于那“光景先,景”是什么意思,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正琢磨著姜桂題的話時,卻聽一名戈什哈呵斥了一聲。
“見了大帥,你不跪下行大禮,這可不就是頂撞大帥么?光景,光景。我們毅軍上下規矩森嚴,將待兵如子,兵侍將如父,哪有見了大帥不磕頭的道理?”
聽了戈什啥的話,徐樹錚雖然面無表情,可是這心中卻極為惱火。
“我敬你是安徽都督,這才說些好話你倒是登鼻子上臉了!你這毅軍是什么玩意,別人不清楚,可我卻清楚的很!雖說披著新軍的皮,可這骨子里卻還是那滿清防營的老一套把戲,別人說北洋軍是“淮軍余孽”可要我來說,你這毅軍才是真正的“準軍余孽,!軍隊之中磕頭迎送,還真把自己當成是別人的干老子了!什么玩意!”
這心里的想法在嘴里繞了一圈之后,徐樹錚還是把這些話咽了回去。他也知道,現在的安徽,這姜桂題還是土皇帝,雖說安徽南部還有些北洋部隊,可那點人確實不足以讓姜桂題俯首稱臣,現在,對這姜老鍋還是應以拉攏為上。
所以,略微遲疑了一下,徐樹錚還走向姜桂題打了個千,雖然沒有磕頭,不過這個千到是打得像模像樣。那姜桂題的臉色也就稍微好看了些。
不過或許還是因為沒有磕頭的緣故,這姜老鍋終究沒有吩咐手下擺座。徐樹錚只能站著回話。
“光景,光景。你當真是“四省督軍使,?”姜桂題言歸正傳。
“如假包換的四省督軍使 徐樹錚眼都不抬的說道,現在他也回過味了,感情這“光景光景”就是這位姜老鍋的口頭禪,難怪那同樣口音的戈什哈也學得像模像樣。
“這“四省督軍使,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啊?”
“這是袁大總統新設的一個官職。專管此次南下軍事作戰,雖無調兵遣將之權,然則卻有協調各部、監督進軍之責。”
“光景,光景。如此說來。這不就是前明時候的“監軍。么?當年前明昏君派太監到前線監軍,結果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構陷忠良,貪墨軍資,好好一個明朝就叫這幫監軍玩兒得國不像國、軍不像軍,結果叫大清揀了便宜,入了關,若非如此,這天下又怎會輪到旗人去坐?”
聽了姜桂題的話,徐樹錚心中更怒。壓抑住心頭的火氣,冷冷說道:“姜帥誤會袁大總統的意思了,徐某來鳳陽,并不是來監姜帥的軍。只是充當軍事聯絡,這“督軍使。聽上去好聽,可是實際也就是一個高級軍事參謀的角色,徐某絕不敢過問姜帥指揮。”
“哦?原來如此。那好,來人啊,請徐參謀下去用餐歇息,等明日再請他過來說話。”姜桂題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點著頭叫來戈什哈。吩咐備下酒宴,為徐樹錚等人接風洗塵。
徐樹錚見姜桂題絲毫不將他放在眼里,這心頭的怒氣到底是有些收不住,質問道:“敢問姜帥,昨日聽說你正將西邊的馬隊撤回鳳陽,此事有些奇怪,難道姜帥不打算奉命西進攻擊南方叛軍了么?”
姜桂題倒是沒有生氣,捋著短須說道:“本帥行軍事宜實乃軍中機密。現在不便告之與徐參謀。
既然徐參謀一路奔波,咱們毅軍也不能怠慢了貴客。來人啊,找幾個能喝酒的軍官,再找幾個清綰人。陪著徐參謀樂呵樂呵。”
完,將手一揮,幾個戈什哈不由分說,上來就將徐樹錚架了下去。
等徐樹錚走后,那幾個躲在屏風后的幕僚們走到姜桂題身邊,其中一人說道:“軍門,這個徐樹錚辛辛苦苦跑過來,軍門為何不向他先亮亮底?前幾天過來的那個共和軍信使可是許了一堆好處,現在袁世凱也派人過來,若沒交代過好處的話,又憑什么叫咱們毅軍給北洋賣命?”
另一個幕僚也說道:“是啊,現在南北對峙,已經打起來了,偏偏看上去兩邊旗鼓相當,軍門夾在南北之間,哪一邊得軍門之助,哪一邊的贏面就更大,如此一來,軍門正可趁此良機撈足好處。”
姜狂題微笑不語,接過一名侍婢端上來的清茶品了幾口,這才慢吞吞的將他的主意說了出來。
“光景,光景。諸位啊,這買東西還貨比二家呢。若是賣東西的面對面站著,想把東西輿那就得看看誰的價錢公道,現在一個北洋,一個聯合陣線,都想向老夫賣他們的東西,偏偏老夫不急著買。老夫想讓他們見個面,叫他們明白。他們手里的東西是一樣的,老夫到底會買誰的東西,就看誰的價錢公道了。這個徐參謀不是去吃接風宴了么?那好啊,把那位共和軍的信使也請過去,叫他們在宴會上見個面,說說話,如此,還怕他們給不出公道的價錢么?”
這個主意看上去不錯,當下人人諛詞如涌,雖也有人覺得不妥,但姜老帥積威之下,又有誰敢攪了眾人雅興?
于是,共和軍派到鳳陽的密使胡模也被邀請到了鳳陽一間豪華酒樓。與袁世凱派到鳳陽的全權代表徐樹錚坐到了一張酒桌上,在陪酒的軍官、幕客們的引見下,兩人相談甚歡。當然,至于他們心里轉著什么主意,恐怕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就在共和軍的密使與袁世凱的全權代表把酒言歡的同一時發,在安徽鄰省江蘇,一個高級軍官也正在做著艱難的抉擇,他必須在南北之間擺正自己的位置,稍微走錯一步,那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個高級軍官就是湯鄉銘,民國政府海軍部代理總長,江防艦隊 自從奉命進駐浦口以來,湯鄉銘就一直在浦口坐鎮,本來打得主意是以不變應萬變,但是隨著一位老仆人的到來,他的心境立刻變得激蕩起來。
那位老仆人是湯家的老管家。湯化龍、湯鄉銘兄弟都是他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同時也是忠心耿耿,湯氏兄弟可以信不過別人,但是對于這個老仆卻是很信任的,所以。湯鄉銘也毫不懷疑由管家帶來的這封湯化龍的信的真實性。
何況,這封信確實是湯化龍的親筆信,湯氏兄弟朝夕相處了那么多年,在同一盞燈下寒窗苦讀了那么多年,這對方的筆跡倒也是認得的。
在信上,湯化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來說去,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幕說湯鄉銘歸順聯合陣線革命武裝力量,武裝反袁。
閱過信后,湯鄉銘迅速將那封信燒成了灰燼,然后就背著手,在“通濟”號軍艦的前甲板上來回的踱著步。
“通濟”號并不是一艘真正的戰艦。它只是一艘練船,是海軍用來練水兵、軍官的,所以它在使用蒸汽機的同時也保留了全套風帆索具。在所有的艦只中顯得有些落伍,不過它確實是福州船政局制造的最后一艘大型鋼殼軍艦,建成于甲午戰爭之后,到了現在已服役十多今年頭。雖說不上老態龍鐘,但確實已有些跟不上軍事革命的腳步了。
不過這樣一艘舊船仍是現在中國海軍的主力之一,由于“海探”號巡洋艦仍舊扣在共和軍手里,湯鄉銘現在能夠指揮的大型軍艦確實就這么幾艘,現在因為南北戰爭的爆發。所有能夠派進長江的江防艦隊軍艦基本上都來了。
軍艦的甲板和桅桿上仍在進行水兵操練,口令聲此起彼伏,不過這并沒有影響湯鄉銘的思路,他仍在思考湯化龍的建議。
是投奔聯合陣線,還是繼續薦北洋效力?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湯鄉銘確實很難下定決心。
對于湯化龍的心思,湯鄉銘倒是能夠猜出幾分,那位湖南都督現在一心想做實權都督,而且還想在聯合陣線里發揮更大作用,把自己的親信安插進聯合陣線庶務委員會里,如此一來,他肯定會選擇站在聯合陣線一邊,雖然他的這斤小“湖南都督”的位子確實是袁世凱給他的。
人,總是現實的,湯化龍也不例外。現在他在湖南,那是聯合陣線勢力最強的省份之一,經過前不久的湘鄂之戰,湖南的君憲勢力幾乎被掃蕩殆盡,那里成了共和軍的勢力范圍。在那里做都督,不想聽命于趙北是不可能的,這一點湯化龍明白。湯鄉銘也同樣體諒得。
當初被袁世凱任命為江蘇都督的時候,湯化龍也曾感激涕淋,江蘇都督可是肥缺,人人眼紅湯化龍的際遇。可是沒等湯都督把椅子坐熱,就被改任為了湖南都督,如此一來。也難怪湯化龍對袁世凱有意見了,選擇聯合陣線一方,未必不是湯都督“禮尚往來”的反擊。
但更是賭博,這一次,湯化龍將賭注全押在了聯合陣線一邊,而且。他還想進一步加大賭注,將湯鄉銘也拉到賭桌上,兄弟齊心,進行一次政治大賭博。
但是對于湯鄉銘來說,這個賭注似乎有些太大了,在他看來,倒不如兄弟倆一人押一邊,無論那一方獲勝,湯氏一族都可從中取利,至嚴也能保證不賺不虧。
不過聯合陣線許下的好處也是很讓人動心的,湯化龍可以就任江蘇都督,湯鄉銘可以就任民國海軍部正式的總長,而不必擔心北洋坐穩江山后將他一腳踢開。
這個決心不好下啊,湯鄉銘只能在前甲板上跳踴。
沒等湯鄉銘拿定主意,一名副官匆匆奔了過來,呈上一張電報。
“稟司令,浦口電報局轉發的電報。劉副司令已率領巡洋艦隊離開大沽,護送一支運輸船隊南下。此次巡洋艦隊南下,“海籌海容海折。三大艦全體出動。為防萬一,海軍部命我江防艦隊派艦在崇明接應。”
“知道了,你拍回電,告訴海軍部,我艦隊急需媒炭、蔬菜,望速撥款項,以便就近購買。”
湯鄉銘看了看電報,面無表情的下達了命令,然后走到船舷邊,望著那滾滾長江,心中嘆息著。
電報上的那位“劉副司令”就是袁世凱的親信劉冠雄,袁世凱本來是打算任命他做海軍部代理總長的,但是最終卻任命了湯鄉銘,雖然知道這是袁世凱的權宜之計,但劉冠雄仍是忿忿不已。
所以,此次劉冠雄親率巡洋艦隊主力南下,只怕不是護送運輸船隊那么簡單。
顯而易見的一個事實是,對于湯鄉銘這種夾在南北之間的墻頭草,袁世凱也不放心啊,就像他不放心姜桂題、趙倜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