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在船頭躑躅,思考著軍校的事情,但一聲汽笛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路。
充當交通艇的“共和”號將季雨霖等人送上了岸,拉著汽笛又離開漢陽碼頭,向“海琛”號駛來,這表明又有客人要來拜訪總司令。
“共和”號靠了幫,幾個乘客順著舷梯爬到“海琛”號上,卻是漢陽兵工廠的督辦劉慶恩和幾名助手。
守在舷梯邊的衛兵將幾人攔下,雙方起了爭執。
趙北走了過去,示意衛兵放幾人上艦。
“國臣,你怎么有閑心到我的司令部轉悠?”趙北笑著問道。
劉慶恩指指身后那幾個助手,又指指那幾個衛兵,說道:“總司令一直在催手雷的事,這不,今天剛剛制好,拿來給總司令過目,卻被這幾個衛兵攔住,不許上艦。”
“過來之前先打個電話嘛。這里是軍事重地,衛兵們謹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沒有預約的話,他們肯定不會放人上艦。”
趙北已明白對方來意,瞄了眼劉慶恩提在手里的竹簍,說道:“外頭在下雪,走,咱們去海圖室說話。國臣,你來得正好,我打算設計一種新式手槍,不過在結構上一頭霧水,你是專家,咱們探討探討。”
進了海圖室,劉慶恩取下斗笠,將那只竹簍放在桌前,從里頭拿出幾個拳頭大小的鐵疙瘩,放在了繪圖桌上。
“手雷彈殼鑄好了,這一次沒用泥模,沙眼沒了,刻槽更整齊,試炸了幾顆,每顆破片都超過五十片,殺傷力很不錯。另外,爆破筒的樣品已經制好,但尚未試炸。”
趙北拿起雷殼掂了掂,贊道:“不錯,有勞諸位了。”
這種手雷是與迫擊炮同時設計的,名為“1908式進攻型手雷”,殼體為鑄鐵,上面刻有預制溝槽,以增加破片數量,同時也可充作防滑筋,考慮到制作方便,使用拉發引信,延遲時間六至七秒,由于缺少猛zha藥,彈殼里裝填的是硝棉火藥,威力有限,但現在武器缺口較大,也講究不了那么多。
由于兵工廠一直在趕制迫擊炮,沒有安排手雷生產計劃,所以這種手雷沒有得到實戰檢驗。至于劉慶恩說的“爆破筒”,也是趙北設計,這種爆破工具可以有效對付碉堡、鐵絲網、雷區。
劉慶恩指著手雷說道:“總司令,咱們的硫磺和硝石快用完了,租界又不賣給咱們,就靠那點走私貨,根本是杯水車薪,那些奸商更愿意兜售舊槍,而不是兵工原料。咱們還得想想辦法,不然,連硝化棉都制不出來了。”
“我已派人乘洋船到東邊去了,看看能不能到外地購買這些原料。不過你們也不要光指望著我,自己也要多想想辦法,洋硝買不到,就熬土硝嘛,純度不高,可以慢慢提純,至于硫酸,可以想辦法回收那些廢酸嘛,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說起火藥,還是咱中國人發明的呢。”
趙北將手雷放在桌上,抬起手指了指劉慶恩身后一人,問道:“這位背的是桿步槍?你什么時候也雇起馬弁來了?”
這倒不是趙北神經過敏,自從黎元洪被特批了兩桿“漢陽造”武裝自己的馬弁后,一些民政官員也有樣學樣,向軍政府請領步槍看家護院,考慮到現在時局較為混亂,軍政人物確實需要保護,所以趙北基本上滿足了這些官員的請求,每人發了兩桿步槍,由他們自行雇傭保鏢,但這只是臨時措施,一支專業警衛部隊目前正在組建,未來的政府官員將由他們負責保護。
劉慶恩那名助手背在肩后的步槍外頭裹著油布,看不出是什么型號,不過從較短的槍身來看,不是“漢陽造”。
“他不是我的馬弁,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步槍。”
劉慶恩示意那人將肩后的步槍取下,平端著遞給趙北,一本正經的說道:“總司令見多識廣,鄙人想看看,總司令能否看出這桿步槍的奇特之處?”
趙北接過步槍,放在桌上,拆了油布,拿起仔細端詳。
要說他這么多年的兵器雜志也不是白看的,只瞄了兩眼,他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可拆卸式長彈匣、寬厚的機匣、怪異的槍栓,再加上那前部的一根外露的導氣連桿,他脫口而出:“這是…自動步槍?還是半自動步槍?”
抬起頭,卻見劉慶恩正沖著他挑起拇指。
“總司令果然好眼力,這正是桿自動槍,扣一下扳機就打一顆子彈,一口氣打出二十五顆子彈,其間不用拉槍栓,若是調一下連桿,還可以連續開火,火力之強,快趕上機關槍了。”
“哪國的?”
趙北看了眼機匣,上頭寫著行洋文,但不是英文,不過那“1900”幾個數字還是認得的,不由更覺驚訝,他不知道自動步槍出現得這么早,他一直以為自動步槍是二戰前后登上戰爭舞臺的,而且這桿步槍似乎還可以在“半自動”和“全自動”之間轉換,設計理念可以說相當先進。
“這桿自動槍是意大利的,學名‘塞里格蒂自動槍’。甲午戰后,偽清朝廷要編練新軍,意大利商人就拿著這桿自動槍向清廷推薦,說可以取代馬克沁,可惜清廷不識貨,再加上當時這槍剛發明不久,性能有些問題,結果咱們中國的軍隊與這自動槍失之交臂。當年英國人跟布爾人在南非開戰,這槍就上過陣,布爾民團裝備,英國軍隊很吃了些苦頭,不過這槍裝備數量不多,名頭也不太響。”
“意大利的?”趙北更驚訝了。“你從哪里弄到的?”
“從一個美國船員手里收來的,不過只有這一桿,派不上用場,我就做主扣下了,沒給部隊用。”
趙北恍然,這幾天他正在向漢口租界的那些外國投機商做宣傳,聲稱共和軍將以優惠價格收購新舊槍械,一些軍火掮客聞風而動,已送來不少樣槍,其中不乏普法戰爭時期的破爛。
不過眼前這桿自動步槍顯然不屬于破爛,這倒是多多少少改善了一下意大利人在趙北心目中的形象。
“你不會是想仿制吧?”趙北揣測著劉慶恩的用意。
劉慶恩點了點頭,說道:“依我之見,若以此槍取代‘漢陽造’,步兵火力將增強數倍,機關槍都可以省了,一個兵抵得上敵方十個兵。”
“不妥。”趙北放下步槍,搖了搖頭。“這槍好是好,但我們現在用不起。而且火力的換算也不能這么算。”
“怎講?”劉慶恩問道。
“子彈不夠用。”趙北嘆了口氣。
“你沒上過戰場,沒領教過戰場上的那種緊張、恐懼。若是裝備‘漢陽造’,士兵開一槍即拉一下槍栓,射擊速度慢,子彈自然用得慢,但若裝備這桿自動槍,士兵往往會因為戰場上的恐懼而扣動扳機不放,如此一來,固然可以打得敵人抬不起頭來,但打不了幾下就沒子彈了,這仗也不用打了,光是子彈的需求量就夠把咱們壓垮的。所以說啊,這自動槍是給富國用的,窮國用不起。”
“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如此說來,當年清廷沒選這槍,或許也是這個考慮。”
劉慶恩若有所思的點著頭,說道:“那么,便不仿造了,這槍也不收了。”
“那倒不必,若是有人賣,還是可以少量購買一些的。其實,這槍若是稍微改改,加上兩根槍架,那就是輕機槍啊。”趙北靈機一動。
“輕機槍?”
劉慶恩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趙北的意思,一拍大腿,說道:“光加槍架不夠,這槍子彈打得快,槍管會過熱,這槍管上就得加散熱片,就像那法國的哈奇開斯機關槍一樣。”
趙北贊許的點了點頭,說道:“不愧是軍械專家!正是如此,這槍得加散熱片。而且這槍和法國哈奇開斯機槍一比,這重量上可占了大便宜,一個兵就能扛著到處跑,也不必擔心找不著冷卻水,比馬克沁機槍更輕便。”
趙北在那邊說,這邊劉慶恩已迫不及待的拿起鉛筆在紙上畫了起來,片刻之后已完工,雖然有些怪模怪樣,可已能看出幾分輕機槍的雛形。
趙北接過鉛筆,又將那草圖改了改,說道:“這個槍托可以拉直,扳機后面可以加一個小握把,如此一來,射手抵肩射擊時更舒適,準確度也更高。”
劉慶恩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如果說趙北“設計”的迫擊炮是參考了古代的臼炮的話,那么這眼前的裝了小握把的輕機槍就簡直可稱是神來之筆了,因為無論是哈奇開斯還是馬克沁,目前為止,尚無一種機槍可以單人操作,這輕機槍的主意簡直就是前無古人。
“妙!妙!這輕機槍若是制造出來,可以直接列裝到排,甚至是班!如此一來,共和軍一個排就能對抗北洋軍一個隊!”劉慶恩拿著圖紙,連連稱贊,已有些眉飛色舞的味道,與他平日里的那種刻板完全不同。
“先別高興太早,這只是紙上談兵,這畢竟是一桿步槍,結構、強度能否滿足持續射擊時的要求?咱們現在也不清楚。依我之見,與其仿造這桿意大利自動槍,倒不如參考它的結構,咱們自己重新設計一種輕機槍,比如說,把這導氣筒從槍管側面移到槍管上方或下方,如此一來,外形更美觀,也更方便安排槍架。”
趙北一邊向劉慶恩潑涼水,一邊拿起鉛筆,又在那草圖上修修改改,那挺“輕機槍”很快就變得面目全非。
劉慶恩站在一邊,只是連聲贊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趙北不僅會設計大炮,也會“設計”槍械,若是投身此道,只怕也能與那昔日的加特林、馬克沁等老先生比肩而立。
他當然不清楚,趙北不過是剽竊了后世名槍的設計理念,那“小握把”、“直槍托”的概念雖然在后世平平無奇,可是在這二十世紀初葉,卻無疑是超越時代的。
當然,先進的理論還是需要同樣先進的工業支撐的,趙北也沒指望這輕機槍能夠很快問世,畢竟,中國還是一個落后的農業國,工業僅僅只是這片古老黃土地上的點綴而已。
趙北畫了幾個不同的機槍草圖,只有輪廓,沒有結構,因為他畫不出來,所以就只能把這具體的設計工作交給真正的專家了。
將草圖交給劉慶恩,趙北說道:“這個輕機槍的設計方案是軍事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劉慶恩點了點頭,將草圖收好,問道:“那么,這塞里格蒂自動槍咱們還買不買?意大利軍火商和美國商人一樣好說話。”
趙北說道:“如果性能不錯,就少量買一些。這槍口徑比‘漢陽造’小,用得子彈也輕,士兵可以多帶子彈,雖然普遍裝備是不行的,但少量裝備給精銳部隊還是可以的。不過如此一來,同時裝備兩種口徑的子彈,對于后勤來說也是一件麻煩事,若是能改改口徑就好了。”
劉慶恩說道:“這槍是六五口徑,漢陽造七九口徑,相差太遠,考慮到連續射擊,在原槍上是改不了口徑的,只能另造。”
“那就算了,還是用原槍吧。現在共和軍正在整編,革命衛隊也在擴編,步槍需求量大,‘漢陽造’就很不錯。自動槍太金貴,咱們現在還裝備不起。”
作為穿越者,趙北當然清楚軍隊武器的發展路線,但他也深知好高騖遠是不足取的。
“這個…總司令,剛才你不是說你還打算設計一種手槍么?”劉慶恩想起剛才趙北說過的話。
“只畫了個輪廓,沒畫內部結構。”趙北在桌上翻了翻,將一張手槍草圖遞了過去。
“這是…自來得手槍?”劉慶恩拿著草圖認真研究。
那草圖上是一種嶄新布局的手槍,既不同于轉輪手槍,也不同于毛瑟手槍,它的子彈是裝在握把里的。這種手槍在歐洲已經興起,但傳布不廣,只有少量傳到中國來。相比那些歐洲手槍,趙北設計的這支手槍造型美觀大方,尤其是握把那里,憑直覺,劉慶恩也覺得握上去很舒適。
“型號初步定為‘1909式半自動手槍’。”趙北點了點頭。
其實這支手槍是他參考世界名槍“M1911”的外形設計的,按照中國人的手型適當縮小了體積,口徑初步定為9毫米,彈匣容彈量八顆,而且考慮到加工的便利,取消了握把保險,只保留一個手動保險。
現在的軍隊里手槍不多,而且型號各異,以左輪居多,少量毛瑟半自動。左輪手槍射擊速度和再裝填速度太慢,毛瑟手槍雖然沒有這些缺點,但體積太大,結構復雜,成本太高,也不是合適的裝備。
像許多中國軍迷一樣,趙北也有濃厚的“毛瑟情節”,但理智告訴他,這種手槍真的屬于雞肋武器,射程不如沖鋒槍,輕便不如左輪,挎在肩上又重又累贅,扳機護圈又小,不能戴手套操作,只能作為裝飾品放在博物館里。
作為一個偽軍事迷,趙北對半自動手槍的結構雖然有些了解,但若叫他復原那些結構卻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所以這草圖畫了幾天,也只畫了個輪廓,內部的結構完全沒有。
“這手槍用什么子彈?”劉慶恩問道。
“那得看你怎么設計,左輪槍的子彈就算了,大多都有底緣的,用在半自動和自動武器上不太方便。”
“我設計?”劉慶恩一時愣住。
“你是我們共和軍的軍械專家,不由你來設計,難道叫我設計不成?”
趙北沒打算將那草圖再收回來,自己幾斤幾兩,他還是清楚的,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全才,作為一個領導者,這基本素質之一就是要能做到人盡其才,給他們實現自我價值的機會。
“這個…那我就試試。”劉慶恩點了點頭,趙北的輕機槍讓他大開眼界,現在倒也起了一點比試的念頭,不過困難還是有的。
“設計小事,關鍵是機器。現在廠里的機器未必合用,造步槍沒問題,但若用來造手槍,似乎有些驢唇不對馬嘴,若以手工打制,卻又吃力不討好,無法大量制造,現在手槍造得最好的是川廠,其次是滬廠,咱們鄂廠給人提鞋都不配。這個…總司令,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回兵工廠了。”
劉慶恩很專業的解釋了一番,有些躍躍欲試,雖然人還站在這里,但心已飛回了兵工廠簽押房。
“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干,你是專家。對了,走之前順便帶幾顆炮彈回去,看看能不能仿造。‘海琛’號在天心洲擱淺的時候,一些炮彈被搬下了船,現在大口徑炮彈不多,你們想辦法仿造一下,即使造不了爆破彈,也可以試試實心彈,鋼彈制不了,就造鐵彈。前幾天你說炮廠可以復工了,我就想起此事,恐怕又要麻煩你熬通宵了。”
劉慶恩收起步槍,帶著助手搬走了兩顆炮彈,也拿走了那張手槍草圖。趙北送他走上甲板,還沒靠近舷梯,就見一人迎面走來,正是衛隊長田勁夫,身后還跟著一個中年男子,從那打扮來看,是個旗人。
田勁夫與劉慶恩打了個招呼,走到趙北跟前,小聲說道:“總司令,你要的人都找來了。”
那名旗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解了蓑衣,沖著趙北打了個千,說道:“大人,小的給大人請安了。大人要的那五百名旗人女子,已帶到漢陽城里安頓下來,都是年輕健壯愿意吃苦的,而且家世清白,如何處置,大人吩咐。”
趙北帶著兩人走到艦尾,聚首小聲嘀咕,看上去鬼鬼祟祟。
劉慶恩與助手們面面相覷,互相使著眼色,心道:“這位總司令未免太花心了點,一下子就找來五百個旗人女子,是想讓她們做丫鬟呢,還是做侍妾?或者是賞賜部下?”如果是這樣,那倒也是一條出路,畢竟,如今旗餉停發,好多旗人都沒飯吃了,那花街柳巷已多了許多旗人窯姐兒,生意倒也紅火。
當下人人好奇,都想知道,這是不是趙北向士兵們宣揚的“搶錢搶田搶娘們”的革命政策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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