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向來富庶,比起其他的地方,這里的生活水平已經算是比較好的。
可是,越是富庶之地,窮苦人家反而越是多。因此,把女兒賣到富戶里做丫鬟是常有的事情,一點都不罕見。
這賣身契約也分幾種。
一種就是長年的契約,有十年的,也有二十年的。
還有短期的契約,一年到五年不等。
契約滿了,就可以卷鋪蓋走人,回家嫁人成親別人通通管不著。
不過,簽訂這種契約,一般是不預付錢財的。大多是做一個月的事情拿一個月的工錢,跟后世的工人差不多。
還有,就是終身契約。
這其中也分成活契和死契兩種,若是活契的話,家里的爹娘攢夠了雙倍的錢財,就可以把女兒贖出府。而死契,則是賣斷終身,徹底的將女兒賣給了人家。
一般來說,富戶人家不肯要那些簽活契的丫鬟,一方面使喚起來不放心,二來也是覺得這樣的丫鬟容易有異心,不安心做事。所以,牙婆子大多是逼著賣女兒的人家簽賣斷終身的死契。
金大恒病重,急需用錢。短期常年的契約都不合用,只能簽賣身契才行。麗娘本想著簽個活契,日后若是積攢夠了錢財,也能將錦繡再贖回來。
可是負責采買的顧婆子卻二話不說拒絕了此事,陸府最重規矩,若是想進陸府做事,必須要簽死契才成。
麗娘權衡來權衡去,一時決斷不下。最后,顧婆子淡淡的勸了她幾句:“好了,快些做決定吧!我可沒有這么多的功夫等著你考慮來考慮去。我們陸府是什么樣的地方,你家的丫頭能進我們府里做事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有什么可擔憂的?再說了,活契只有三兩銀子。死契可是五兩。你家相公病情這么重,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藥才能好。若是治病到了一半,錢不夠用了,那才是真正的賠了女兒又折兵。”
麗娘含淚狠心簽了賣斷終身的死契。
自此,阿秀變成了陸府的錦繡。
若是日后出嫁,她的全名也是陸錦繡,根本沒有恢復姓氏的權利。
錦繡對此事知道的如此清楚,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她本也抱著僥幸的想法,心想做丫鬟總該有脫了奴籍的機會才是,因此著意的打聽過賣身契約的事情。
待聽周圍的丫鬟滔滔不絕的說起“陸府里所有的丫鬟要么就是家生子。要么都是簽了賣身死契”這些話之后,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贖身出府的想法就此成了幻影,再也不敢多想。
所以。她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沈氏身上,期盼著有朝一日沈氏也能像對待挽虹那樣,風光的將她送出府去。
如果婚姻是這樣的一個好機會,那么她一點也不排斥通過出嫁得到自由。
順子對賣身契約的事情也曾細細的打聽過,本還抱著一線幻想希望錦繡當年簽的是賣身活契。這一刻卻像一盆冷水般生生的澆在了頭上,渾身冰涼。
賣身死契…
這意味著錦繡根本沒有機會自由的嫁人,得任由主子發配。
陸府夫人心善倒也罷了,若是個心腸狠毒的,隨意的將丫鬟許配了人家。那錦繡該怎么辦?
順子只覺得嘴里發苦,不由得想起當日送錦繡荷包時。錦繡那為難的反應來。
難怪,錦繡用那樣歉意的目光看著自己。她根本沒有權利資格答應他任何事情啊…
錦繡似是知道順子在想什么,低低的說道:“順子哥。你是個好男孩,日后一定會找個很好很好的姑娘。然后過很好很好的日子。你…不用等我…”
順子急切的抓住錦繡的胳膊,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愛慕和堅持:“阿秀,求求你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心里只喜歡你,別的姑娘我都不喜歡。我就是要等你。我倒不相信了。難不成你就一點自由出府的機會都沒有了么?”
錦繡知道,只要她咬牙說出“沒有”這兩個字。就能斷了順子的念想。
可是,當她看著那雙執著熱情的雙眸感受著他雙手的灼熱滾燙,她才發現,她壓根說不出口。
兩人四目相對。
順子滿含期冀的輕輕的又問了一遍:“阿秀?你有機會的是不是?”
錦繡掙脫開順子的雙手,然后苦笑著說道:“順子哥,我不瞞你,機會確實是有的。只是太小太小了。一個院子里上百的丫鬟,有這樣幸運的也只有幾人罷了。”
姨娘們身邊的丫鬟大多沒這等福氣,姨娘們大多都想靠著身邊的得力丫鬟為自己做事出力。哪里肯輕易將丫鬟們放出府去?
小姐們身邊的得力丫鬟則是要做陪嫁的,也不可能輕易的放人出府。
少爺院子里的丫鬟,若是不做通房丫鬟,大多也被發配了小廝。
唯有沈氏,才有這樣的胸襟和氣魄如此待身邊的丫鬟。這也是錦繡當時一定要進沈氏院子的最大原因。
順子的眼睛一亮,聲音頓時輕快起來:“只要有機會就好。”哪怕機會只有一點點,他也有信心和耐心等下去。
錦繡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此刻心里究竟是高興還是煩惱。或許,都有一點點吧!
原來對順子好感有限,只當他是一個鄰家哥哥,是原先錦繡的青梅竹馬。知道順子的心意之后,錦繡不是不感動的。可是并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上午的事情卻給錦繡帶來了很大的觸動。當遇到危險的時候,有一個男孩子這么不顧一切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震撼。這樣一份真摯的熾熱的單純的感情,是多么多么的珍貴啊!
再加上后來順子說的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話,更是讓錦繡感動。
她心里的天平悄悄的挪動了…
她和順子,會有這個可能嗎?
錦繡迷惘了。
兩人默默的往前走,錦繡滿腹心事,順子也不來打擾她。只是時不時的喜滋滋的看錦繡一眼,滿心的幸福幾乎要將順子淹沒。
等到了后門口,順子就得回頭了。
錦繡把手放到兜里,那個扁扁的荷包在手里攥的緊緊的。到底該不該還給順子?
錦繡一時也難以決斷,矛盾的不得了。
順子卻不給機會讓她再猶豫矛盾了,歡快的說道:“你快些進去吧!下次若是想回家的話,我就到后門口來接你。”
錦繡被逗樂了,嬌嗔道:“我如今回家的時間根本不固定,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家,你讓我怎么遞消息給你?”以前是固定的休息時間,每個月一天。可現在呢,幾乎沒了休息日子,若是想回家,得征得如玉的同意才行。
順子躊躇了一會兒,為此事煩惱起來。
“可你一個人回家太不妥當了,萬一再碰上那種輕薄的公子哥兒怎么辦?今天我爹讓我把編織好的筐送給人家,恰巧經過那里。才替你解了圍。下次遇到同樣的事情,我又不在你身邊,你該怎么辦?”
錦繡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來,只得說道:“日后我會小心些的。”下次再回家,記得打扮的樸素些,不要這么招搖應該會好些。
“那你下次回家的時候穿的素凈些。”沒想到順子和錦繡倒是想一塊兒去了。
錦繡笑著點頭應了。攥著荷包的那只手輕輕的松了。
算了,就將這個荷包留著吧…
兩人說話的聲音驚動了守門的王婆子,只聽門咿呀一聲開了。
王婆子一見是錦繡站在外面,臉笑的像朵花兒似的迎了過來,熱絡的和錦繡打了招呼:“老遠的就聽到外面有說話聲音,原來是錦繡回來了。”
錦繡笑著和王婆子寒暄了幾句。
以前想出一次后門,還得交納五文錢的費用,而且對著王婆子得多多討好。即使如此,王婆子有時候還會給點臉色看。回府若是稍微遲了些,王婆子總會冷言冷語幾句。
現在嘛,卻是王婆子上趕著來巴結她了…
錦繡想到這兒,微微笑了。
如今,她是沈氏身邊得力的二等丫鬟。這諾大的院子里誰不知道沈氏最是喜歡新晉的二等丫鬟錦繡呢?
管事婆子們見了她,漸漸的越來越客氣。更不用說那些比她等級低的丫鬟們是多么的親熱客氣了。
這就是權力的好處,任誰也不能免俗。
錦繡坦白的承認,她很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王婆子嘮叨了半天,才留意到錦繡身邊的男孩子。有意無意的打量了幾眼,心里琢磨著這個男孩子和錦繡會是何等關系。
王婆子好八卦的個性眾人皆知,只要是她知道的事情,不消半天就能傳播一整個院子。錦繡對這種人也頭疼的很。
唯恐王婆子亂問亂說,錦繡隨意的介紹:“這是我的鄰居,順路送我回府的。”然后用眼神連連暗示順子快些回去。
順子很聰明的領悟了錦繡的意思,笑著和錦繡道別,然后轉身就走了。
王婆子曖昧的瞟了遠去的順子一眼。
錦繡無從辯解,索性不吱聲了,快步的進了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