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晨,五姨娘在丫鬟的攙扶下過來向沈氏請安。
沈氏再忙也不會停了姨娘們的這些禮數,本來這就是她行使正妻權利的時刻。沒事敲打敲打這一干小妾,然后看哪個不順眼順便整治一下。還可以從中挑撥一下四姨娘和五姨娘的關系,自己在一邊冷眼旁觀看熱鬧,這也算是一種情緒上的發泄。
不然,讓她如何忍耐得了丈夫夜夜不來自己房中的苦悶?
沈氏從不在前廳里“接待”這幾個姨娘,前廳是處理正事的地方,各個鋪子的掌柜和各個莊子里的管事常來常往的,家里的這些事情可不能讓別人看了熱鬧。
正屋轉出來,就有一個偏廳,里面很是雅致簡潔。茶幾旁邊高高的紅木椅子是沈氏的寶座,兩邊各放置了兩張椅子,正好夠四個姨娘坐的。
五姨娘來了不久,四姨娘就到了。
再加上早就到了的二姨娘和三姨娘,這一屋子真是齊整的很。大丫鬟們互相都很熟悉,彼此交換個笑容點個頭,然后各自站在自己的主子身后。
二姨娘多年如一日,晨起請安從未斷過。沈氏若是有個小病小痛的,一定親自來伺候。沈氏有心挑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看著那張依然如花的容顏,心里就像堵著一塊似的。索性將目光移到了三姨娘的身上。
三姨娘生了女兒之后,就開始處處以女兒為重,行事很是小心仔細,沈氏看她倒是順眼些――主要是因為陸文倫很少去她的院子,沈氏沒把這個不受寵愛的姨娘放在眼底,也就沒了挑剔之心。
至于那個嫁進府里尚未滿半年的五姨娘柳絮兒…
沈氏的笑容未減,只是眼里沒了笑意。
柳絮兒年輕嬌媚,身段柔美。擅于穿衣打扮,容貌或許還不上二姨娘,可那一雙眼眸如水般靈動有神,顧盼流轉間嬌俏嫣然,生生的將陸文倫的心勾了過去…
沈氏一想到這個心口就一陣疼痛,將目光又轉移到了春風得意越見標致的四姨娘身上。四姨娘比柳絮兒大上兩歲,也正值青春貌美之時。生了兒子之后,眉宇間多了一絲自信和從容,在氣度上比楚楚可憐的柳絮兒高了一籌,可以說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此刻。四姨娘正在和三姨娘討論著育兒心得,有意無意的將五姨娘冷落在一旁。
二姨娘不愛多說話,只是一徑的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沈氏深諳后院平衡之道。主動的詢問了五姨娘幾句近來身體如何之類的。五姨娘畢恭畢敬的答了,到底是正經的科班出身,表情誠懇謙卑之極,最挑剔的人也絕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來。
四姨娘不甘受冷落,眼珠一轉。笑著說道:“太太真是體貼,五姨娘自打從京城里回來,身子就老是不適。夫人成天的往五姨娘那兒送補品,真是讓我們幾個都眼熱了。”
四姨娘連說帶笑的,一點都看不出有什么不良用心。
然而在座的誰能聽不出其中的意味深長?
所謂的身子不適,自然也分很多種。咳嗽頭痛傷風都算“不適”。可無端端的心里老是發慌發悶算什么“不適”?府里的謝大夫去看過了幾次,開了幾副不痛不癢的藥算是應付交差。
這一手倒是把陸文倫常常引了過去,往往看望了過后就在五姨娘的院子里吃晚飯然后過夜。把一心等待著陸文倫的四姨娘氣的要死。可惜孩子已經出了肚子。那個“肚子疼”的借口早就不合用了。只能眼巴巴的等著下一晚。
沈氏的臉色不變,淡淡的說道:“是不是你院子里的燕窩又吃光了,我讓素蕓待會兒再送些過去吧!”
四姨娘得了好處,立刻喜滋滋的道謝。
這燕窩是滋補佳品,后院子的女人都愛。本來各個姨娘們都是一個月一盒子的燕窩。最多吃個三四天就沒了。
沈氏自然例外,想吃多少有多少。
四姨娘仗著得寵。在陸文倫的面前撒嬌說自己想吃燕窩,沈氏知道了此事,便開始隔三岔五的讓丫鬟捧著燕窩送過去。
四姨娘心里得意,自認為還是姨娘中的頭一份,臉色的笑容愈發的燦爛。
五姨娘有些不屑于四姨娘如此的張狂得意,忍不住說道:“四姨娘,這進補也得注意時令。千萬莫要過猶不及了。”哼,天天吃燕窩,還當自己是太太呢吧!
四姨娘似笑非笑的回道:“這倒不勞你牽掛,我自己的身子我注意的很。”
兩人的爭鋒相對基本上每隔一兩日就要上演一兩次。沈氏老神在在的隔岸觀火,偶爾還添一把火,讓她們倆的矛盾更深刻些。
若論起來,沈氏才是那個最該冷嘲熱諷說話的人。面對一群瓜分了自己丈夫寵愛的女人,究竟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內心的嫉妒和難受平靜的面對?這些,別人不得而知。恐怕只有沈氏自己知道了。
三姨娘慣會和稀泥,每到關鍵時候就出來說兩句好話,緩和一下硝煙彌漫的氣氛。這不,就聽三姨娘開始轉移起了話題:“四姨娘,你院子里的那個奶娘怎么樣?奶水如何?”
這話題向來是四姨娘的最愛。三姨娘剛一提個頭,四姨娘就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了三少爺的種種事情。
二姨娘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提到孩子,也難免插了幾句嘴。
在陸府后院中,二姨娘的功勞無疑是頭一份。一兒二女,居然比沈氏還多了一個孩子。
二少爺偶有調皮,卻沒犯過大錯。尊敬兄長,友愛姐妹,見了沈氏更是畢恭畢敬。書念的也還過的去,讓二姨娘很是安慰。
而大小姐則出落的如花似玉端莊守禮,一派大家閨秀風范,三小姐也是可圈可點,讓二姨娘備感驕傲。
四姨娘和二姨娘說話的時候倒是不敢太過張狂的。二姨娘看似不甚受寵,可是日子久了,就能體會出陸文倫處處將她放在心上。
就拿這次去京城過年來說吧,陸文倫給各人都置辦了一些首飾撐場面。那珍寶齋的掌柜捧了這么多東西來,陸文倫留下了大半,除了沈氏和幾位小姐的首飾,接下來就是先讓二姨娘挑選。
四姨娘卻被排到了第二個,這也讓四姨娘體會到,千萬不能小覷了這個深入簡出很低調的二姨娘。
五姨娘在這樣的時候是插不上嘴的,抿著嘴唇半晌沒有說話。
沈氏也聊了幾句大少爺小時候的趣事。
五姨娘立刻找到了話題,笑道:“太太,我可聽說這未來的大少奶奶是堂堂侯府的二小姐,身份很是尊貴呢!”
沈氏的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這個未來兒媳婦的家世很不一般,其父是堂堂鎮遠侯爺,在朝中很是受重用。身后的家族乃是京城名門望族。一家老少無不出仕。若不是因為有老夫人出面,這樣的親事還真不容易落到自家的兒子頭上。
論起來,大少爺也是個頂呱呱的少年郎。外貌俊朗,勤奮好學,就是脾氣稍微浮躁傲氣了些。
眾人的話題立刻轉移到了大少爺的親事上面來。
錦繡恰巧在門邊候著,打算姨娘們一走了就進來收拾。因此把各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當聽到四姨娘夸大少爺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文武雙全”之類的話語時,錦繡拼命的忍住笑意。
這個四姨娘果然不愧念過了幾年書,夸起人來都是一套一套的,把她說過的話記錄下來,就是一篇抑揚頓挫華麗至極的文章啊!
其實,大少爺是長的不錯,不過,也還沒到舉世無雙的地步吧!二少爺就比他俊的多。
在場的姨娘們誰不清楚這件事情?不過,誰也不會去說這種自討沒趣的話而已。
二姨娘城府很深,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提起自己的兒子,一徑的夸大少爺是如何如何的優秀。
別管沈氏心里怎么想,臉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似的。
今天的請安算是比較熱鬧了。
二姨娘說著說著忽的就轉移了話題:“…二少爺年紀也不小了,還請太太賜一個通房丫鬟給他。讓他知曉些人事。”
二少爺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等大少爺的親事一結束,就該輪到他了。
這婚配一事的主權卻在沈氏的手里,二姨娘沒有決定的權利。頂多也就是在陸文倫的耳邊多吹吹風什么的,為自己的兒子謀一門過的去的親事。
沈氏一聽這話就笑了:“你身邊伶俐的丫鬟多的是,你隨意挑一個過去就是了。”
二姨娘笑笑說道:“我哪里會調教什么丫鬟,我是什么出身您又不是不知道。看看您院子里的這些個丫鬟,一個個的聰明伶俐。比我身邊的不知強了多少倍。任意指派一個到二少爺身邊都行,還請您多多費心了!”
二姨娘是丫鬟出身,人盡皆知。陸文倫對她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她算是后院常開不敗的一朵鮮花。不過,即使這樣也從不張狂,深諳低調之道。說話時如此自甘卑微,真是非常人能做到的。
沈氏明知道這是二姨娘故意討好自己,還是一陣舒暢。
本來可以隨意的從二少爺身邊挑一個丫鬟做通房,要么就是從二姨娘的院子里挑一個也成。二姨娘做為生母,這一點權利總還得給她的。
不過,二姨娘這么說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弱,也在表明心跡。自己大可以派一個心腹丫鬟過去,日后行事也能方便些…
想到這里,沈氏笑著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