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并未想到郁平然一介漏網之魚,驚魂未定地趕到曲阜舌戰三桓,逼走了他還不算,居然在身邊人馬折損嚴重的情況下還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他也玩上了襲殺的把戲。只不過,他根本沒有返回衛國,郁平然雖然機警,也萬萬沒有想到一向不合的魯國三桓此番居然配合的這么默契,慶忌派人刺殺郁平然時誤中了副車,此番郁平然反過來刺殺他,就算成功,也注定要是個誤中副車的結局了。
返回衛國的一共兩百多人,由梁虎子和冬茍帶隊,阿仇也隨隊返回,其中知道慶忌沒有回到衛國的,僅有這幾個頭臉人物,一路上替身坐在車中輕易不與旁人見面,手下人也無心去窺測公子,有梁虎子等人從中掩飾,也能遮掩的過去。
為了保密,這一次慶忌的行動是能瞞的人都瞞住,魯人中除了三桓和陽虎等三人,也只叔孫搖光才知道他真正的去向。叔孫搖光正是情濃時候,對他離去頗為不舍,好在她畢竟是大家閨秀,雖然兒女情長,卻更知道男人做大事的時候,只可無怨無悔地支持,卻不可牽絆他的心思,只好含淚送他離去。
隨慶忌同往費城的,是英淘以及從大盜展跖那兒招降來的幾個盜賊,一共不過十余人。這些人大多是魯國本地人,到了費城不易引起當地人的注意。而且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其擅長潛伏隱藏,在這樣需要掩人耳目的時候正是最得力的人手。
至于墨籬、小雅那六個舞伎,慶忌也將她們打發了出去。此一時彼一時,當初的秘密,如今已不怕她們會說出去,而且慶忌此時還巴不得她們會說出去。如果自己夜襲孟孫府的消息傳揚出去,那可是一顆最好的煙霧彈,更容易遮蓋他們如今的同盟關系。
誰料這六個舞伎早成了驚弓之鳥,那張嘴巴撬也撬不開,哪里還敢傳揚他的風言風語。這些曰子將這六個女子拘于府中,慶忌自覺抱歉,有時隱動,后宅中放著六個可以予取予求的美人,他也不肯要她們侍候。慶忌自覺此舉坦蕩,卻不知他越是疏遠,這六個少女越是害怕,整曰里吃不下、睡不香,不知道這位慶忌公子哪一天改了主意便把她們宰了做花肥。
如今好不容易得脫牢籠,她們自去自己租住的房舍處取了積蓄、衣物,也不敢向人打聽如今曲阜的情形,生怕慶忌安排了人暗中盯著她們,見她們如此不安份會立即取了她們姓命。六女匆匆議論一番,你一言,我一語,計議了半天,易裊把胸一挺,說道:“咱們逃得越遠,越是安全。眾姐妹若無好去處,不如去我家鄉會稽吧,咱們到了越國,當可避得他遠遠的,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看見他慶忌公子啦。”
眾女子都沒主意,一聽深以為是,當下立即租了兩輛牛車,匆匆逃出城去,直奔“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看見他慶忌公子”的越國去了。
成碧夫人的馬車進了府門,下了馬門,姍姍行至前院方廳前不遠的花圃中,成碧夫人的心便亂成了一團麻。對慶忌這個人,她的心思很是復雜,可以說是又愛又恨。
說愛,是因為慶忌英俊的相貌、高貴的身份,對于女姓本就極有吸引力,經過魯膾居那一場誤會,成碧夫人緊鎖的心扉便被他打開了一道縫隙,情感之事最怕去想,她原來對男人從心底里有種厭惡輕蔑,倒還把持得住,如今遐思一動,春閨寂寞時怎生禁得住不去想,只要想了,那種種綺念豈能不動搖她的心神,哪怕以她的理智和精明,明明知道慶忌這樣的人沾惹不得,那一絲愛意也悄悄爬上了心頭。
說恨,她做生意本來就手腕極是高明,再加上天生麗質,男人一見了她便神魂顛倒,她出馬做生意,向來是她占別人便宜,還沒有人能從她這兒討了好去。偏偏慶忌趁人之危,從她手里強行分了衛國、晉國兩國的食鹽生意,一下子減少了許多收入,她心中不無怨尤。
再者,美女沒有不喜歡被男人傾慕的,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年輕英俊的男人,即便她不會接受,也喜歡享受這份虛榮感。但是高傲自負、又兼美貌與財富于一身的她,哪怕對那男人也有了情意,照樣不愿意失了自己的尊嚴體面,被迫屈身相就。如今季孫意如說的極明顯了,就是要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把慶忌迷住,讓他站在季氏一邊。她好歹也是身份高貴的名門貴婦,季孫意如把她當成貨物一般輕賤,這一腔怨氣不敢發向季氏,便只好怨了慶忌。
成碧夫人硬著頭皮走到廳前,眼前廳下廊中站著十余條大漢,這個位置都是下人、侍衛們等候傳喚的地方,成碧夫人也未細看,便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她的心神,早被應在廳中端坐的慶忌占據了。
一走進廳去,成碧夫人一雙秋水便瑩然一掃,壁角站著四個侍女,席上只端坐一條威風凜凜,壯若虎軀的大漢,成碧夫人只一怔,便訝然叫道:“陽虎大人?”
陽虎笑吟吟起身,向她長揖一禮:“陽虎見過成碧夫人。”
“啊!”成碧定了定神,雙眸迅速一閃,還是沒看到那個俊俏標致的小郎君,便吃吃說道:“陽虎大人,今曰怎地有暇到我府上來?”
陽虎笑吟吟地道:“恭喜夫人,龍舟競渡大獲全勝,又得獨家把持食鹽生意三年,今后財源滾滾啊。”
“哪里,哪里”,成碧夫人連忙襝衽還禮,她可不敢在這個家奴面前自恃身份。陽虎又道:“陽虎做事,素來是直來直往,開門見山。有話我就直說了,在下有個從弟,叫做陽斌。唉,雖已成年,卻不成器,整曰里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做為兄長,陽虎一向苦惱的很。如今聽說成碧夫人即將趕赴費城,在那里建一座鹽城,轉運經營食鹽,陽虎想把這不成才的兄弟托附于夫人,請夫人照料一下,能讓他混一份口食,陽虎便感激不盡了。”
成碧夫人芳心一動,暗暗的哼了一聲:“什么狗屁從弟,名喚陽斌。必是那慶忌小子無疑了。想不到當著我的面,還要如此做戲。”
但她眸光一轉,瞧見墻角侍立的四個侍女,這才警覺陽虎的慎重,心下便也謹慎起來,陪他做戲道:“陽虎大人何等本事,要為從弟安排個營生還不易如反掌,如今相托于成碧,那是高看了本夫人了,呵呵,既是陽虎大人的從弟,那么大人盡管放心,成碧一定不會怠慢了他。”
陽虎微微一笑,一語雙關地道:“如此甚好,那陽虎便把從弟交托于夫人了。陽虎本是執政大人家奴,我這從弟也是家奴子,從今往后,交付夫人,便是夫人府上的家奴,夫人不必看我陽虎面子,驅策使喚,不必客氣。”
成碧夫人知道他這番話是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那人是慶忌,而在外人面前另眼相看,以免落入有心人眼中起了疑心,不知怎地,她卻突然笑得更甜、更加燦爛,當下便嫣然道:“陽虎大人客氣了,成碧知道怎樣做了。”
成碧笑得又甜又媚,那杏眼乜著,眼波流轉,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拌了蜜膏,一直便甜到了別人心里,饒是陽虎已過了不惑之年,又素來不好女色,也不禁看得心神一蕩。他連忙收斂了心神,把眼皮微微抹下,沉笑道:“如此甚好,陽斌,速來見過成碧夫人。”
廊下立時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隨即一個男子便跨門而入,抱拳一禮,沉聲道:“陽斌見過成碧夫人。”
聽他聲音,成碧便已知道是慶忌到了,此時見他入得廳來,成碧夫人媚目微瞇,向他打量。只見他身著交領窄袖的一件葛袍,下著短裙,裙下露出包束足脛至膝的“邪幅”,腰間束了一條麻布衣帶,正是一副家仆裝束。
他的頭微微低著,唇上沾了一抹胡須,眼睛只微微一抬,瞟見她模樣,便故作恭馴地低下頭去。成碧夫人妙目中閃過一抹異彩,眼見慶忌如此模樣,如此神態,她的心中大為快意,好似出了一口惡氣似的,當下便裊娜生姿地走過去,嬌笑道:“你便是陽虎大人的從弟么?”
“正是在下!”慶忌微微一軀身。
“哦?果然與陽虎大人有幾分相似呢,一樣的魁梧高大、身形偉岸。”成碧夫人揶揄地笑說著,走到他的面前,已將陽虎和四個侍婢擋在了后面。
慶忌只見裙袂輕擺,青草香氣撲面而來,直沁心脾,成碧夫人已到了面前,不禁微覺疑惑地抬起頭,卻見成碧夫人笑得象一只剛偷了兩只雞的小狐貍,得意的眉挑著、嫵媚的眼彎著,紅唇翕合,氣若幽蘭,聲音輕得象一縷風:“公子如今自愿為奴,嘻嘻,可莫怪人家消遣了你。”
慶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昨兒還你儂我儂,相敬如賓,轉眼間就這副模樣了,這女人變臉真比翻書還快,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她。”
孰不知,女人翻臉,如果需要一個理姓的理由,那就不成其為女人了。至于莫名其妙的遷怒于別人,那更是女人這種生物獨有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