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等祝壽之類的調子謝老太太早聽膩了,便讓李躍兒唱些新曲兒,李躍兒笑著應下,盈盈行了一禮,抱著琵琶坐下試了幾個音后,就唱了一套名為閨情的散曲。
“猛聽的透簾櫳賣花聲喚起,將好夢卻驚回。
更和那遷喬木鶯聲偏僻。
上紗窗日影重移。
暗沉吟失魄消魂,悶懨懨似罪如癡。
把重門緊緊深閉起,怕鶯花笑人憔悴。
離愁何日滿,此恨有誰知?”
首段落,多數人皆被李躍兒輕靈婉轉的曲調給聽謎了,唯對曲樂有所了解的數位面色略有不同。謝老太太自是慢慢品著詞曲之意,回味著自己曾經閨中那似酸似澀的遙遠時光。而坐在謝老太太旁邊的嚴氏和她右側那位,自在花廳時一直就默不作聲的謝四姑娘,兩人面色皆是微微一變。楊夫人雖不懂這些風月之物,但她一直在小心注意嚴氏的臉色,故一見對方臉色不對,她心頭馬上就跟著打起鼓來,偏又弄不清怎么回事。
“則為那無媒匹配,勾引起無倒斷相思,染下這不明白的病疾…長吁短嘆,倒枕垂床,廢寢忘食。”
第二段落,謝老太太還沉浸在曲調中,面上帶著嘆息之色,而嚴氏極其身邊的四姑娘卻明顯變了臉,至于楊夫人,就算她再不懂,但“無媒匹配”那四個字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故臉色也是一變。
“這些時龍涎香爇冷了金猊,雁足慵安生了綠綺…刀攪也似柔腸斷,爬推也似淚點垂,似醉又如癡。筆硯上疏了工課,茶飯上減了飲食,針指上罷了心機,怎對人言說就這里?”
第三段落,嚴氏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她旁邊的姑娘更是低垂下臉。而楊夫人自剛剛開竅后,眼下更是坐如針氈,涂抹得鮮紅的唇往李躍兒那張了幾張,只是瞧著謝老太太聽得入迷的表情,及筵席中這么多貴夫人后,終是不敢隨便出聲。
“想著他身常愛紅翠偎,心偏將香玉惜。面勝似何郎粉,手能描京兆眉。閑時節笑相偎,恰便似鶼鶼比翼…不能勾同歡會,則有分各東西,想人生最苦是別離。常記得枕席間說的言,星月底設來誓,誰想這辜恩薄幸負心賊,自相別數年無信息。比及你登科及第,我則索上青山化做望夫石。”
尾聲落下,嚴氏面上一片肅然,謝四姑娘臉色已是蒼白,楊夫人則是臉皮僵硬,手心冒汗。這詞曲簡直是赤裸裸的直指她內心,楊明雖算不上登科及第,但半年前剛考中秀才,也算是附和了那曲中之詞…
當最后一個曲調消失后,眾人才從這千回百轉,極盡旖旎的曲樂中回神。謝老太太連連點頭稱贊:“許久不曾聽過這樣動人的曲兒了,這姐兒聲音也好,模樣兒也好,過來,今日該賞。”
謝老太太向來喜歡親自打賞,這是莫璃早知道的事。
謝老太太都說好了,那周圍賓客自是皆點頭稱贊的。其實這曲兒講述的是閨中女兒在無媒匹配的條件下與男子私自相會,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最后男子登科及第后,那女子卻一直等不到情人的音訊,但依舊執著守望著自己的愛情。
這樣的情事,也唯有放在風月場的詞曲中,伴著旖旎柔糜的小調彈唱出來,才能得大家品鑒一番,唏噓幾句,暗嘆數語。但若現實中真出這等事的話,那受到的待遇可就是天差地別了。
李躍兒抱著琵琶其實笑著福了一福,才緩緩走上前。楊夫人的眼睛一直盯著李躍兒,不知為何,這一刻她心頭突地就是一跳,似出于女人的直覺,另一邊的嚴氏眼中也不由露出幾分緊張。
謝老太太高興,讓人拿出一等大紅封,親手擱在雕芙蓉花的紅漆小盤里。
李躍兒垂臉道了謝,然后才抬起一手伸到那紅漆小盤里,只是當她將要拿起那紅封時,袖中忽然掉出一玉佩。
“啊!”李躍兒先是驚詫一聲,然后不好意思一笑,就要拿起那玉佩。只是謝老太太卻瞧著那玉佩有些眼熟,不由就道了一句:“這倒是快好玉。”
“是昨兒一位恩客不留神掉在我那的。”李躍兒說著拿起那玉佩,在謝老太太面前小心擦了擦。謝老太太這會看得真切了,便又笑道:“這玉的雕工也不錯,你拿來我看看。”
李躍兒點頭,就將那玉佩放回盤內,旁邊的丫鬟將漆盤捧到謝老太太面前,謝老太太拿起那玉佩細細看了幾眼,然后贊道:“上等的芙蓉種,玉質無暇,上面鸞鳳的雕工亦是難得的流暢精細,果真是少見的好玉。”
李躍兒輕輕一笑:“再好也是客人不小心掉下的,一會得還回去,瞧這雕工應該是一對兒。”
謝老太太笑著點頭,不再說什么,給了賞錢后,就讓李躍兒下去了。這一出插曲,除了少數的幾個人外,別的人都不明其中意。
莫璃給莫雪拿了塊桂花糕后,才抬起眼往對面那看去,只見楊夫人整張臉明顯已經僵硬,且眼中盡是不敢相信之色;嚴氏則是目露隱怒,但面上還勉強維持著得體的笑;至于那位謝四姑娘,因她頭垂得太低,故此刻已看不到她到底是什么神情。
莫雪不喜歡吃桂花糕,便拿起剛剛未吃完的橘瓣,只是她咬的時候不小心將橘子汁濺了一點到姐姐臉上了。莫璃即收回目光笑著看了莫雪一眼,只低聲讓她慢點吃,注意儀態,然后就拿出手絹將面上的橘汁拭掉。
只是當她手碰到臉頰時,忽然就憶起當年,楊夫人當眾給她一耳光,罵她暗中勾引男人做不貞之事,更荒謬的是那謝四姑娘居然還出來作證。家人因此蒙羞,母親氣得一病不起,族人日日奚落的屈辱記憶,像暗夜里的潮汛,無聲高漲,淹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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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閨情選自明散曲,作者:谷子敬 我的完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