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幫他將綁帶打上結,仔細系好,然后低聲道了一句:“長途跋涉,我也好些天沒洗澡了,你會不喜歡嗎。”
這話一出,不等他回應,她的臉就先紅了。
她如今雖虛歲才十九,但兩世為人,到目前為止,她總共活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好漫長的歲月,而在那么漫長的歲月里,她除了沒有自己的孩子,也算是經歷了一個女人一輩子大部分要經歷的事,相較起來,甚至比無數人經歷的還要多。
生離死別,家道中落,富貴榮華,欺騙背叛等等。然而這么多事,那么多年,她卻獨獨沒有,更不曾,被一個男人“逼著”袒露心聲。更不曾有過一個男人似他這般,為她不顧生死,幾次救她性命后,無論是以一位普通伙計的身份,或是草原上受人尊崇的身份,他還依舊待她如初,很小的一點事,也生怕她有一分惱意。
她在外面,在商圈,在買賣場上,可以跟任何人周旋算計相互利用,甚至可以不顧自己的名聲去做一些事,以達到目的。而她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他卻真的不在乎,亦不曾改變過。
這樣的男人,如此這般一次次表白心意后,如今只求一點她心里的回應,她再心慌,再沒有一絲經驗,也不能矜持避開。
可是,感情是多么難以言喻的東西啊,一個是經歷過生死大難,一個是在沙場一路舔著血過來,這一刻,竟都有些無措起來。
莫璃垂著臉,將金創藥的瓶子蓋上。再將手擦干凈后,卻還不見身邊的人出聲。她心里的羞澀慢慢變成不解。于是疑惑地抬起臉,卻正好就對上他滿是含笑地看著她的眼神。
莫璃的臉騰地就熱了,忙垂下眼,然后站起身道:“我過來有一會了,你既受了傷,就好好歇著,接下來還得奔波幾日,我的事,路上再與你細說。”
卻她剛轉身。身后就伸出一雙結實的手臂,一下子圈住她的腰,摟緊,火熱的胸膛貼住她的后背。溫熱的呼吸穿透衣料。燙得她渾身一顫。
“你的刀傷才重新包扎好,別又碰開裂了!”他看準她的性子了,正抓準機會使勁貼上來。莫璃想惱又惱不成,想盡量保持聲音平靜,可后面正隔著衣服在她肩胛骨那輕輕磨蹭的人,卻在故意跟她作對。那里,他一碰,她身上就是止不住的一顫。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他似發現了。動作愈加有意!
“莫璃莫璃…”男人低沉黯啞的聲音在漸漸暗下的氈包內,貼著她的身子,求歡般的輕輕呢喃,透著說不出的性感。他在不停叫著她的名字,莫璃,莫離,她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名字在此一刻,竟被他叫出另一層含義。
莫璃忽然間有些手足無措,所以沒有多想,為何他突然就動情起來,而且表現得這么熱情激動。
感情能得到回應,單方面的付出終于變成兩情相悅,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甜美。這種甜美,亦超過阿圣的想象,甚至比他第一次擁吻她時還要令他覺得滿足。而這一刻的滿足,更是令他忍不住想要擁抱她,想要給予她更多,而他也能在給予她的同時得到更多。
“阿圣…”好一會后,莫璃才握住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天色暗了,我不能再留在這里,外頭還有很多人。”
她的腰很細,很軟,阿圣手臂收緊,直到聽著她悶哼了一聲后,他才長吁了口氣,壓住心頭的躁動,慢慢松開,卻最后一刻,他的一雙大掌又在背后箍住她的細腰,似在給她丈量一般,遲遲舍不得放開。莫璃有些僵硬地偏過臉,阿圣嘆了一聲,就站起身,將她轉過來,緊緊抱住,然后在她耳邊道:“莫璃,怎樣都好,我們成親吧()。”
入夜后,雨漸漸歇了,再沒那滴滴答答的聲音,商人和騎兵也都各自歇下了,紅豆亦已入眠,莫璃躺在床上卻遲遲無法入睡。
如果說,她過來的這一路,對他的了解還處于一個模糊印象的話。那么下午的時候,他將伊可活擒后,那些騎兵一遍又一遍喊出他名字的狂熱,以及來到這里后,牧民對他那尊敬的態度,正一點一點將她模糊的印象變得清晰起來。再到晚飯時,從五叔嘴里清楚地知道阿圣的身世,再聽說曾經那些年以及這段時間內,他所獲得的榮耀后。心思剔透如她,再不用別人過多解釋,她便明白阿圣對于乞顏部,甚至對于這整片草原來說,具有什么樣的象征意義。
一個具有圖騰色彩的出身,一個少年就成名的英雄,一個連突厥王庭都看重的人,他們會讓他入贅到距草原千里之外的漢人商戶家里去?莫璃閉上眼輕嘆,如今入贅這兩字,光想都覺得荒謬。
過來的這一路,她對于他,想過很多,卻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般離奇,或者說,這般,超乎想象。
還是,先考慮正事吧,到底過來這一趟是為談買賣而來的,若是這筆買賣談不成,回去更不知是什么樣的光景。想到這,她心里不由苦笑,也不知怎的,她不過是在底層為生存而掙扎的小民,卻竟兩頭都惹上了站在權勢頂端的高位者,命運,真是不可理喻!
第二天,她剛剛洗漱完,阿圣就從外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莫璃跟紅豆是同牧民睡在同一氈包里的,阿圣這一進來,她便見氈包里的那個女人即將自己的孩子拉到阿圣身邊,滿臉虔誠對他說了句什么。隨后就見阿圣一笑,抬手在那孩子的頭頂輕輕摸了摸,那女人一臉高興,拉著孩子回頭對莫璃笑了笑,然后才轉身出去了。
紅豆如今也大約了解了一點阿圣的事,再瞧他今日進來時,又穿上昨日的那身黑甲,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冷肅之感()。于是紅豆不自覺地就收起以前的隨便,瞧著那女人出去后,她才好奇問了一句:“你剛剛在做什么?”
“沒什么,這里的一些風俗而已。”阿圣笑了笑,眼睛已看向莫璃,“用早飯了嗎,一會就要啟程了。”
紅豆看了看他倆,便道:“姑娘喝不過這里的奶茶,我去五老爺那討些茶葉。”
紅豆出去后,阿圣就走到她身邊,仔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昨晚睡得不好嗎?我其實想讓你到我那里睡的,只是…”
“說的什么話!”聽他說得還蠻認真的,莫璃不由一笑,即嗔了他一眼。
這一眼的眸光瀲滟,波光流轉,再配上她這樣的容貌,一時看得他有些呆住,昨晚輾轉難耐的感覺忽的又從小腹那升起,體內似有一團火在燒著他一般。
莫璃道了那句話后,就見他盯著她看的眼神似火,人卻僵在那一動不動。
“都要拔營了,你不出去看著?你帶來的那些騎兵不等著你嗎?”那等眼神,她讀得懂,于是趕緊避開,“我再稍稍收拾收拾也該出去了,一會五叔就要過來了。”
阿圣喉結動了動,就又走進一步,此時外頭的腳步聲漸漸多了起來,莫璃生怕有人會突然進來,于是忙抬起眼道:“你先出去吧,一會該有人找你了,什么話路上同行時再說。”
“我昨晚,很想你。”他抓住她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個滾熱的吻后,才帶著一臉的笑意轉身出去。那樣子,倒像是偷吃到糖后,得意的同時又怕被責備的孩子一般。
他走到門邊,手臂一揮,氈簾一掀,早上的陽光穿透進來,將他的身影照得異常高大。
莫璃被晃的瞇了瞇眼,隨后就見他回頭朝她一笑,那笑容燦爛得令那陽光都失了三分顏色()。
早上的陽光將草葉上的雨水照出五彩的光暈時,莫璃跟隨的這支商隊也隨之啟程了。如此,加上阿圣的那隊騎兵,以及昨日的俘虜,這一行人將近百名,再加上車輛馬匹,這支隊伍也算不小了。
“走到傍晚,往東是林格爾草原,繼續往北,則是乞顏部,你打算怎么走?”啟程不久,莫古就騎著馬走到莫璃車窗旁,問了一句,隨后又補充道,“這商隊了也有一些人是過來談大筆的茶葉和瓷器買賣的,他們自有自的路子,不一定隨咱們。永州絲行一塊過來的人,原本是打算跟著商隊走到林格爾的,只是阿圣的身份,他們如今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若是有更好的選擇,他們不會介意。”
莫璃沉吟一會,便問““五叔昨晚跟阿圣身邊那些人聊了多少?”
莫古看了莫璃一眼:“也沒說多少,就說咱是過來經商的,他們對這個沒什么興趣,倒是對你有些好奇。”
莫璃錯開目光,看向前面,莫古便接著道:“商路開通了,突厥王庭又直接跟大昭做買賣,如今這邊還未真正平定下來,但中原那邊的商人卻一撥一撥地往這涌。聽他們說,咱是他們這個月里遇到的第三支商隊。依我估算,永州絲綢商社的人,若是順利的話,可能這個時候已經到突厥王庭那邊了。你心里得清楚,此一戰,我們手里沒多少籌碼,該拜托的事得早點開口。”
才說到這,就瞧著阿圣從前面掉轉馬頭,往她這過來了,莫璃便對莫古道:“我先問問他的意思。”
莫古點頭,朝阿圣那看了一眼,然后便打馬走開,回到自個的車輛找絲行的人繼續商議接下來的事。隨后,阿圣走到莫璃車旁,控制馬匹的速度,與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