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著鸞鳥牡丹的楠木漆金拔步大床上,層層鴉青鮫紗遮住了里頭的chūn'色,鑲著西南翡翠的鎏金三足雙耳紫金爐內,昨夜點的夜酣香還未燃盡,然天已微亮。
平日里,本沒人敢這個時候進來這屋的,今日卻有rén'dà著膽子,在外屋往里輕輕叫了一聲:“公子,公子…”
床上的女子先醒了過來,皺了皺眉,就輕輕往旁邊一挪,然后繼續靠著身邊的男子安然假寐。
外面又喊了一聲后,姬御風才迷迷糊糊地醒來,這幾天他頗覺心煩,昨晚喚了位妾室過來服侍,卻還是沒睡好。剛剛好容易入眠片刻,不想就被吵醒了,于是更覺心煩,即不悅往旁低喝一聲:“滾出去!”
那妾室一驚,這一下睡意全無,趕緊開口:“公子,非是妾身在吵,是劉管事在外頭叫您。”
姬御風依舊閉著眼,但此時眉頭卻微微一皺,片刻后,他才睜開因睡眠不好而通紅的雙眼,往外問了一句:“什么事?”
那妾室見他眉頭擰得緊,便起身,殷勤地伸出玉手,在他兩邊太陽xué上輕輕揉著。
見姬御風沒有發怒,劉管事松了口氣,趕緊道:“是江南那邊來信,是祺三爺親自送過來的。還有,刑部的那位大人也遞了消息過來。”
姬御風一怔,便推開妾室的手,坐起身:“三堂兄親自過來了?天不是還沒怎么亮!”
劉管事小心道:“是走水路過來的,剛上mǎ頭就往這來了。”
姬御風本來就不怎么好的臉色,此時愈加不善了。絲綢大展上。他為了姬家的聲譽,不得不跟王麻子撇清關系。后來,為防王麻子反咬一口,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人直接了結了王麻子的性命。而王麻子手里那批貨,他也提前讓人給看住,打算來個化整為零收入囊中,以便過后回族里后,能為自己辯解上幾句。卻不料市舶司那邊不知什么時候,也已讓人盯上了那批貨。王麻子一出事,那批貨就被官府以無主之物給收押了。而他因之前的動作。反束住了自己的手腳,不敢輕舉妄動,故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煮熟的鴨子飛掉。
如此,永州絲綢大展一事,他不僅令姬家聲譽受損,還白白丟了那么大的一筆買賣。這幾天他正煩怎么向族里交代呢,本打算先拖上一拖的,卻不想那邊這么快就過來問罪了。
姬御風只覺得心里越發煩躁。若是過來的是族里的哪一位管事。即便是他父親身邊的管事,他都可以先避開不見。可偏偏過來的是族內無論聲望還是地位皆比他高,又跟宮里的貴人有直接血緣關系的三堂兄。他這就不得不馬上出去。
“替我更衣!”用力捏了捏眉心后,姬御風才揮手甩開前面的鮫紗,下了床。
天邊現出肚皮白的時候,姬御風也穿戴好走了出去。
“公子,這是刑部那的人給公子遞來的消息,聽說是關于王麻子一事。”一直候在外頭的劉管事一瞧著姬御風出來后,趕緊將懷里的信件拿出來,遞過去。
姬御風本沒怎么在意,以為不過是給王麻子的死因拿個說辭而已,只是當他看完那封信后,臉色不禁一變,連正往前面走去的腳步也停了下來。跟在他身邊的劉管事忙跟著停下,然后不解地看著他道:“公子,那信里說什么了?”
姬御風咬了咬牙,想起之前韓四道曾提醒過他,說莫璃的心思不簡單,讓他不要小看了的話,當時他根本沒聽進去,卻不想…他將手里的信一捏,然后就遞給劉管事,并吩咐道:“一會你讓韓四道過來一趟。”
“是。”見姬御風臉色不善,那劉管事也不敢多問,小心接過姬御風遞過來的信件,快速看了一遍后,面上也是微便,隨即就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這真是,都是那姑娘一手…”
刑部那邊因李大人命案之事,這段時間一直都有注意莫璃的動作,本來商人之間的利益角逐,他們并沒有興趣。但后來這些事牽扯到了姬家,因而那邊便將這段時間來收集到的一些細碎之事整理了一下,最后得出一個很讓人驚詫的答案。雖無法十足十地確定,但也不離十了,于是即刻讓人送了過來。
本以為是自己運道不好,并大意了些導致失算,如今才知,原來是被人給算計了!
向來自負又自傲的人,忽然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后才導致失敗,此一刻,姬御風的心情足以說是惱羞成怒了。
劉管事剛剛詫異開口道出那一句后,就趕緊閉上嘴巴,只是隨姬御風往前院走去的路上,他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公子,祺三爺剛剛進門時,臉色瞧著也不怎么好。”
“眼見幾十萬兩就要進展了,卻一下子打了水漂,臉色要好得起來就奇了。”姬御風冷哼一聲,似因怒氣太盛的關系,之前的忐忑,此時一掃而光。
莫家,他之前還是太過善待他們了!莫璃,他也確實是小瞧了,但從此刻起,再不會了!
眼前忽的就浮現出莫璃那張容貌清艷的臉,從不曾被女人這般算計過,不僅令他在族內顏面盡失,不敢回去復命,此刻還將被問責,這不該是女人能做到的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莫璃同朱氏上完香后,從正殿出來,天才剛露出肚皮白。山上的氣溫較之城里低了不少,說話時,口中已見白霧,莫璃接過紅豆手里的披風,幫朱氏重新系上:“這寺里有為我們準備了早膳,聽說一還有大師開堂講經,娘要去聽一聽吧。”
朱氏點頭,瞧著時候還早,就讓莫璃隨她先到各個殿里拜一拜。
莫璃算著時間,只好點頭。
只是上了半圈香后,朱氏總算察覺出莫璃有些心不在焉,便問:“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可是昨夜里著涼了,身上不舒服?”
“不是。”莫璃忙一笑,“我只是覺得自己像是在臨時抱佛腳。”
朱氏忙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尼陀佛,然后才道:“剛剛不才說心誠就好,如今怎么又說出這等話。”朱氏說著,就拉著她繼續上香叩拜。
最后來到一座偏殿前,朱氏和莫璃正要進去,就瞧著一位僧人從里出來。朱氏趕緊將莫璃拉到一旁,然后雙手合十,虔誠地往下一拜,莫璃亦照著這般做了。那僧人亦回禮,并在她們面前略停了一停,然后才移步走開,莫璃抬起眼時,只看到一個步履閑適,僧衣飄然的背影。
似乎,這世外之人,與那她們這等凡俗之人真有些不一樣。
“璃璃,怎么了?”
“哦…”
東邊露出第一縷金光的時候,朱氏和莫璃以及紅豆才總算在禪房內入座,享用寺廟給提供的早膳。
朝陽從山后面露出小半張臉時,佛光寺一月一次講經會的大鐘即敲響了。
正在禪房內歇息的香客即紛紛起身,面帶虔誠,魚貫而出。
母女倆將走到講經堂時,莫璃忽然在朱氏耳邊道了一句:“娘,你先進去,我肚子不大舒服。”
朱氏一驚:“怎么忽然…”
莫璃微微蹙眉:“可能昨晚在客棧吃的東西不干凈。”
朱氏無奈,卻又不知這里的茅廁在哪,也生怕閨女不好意思問別人,正著急著,一旁的紅豆就道:“太太,我陪姑娘去吧,您先進去替姑娘聽著。”
莫璃即點頭,好容易將朱氏哄進去后,然后看了看天色,就轉身往山下去。
每月初一佛光寺開堂講經的時間,差不多都有一個時辰,佛光寺只是坐落在山腰上,足夠她來回走一趟了。
只是她還沒下幾個臺階,就瞧著那正沿著蜿蜒的臺階往寺廟這上來的香客中,有一位瞧著極其眼熟。他又換上初始的衣服,葛衣短褐,羊皮坎肩,黑色長靴,打著綁腿,身上的顏色皆是灰撲撲,他雖身材高大,但今日過來上香的人不少,貧富皆有,所以他身處在那些人當中,并不怎么顯眼。
紅豆見莫璃忽然停下,并悄悄讓到一邊后,她正不解呢,后順著莫璃的目光一瞧,這才發現了阿圣。
片刻后,莫璃行到寺廟后山一處無人的清凈之地,然后才停下,回身,看著急步朝她走過來的人道:“你怎么上山來了,巴彥大哥的商隊正在山下等你?”
阿圣在她身邊站定,想朝她伸手,卻看到她制止的眼神后,只得生生忍住:“沒有,他們先走,我隨后就趕上。”
莫璃沉默了一會,便低聲道:“我只是想送送你,并不想拖了你的行程。”
“不會拖,他們的車和馬都拉著貨,我很快就能趕上。”阿圣忙開口,兩眼直盯著莫璃,面上不掩高興,“你想見我,我就來了。”
莫璃遲疑了一會,就從袖子里拿出一雙皮質手套遞給他:“也不知你有沒有備著這個,此去數千里,偏路上又遇寒冬,若是路上沒有火,你戴上這個會暖和些。”
“給我的!”阿圣兩眼放光,立馬接過,拿在手中翻看,然后就往手上一套,卻這一套后,就發覺這手套好像有點窄了。
莫璃面上微窘:“我沒這手藝,是我在和興那定做的,沒估好你的尺寸,這個就…”
見莫璃好像要收回去的意思,阿圣趕緊將手一縮:“我多戴戴,多戴戴就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