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本身沒什么新意,乃是切斯特教授略作修改的募款信息。
陳易隨意的看著,并沒有放在心上。倒是前面不遠處的蔡華慶,非常重視這個露臉的機會,惦著小碎步,來到他前面的座位,放好書本,笑道:“陳易,又是好幾天不見,怎么樣,用不用幫忙通過啊?”
“通過什么?”
蔡華慶臉一僵,心想,我這算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但他話還是得說,假笑著道:“通過教授的提問,咱這里有現成的答案。”
蔡華慶拿出一本英文版的大部頭,凱恩斯的《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書的一角有些折損,看的出來至少是讀過的。
對于一名本科生來說,大一上來就讀英文原著,除了勇氣,還需要一點理想主義。
而蔡華慶當然更多的是炫耀主義。
多少學生臨畢業了,連個英文書名都看不懂。江大的學生雖然號稱優異,也只有10甚或5的人能讀一點英文原著。
林媛都露出一些驚訝的神色,這讓蔡華慶愈發的得意。
作為一名世家子弟,不怕流血,但不能丟臉——沒了臉皮的世界,和暴發戶有什么區別?
陳易擺擺手,沒有回答蔡華慶,腦子里不禁想:要是這貨知道,自己當日得到任遠相同的結局,只是一步之遙,心情會變的更好還是更壞?
包里,可正揣著那瓶詛咒墨水呢。
私底下,陳易迅速的將兩條題目翻譯成英文,并特別著名“簡單回答”,發給了切斯特教授。
至于參觀審查項目什么的,權當沒有見到。
他心里則安慰自己:我是為了在雷教授面前留個好印象。國產的教授,畢竟不同于洋教授。那些自由主義的貨色,根本是養不熟的狼崽子,只吃肉,連狼毛都舍不得送出來。以后肯定有借重人家的地方。
大約10分鐘,切斯特果然發回了郵件,大約六七百個詞的描述,前面幾十個詞類似教科書式的約略說明,接下來則是大量對未來的推測,并作出了金融上的分析。顯然,他是針對陳易金融商人的身份,量身回答的。
其論述的成分多,分析的成分少,用詞盡量簡略,考慮到了陳易的非英語背景,而且極盡所能的說明,自己能夠完成任何對世界市場的經濟分析,并列舉了自己的榮譽。
陳易看到這里,不由的笑了。
切斯特教授在收到郵件后,顯然以為這家新興金融公司正在做市場調研。
在華爾街,學者就像是預言師,雖然不能像是電影中所描述的那樣,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會發生什么,但優秀的學者,總是能得到一些常規狀況下的必然結果——例如,在沒有大的戰爭和災難的情況下,未來三年世界硅的供需狀況,將是平衡的,還是向哪方面傾斜?
無論學者們得出何種結論,受投行雇傭的高薪數學家們,都能為此而設計出相應的數學模型,繼而制造一種新的金融衍生品,投放市場——譬如硅的供應緊張,那么需要硅做原料的下游生產商,將得到下降的權重分數,生產硅的上游供應商,以及供應上游供應商的供應商,則會得到上升的權重分數…
如此,通過一系列相對科學的分析,金融商們賺錢幾乎是一定的——唯一影響他賺錢的可能的,就是不確定因素。太陽黑子、核輻射、戰爭等等皆是如此…往往一次不確定因素產生的虧損,就可能賠光本錢。這也是投行機構為何如此的在意風險的緣故,賺的慢和賠錢多一定不相溶的。
做老板的有賠有賺,為投行打工的先生們則往往是長年累月的拿著高薪。
像是切斯特一類的世界級教授,他們往往不要高收入,而是要求投行、基金等機構對其進行科研投資。
這筆錢雖然不能揣到自己兜里,但卻比薪水要高上成百上千倍——鑒于美國的稅收政策,支付機構又能將這筆錢當作慈善支付,從而獲得部分免稅政策…
可惜,陳易僅僅是要在中國的課堂上回答一次問題。
切斯特教授的苦心算是白費了。
陳易用了十分鐘,將專業詞匯查了出來,再沒理會眼巴巴的切斯特教授,只等著雷公魄的講解結束。
大約三四分鐘后,雷公魄大筆一揮,道:“每位同學1分鐘時間,說說你們的想法,第一個,陳易。”
他對這學生的印象較深。
準備好的陳易,就像是吃飽的獅子一樣,狀態松散而無緊張之色的道:“關于中國的勞動力市場,我預計將會在未來兩三年內達到飽和,繼而產生一些新的升華,例如勞動力價格的增加,這會影響到世界勞動力市場在中國的運作…
他比切斯特教授還要徹底的舍棄了教科書式的解釋,而且增添了自己的理解——切斯特只敢提出自己肯定的東西,例如中國的勞動力市場的飽和,但陳易卻敢說其勞動力價格一定會增加。因為他與洋教授的視角不同,后者見多了世界勞動力市場的變化,認為勞動力的轉移是非常容易發生的,而在陳易看來,中國的勞動力市場,卻要比其他國家更加的頑固…無產階級的力量,將會是相當強大的。
雷教授不由聽住了。
倒不是說陳易的理論有多新鮮,但作為一名本科生,大一的新生,能跟上世界政治經濟學的理解,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最難得的是他的大膽預測。
經濟學在說什么,歸根結底就是預測經濟的未來走向,只有建立在此基礎上的經濟政策才是有意義的。
他不由在面前的本子上,畫上一個大大的五角星。
蔡華慶使勁翻著面前的兩本書,一本中文一本英文,愣是沒找到陳易所說的東西。
他想鄙視陳易是“胡扯八道”,但畢竟是讀過書的人,不能這么無恥。再者說,教授就在臺上呢,公然詆毀結果難料。
這么一耽誤,“蔡華慶”被喊了起來。
他期期艾艾的站起來,說了一半,緊張剛剛消除,雷教授就不耐煩的道:“下一個。”
無論中外,教授們都是相當歧視本科生的。這就像是將軍歧視初入伍新兵一樣,有潛力的尚可發展,沒潛力的都不一定能不能活下來,客氣之類的事兒,純粹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學術界可不比戰場上輕松。
羅小山是外班的,與蔡華慶連點香火情都沒有,不客氣的笑道:“看來英文版的就是比較磕巴,不好讀啊。”
韓婕撲哧笑出了聲,趕緊捂住了嘴。
陳易咳嗽兩聲,也覺得挺痛快的。
這時候,所有人都說完了自己的想法。雷教授卻未點評,而是道:“陳易同學,對于勞動力市場的未來趨勢,你有什么具體的思路,和研究方向嗎?”
陳易愣了一下,道:“從金融的角度來考慮,如果中國勞動力的價格升高,那么資本自然會表現出傾向性,例如將原本廉價的外包工作,轉給越南、泰國之類的國家…”
這些都是切斯特教授有所論述的。
陳易想了一下,又說到自己的想法道:“假如勞動力素質提升,我們也許能以相對便宜的價格,承攬現在的南美,東歐國家的部分工作。但考慮到大型工廠的搬遷困難,勞動力素質提升緩慢,我認為結果,可能是中國的勞動力市場,產生短暫的萎縮。”
在金融市場上的簡單打拼,也許不能增加他的知識儲備,但卻教會他更好的應用知識。
雷教授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同樣不評論對錯,而是道:“你現在有做什么課題嗎?”
“啊?沒有。”
“有沒有興趣做個課題,就是考察中國的勞動力市場,是江寧的省級重點課題。”雷教授當堂詢問,哪管其他學生詫異羨慕嫉妒恨。
他的時間有限,要不是學校強行要求,加上自己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桃李滿天下的宏愿,根本不會每周給本科生上兩節課,要是每次都講同樣的東西,那純粹是浪費生命。
陳易尚在猶豫,林媛急了,道:“你還想什么,這種好事,博士生們都搶不到,省級重點項目啊。”
她倒是在學生會得到不少的信息。所謂省級重點,可不是僅局限于省,也不是說寫出的論文是省級的——事實上,大部分的國家級核心期刊上刊載的論文,從始至終都掛不上一個重點的名頭,本校院系的都沒有。
省級,只是說明此項目是通過了該省某確定的專家委員會的評估,得到了省上的投資。
此等論文寫出來,往往都是二級學校的鎮系之寶。
江寧的學術地位在全國前列,其項目的價值自然更高。若非是在江大,省級項目能讓一群教授和副教授擠破頭。
萬眾矚目和期待之下,陳易怎好說時間不夠,不稀罕做。
考慮到爺爺從小到大都那么疼自己,唯一的要求僅僅是讓自己有學術上的成就…陳易就毫不猶豫的道:“好的,多謝教授。”
雷教授滿意點頭。
韓婕笑道:“這才像是個正常學生。”
蔡華慶哆嗦著嘴想說什么,最后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雷教授笑呵呵的開始講下面的內容,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心情正好的狀態。
不止同學,劉歆瑜、羅小山、韓婕和林媛,都對陳易刮目相看。身在學校的人,才知道搶一個項目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