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依舊在搖。
陳仲國露出一絲難明的笑容,半是感慨,半是回憶的道:“陳家書香門第,本想從你身上開始的。看你上了江寧大學,我還在高興…唉…”
“您現在不高興嗎?”陳易不禁愣了。
爺爺搖頭又點頭,道:““錢是賺不完的,每天1500萬美元,聽起來真不少,1年有幾十億美元吧?”
他自問自答的道:“幾十億美元不是用來花的,是用來做事業的,要論掌握金錢的事業,在中國,歸根結底是政途。阿易,你想從政嗎?”
陳易沒想過,幾十億美元竟然一點都不能改變爺爺的想法,吐了口濁氣,道:“我不太喜歡從政。”
“喜不喜歡,經歷了才知道。”陳仲國笑笑,又道:“不喜歡算了。你要是想做生意也可以,但學業,不能放棄了。”
“是。”陳易還能說什么呢。
見他不情不愿的,陳仲國了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告訴你,一年賺幾十億的企業,不說全世界有多少,從我手下經過的就不知凡幾。”
老爺子掉了句書袋,又道:“當年的石油企業,化工企業,煤炭企業,那都是賺到錢的企業,還有挖金礦的,生產電視機的,鋼鐵制造的,年景好的時候,上繳國家利稅就幾十億,結果呢?難道能年年利潤上百億?”
“他們是國企,我們可以轉換經營模式嘛。”陳易其實真的不擔心賺不到錢。
老爺子晃動著藤椅,笑著評價道:“年輕人的世界就是陽光明媚,讓你再玩兩年,但你記住,不管是賺錢和學習,那都不是目的,目的是什么,要你自己找。”
“是。”陳易一頭的細汗,老爺子退下來后,太哲學了。
“把你那個高頻交易的,再給我說著聽聽。”陳仲國往藤椅上一靠,一副等著陳易給他說書的模樣。
雖然年紀大了,但由于工作姓質的問題,他每天都讀書看報,偶爾遇到不懂的問題了,專業的問題了,就找研究所的人來講――傳說中的國家智囊,在一定程度上,的確在影響著所有人的生活。因為政策的決定者不可能面面俱到,一切皆懂。
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劃出一條線來,再讓相關專業的智囊們競爭辯論,從而得到看似理想的結論。
陳仲國雖然退了下來,但是不是真的就此退休,那還是兩說的事兒。如果一點希望都沒有的話,他反而不會閉門謝客了。
陳易向來很信任爺爺的判斷,見他有興趣,便真的像說故事似的,給他一點點的描述。
陳仲國聽了一會兒,伸手從椅背處拿出個毛巾,擦著額頭道:“能明白一些,這樣吧,你去找個人。”
“是。”
“外交部的聶浩,他在美國呆了20年,交了不少的商界朋友。你可以請他給你介紹一些朋友,看能不能再聯系到高層人物。立法要找議員,有個美國參議員舒默,你要是能把他拉到一條線上,事情就算是辦了八成。”
爺爺介紹的人,肯定不會是低級公務員。陳易小吃一驚,期期艾艾的道:“這算不算利用您的影響力啊?”
“算。除非你超過我了,否則陳家沒人能躲得過去。”陳仲國傲然昂首。
“您不是一向不讓我們…”
“這件事,我允許了,賺洋鬼子的錢,是本事。”陳仲國重新搭好毛巾,道:“另外一個,前面我說了,賺錢的企業不少,但賺錢的企業還是了不起的,能在你這個年紀,創出一番事業的人不是沒有,但也算得上是人尖子了。你要記住,中國13億人口,各行各業,站在上面的,都是人尖子,家里其他人,我看還沒有和他們拼的本事,你算第一個。”
這可真是莫大的夸獎了。
自陳易記事起,爺爺就已身居高位,從來是不輕易夸人的。
在他的印象里,能得到夸獎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一股子傲氣,仿佛傳染似的到了陳易體內,他從椅子上一彈而起,大聲道:“我一定幫爺爺,重回頂峰。”
“哦?好!有志氣。”陳仲國哈哈大笑,引的管家都跑了過來。
他擺擺手示意無事,笑聲爽朗的道:“爺爺我心里高興,你去忙自己的吧,我偷偷喝兩盅酒。”
陳易赧然一笑,跟著管家出來了。
韓婕始終留在車里,見他面露喜色,自己也是高興。
第二天,陳易查了資料,又自己與那聶浩約好了時間。
爺爺的秘書沒有出現幫忙,讓他略有些奇怪,但也未去追問。
這樣一來,盡管知道是陳老的孫子,聶浩卻當陳易是有些像是學生似的問題,重視程度著實有限。
兩人約定的地方甚至是其辦公室,聶浩畢竟是四十許的司局級干部,就算是老上級的要求,那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
陳易禮貌的道謝后,直言道:“關于美國的參議員舒默,您那里有什么信息,能幫我拉攏他嗎?”
“舒默?”聶浩略有訝異,旋即道:“舒默可是明煮黨在參議員的狠角色,你想…采訪他?”
陳易眨巴著眼睛,著實不明白狀況。
聶浩明白自己會錯意了,笑著合上自己面前的卷宗,道:“你說說,說說。”
陳易依舊沒說自己公司的事情,只問問題道:“我想拉攏舒默,使他通過一些法案,能夠保證一家金融公司的相對壟斷的地位。”
“壟斷地位?”聶浩沒料到是個大題目,有些認真的坐直了,道:“舒默對中國可不怎么友好,那些人民幣升值的法案都是他提出來的。”
一言既畢,聶浩轉過話頭道:“你想讓他通過什么樣的法案。”
對此,陳易早就思考成熟,即刻道:“我要他限制并列服務商。這是非正當競爭。”
“并列服務商?”
“就是將自己的計算機,與交易所的計算機并聯,能夠因此提前得到消息的券商。”陳易解釋了一遍相關的內容。
他可不是在禁止自己參與交易,事實上,由于他的計算機運算能力超強,因而只要交易所保持公正交易,他本身就能比其他交易商快。
也許再過幾年,等到券商們的新一代計算機出爐,他的優勢會降低,但在現在,物理距離遠遠不是瓶頸。
聶浩開始聽不懂了。
他原先以為是照顧照顧子侄輩,現在看來,事情還挺麻煩的。
沉吟片刻,聶浩猶豫著問道:“那家公司的名字是?”
他不該如此問的,但因為對方年紀小,強烈的好奇心還是促使其問了。
陳易毫不猶豫的道:“只是要舒默牽頭,搞定這個法案,就不需要公司名字了吧?”
他也并非矯情,既然把公司等信息都告訴了父母爺爺,自然不是擔心保密問題。而且金源國際的注冊信息也并非絕密。
不過,是哪家公司對舒默作出要求,哪家公司從中得力,卻是不好說出來的。
換句話說,我擁有的公司,不一定是我為之游說的公司――有可能是受人之托,可一旦說出來,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聶浩情知如此,不好說什么,暗自判斷著陳易和陳家目前的情況。
華爾街的金融公司,聽起來就挺厲害的樣子。
要說是陳易擁有,他肯定不信。那若是陳從余擁有,他為何不出面。
在猜測中,聶浩道:“陳老的事情,那就是我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推脫。我先說說困難所在,第一是舒默對中國的不友好,這個我可以通過美國朋友出面;第二是舒默的身份較高,他是美國參議院數個重要委員會的主席,在華盛頓,怎么都是排在前10的人物,除了正式渠道,我這邊是說不上話的,還得找人再找人,怕是不容易做到;第三是通過法案的代價,你可能不知道,舒默是華爾街捧上來的,至少在大多數時候,他代表的都是華爾街的金融家的利益,你現在要限制他們,舒默同意的可能姓非常小。”
陳易一琢磨,道:“那就只剩下第三個問題了。”
“什么?”
“美國方面,我會通過美國人中介的。怎么找舒默談話,我也有人選,倒是法案的代價…”陳易摸著嘴唇,道:“錢是解決問題的渠道嗎?”
“在美國當然是。”聶浩大笑,旋即又道:“但說歸說,你能給錢,其他人也能給錢,純靠前砸是不行的,要用錢產生勢。”
陳易理解的點頭,道:“我可以準備1000萬美金,作為首批的運作資金,您是否可以推薦一個人選給我呢?”
聶浩傻眼了。
他現在總算是知道,世家子弟都是個什么做派。
1000萬美金,他手上過的多了,自己卻從來沒有過。
想了兩分鐘,聶浩反復思量著,道:“既然說到了,我倒是有幾個人選,或許找個時間,約談見面…”
“不用。”陳易咳嗽一聲,道:“我歷練不夠,要是可以的話,希望這方面由聶局長多艸心。到時候出錢的時候,直接由美國公司埋單。”
賄賂參議員,或者是政治交易,總之都不是什么好聽的名聲。
陳易還要在美國混下去,不想參與其中。
相比他每天上千萬美金的收益,拿錢出來是最恰當的。
華盛頓那么多專職游說工作的政治掮客,就是為了愛惜羽毛的商人們準備的。
至于聶浩,他又無所謂自己在美國的名聲如何。
他的想法,局長大人自然是明白的。
聶浩還在心里感嘆陳易想的仔細,繼而應承了下來。
小小的幾個回合,他對陳老的孫子是好感大增。
別說是同年齡的孩子了,就是自己這一輩的領導干部,有幾個能想的這么清楚。
他想的是:陳家有這樣的年輕人,倒不了。
聶浩哪里知道,陳易頭上不僅頂著智力卷軸和聆聽卷軸,還早就吃了大把的綠息漿果。
三者合一,在談判中那是無往而不利。
少頃,聶浩笑道:“你是在江寧大學讀大一吧,我兒子也在江大,今年該是大三了,有時間,你們兩個多親近一下。”
他順手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寫了兒子的電話號碼遞給他,道:“晚上有時間,來我家里吃飯。你們也好認識一下。”
心念轉動之下,他也決定重新加強與陳家的聯系。
陳易聰明的笑道:“多謝聶叔。”
其實,陳仲國讓他來找聶浩,也是有試探的意思的。
如果聶浩仍愿意保持密切的關系,定然會幫陳易的忙。而要想聶浩愿意保持密切的關系,陳易的表現是有一定刺激作用的。
這,既是陳仲國對陳易的一次考驗,對聶浩的一次試探,也是他在政壇上的一步散手。
是退休期間的一手閑棋。
天知道在什么時候,這手閑棋就能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