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北京歡迎你 俗語中有‘二月二,龍抬頭’之說,據說經過冬眠的龍,到了這一天,就被隆隆的春雷驚醒,便抬頭而起。所以這一天又被稱為春龍節,又叫龍頭節或青龍節。不論叫什么,這一天的節俗都跟龍有關。
往年的這個日子其實也都尋常,富貴人家自是踏春迎富,普通農戶也只是挑菜種田,習俗歸習俗,這大好的春日可不能浪費了。
可對于京城百姓來說,正德元年的這個二月二卻很特殊,與其說是龍抬頭,不如說是龍回頭。剛巧是這一天,正月里離京,出外巡視邊關的皇上回京城了。
所以,這一天沒人去撒灰引龍,也沒人熏蟲避蝎,更加沒人焚香水畔,祭祀龍神了,一切節俗都被人們拋在腦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廣寧門外,迎接自邊關返京的正德皇帝。
于是,很難得的,一向比較冷清的西城熱鬧了起來,廣寧門外人頭涌涌,熱鬧非凡。剛好這一天又是個大晴天,春日融融,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讓人倍感節日氣氛。
雖然人多,卻也沒什么人敢隨意喧囂,因為出來的不單是百姓,還有朝中的大人們在此恭候。
百官當然不敢怠慢,大家都是飽讀圣人書的,迎接圣駕是何等大事,怎能輕忽?雖然皇上出京的時候,走的匆忙,大伙兒沒法相送,可那是因為大家都不知情,算不得不守禮,今天圣駕返京,自是要隆重出迎的,否則禮儀上也交代不過去啊。
此時,百官都是冕袍兗帶,按照品級地位列在官道之上,官道早就經過了灑掃,倒也不虞沙土污了眾位大人的衣袍。
百姓則是被御林軍遠遠的隔開,只能遙遙相望,這是京城,規矩大得很,與宣府百姓跟正德的零距離接觸,自是沒法相提并論。
“今天不會出什么意外吧?”三位顧命大臣,內閣大學士地位最高,當然也位列百官之首。其中一人面帶焦慮之色,不時向西方眺望著。
“子喬,少安毋躁,百官都在此處,我等身為百官表率,還須自重才是。”劉健沉聲低喝道。他也能理解謝遷的心理,這次皇上偷跑,對三個閣臣的威望傷害不小,尤其是謝遷。
本來經他多次規勸,正德頗為收斂了一段時間,朝野上下都是贊頌不已,說朝廷上清下明,眾正盈朝者有之;說謝大學士德高望重,教化有方者也有之,總之,謝遷當日的風頭甚至都蓋過了劉健這個首輔。
誰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就在祭天這樣的大典上,正德突然就失蹤了。此事就如同重重的一記耳光,打在了閣臣和朝臣們的臉上,捧得高摔得狠,謝遷這次也飽嘗了這等滋味,并上初聞訊時的失態,一時間,謝大學士在士林中幾被引為笑談。
好容易等到正德返京,謝遷自然也是望眼欲穿,不管過程如何,可只要皇上回到京城,謝大學士,或者說閣臣們的威望也就會慢慢恢復,從而擺脫之前的被動局面,畢竟閣臣們的威望是要通過皇帝才能表現出來。
“錦衣衛提督張繡和司禮監王岳都已經帶著儀仗迎上去了,子喬只管放心便是,昨日居庸關的奏報,圣駕已經望東而來,不會有任何差池的。”李東陽的注意力卻沒放在西邊,而是眉宇緊鎖,不時看向后面百官的隊列。
“賓之,你怎么也是心神不定的?”與頻頻回顧的李東陽和翹首以盼的謝遷都不同,劉健很是沉得住氣,甚至還能留意到李東陽的異狀。
“希賢兄,都察院那邊似乎已決意在今日進諫,彈劾陛下身邊的一干近臣,難道你不知道嗎?”
“原來是這事,”劉健捻須笑道:“此乃御史職責,是好事,賓之你又何必憂慮呢?”
“希賢兄,張敷華立功心切,這才不顧后果,貿然行事,怎么你也如此?”感覺到劉健的不以為然,李東陽也是大急,“勸諫天子固然是御史本職,天子近臣也多是奸佞小人,卻大可等到日后緩緩圖之,何必急在今日?”
“張部堂嫉惡如仇,自是眼中揉不得沙子,況且老夫聽說,都察院已經有了萬全之策,賓之你也無須多慮了。”
“唉,希賢兄,俗話說:堵不如疏,陛下如今還年幼,我等輔臣當以引導勸說為主,如果在這樣的場合下,貿然勸諫,也許會起了反效果也說不定。”
“賓之兄,你我幾人乃是受了先皇的遺命的,本當盡心輔佐今上,之前顧慮太多,要求不夠嚴格,這才出了疏漏,日后本就應該更加嚴厲才是。今日都察院既然愿意出頭,便讓他們放手施為便是,我等又何必阻攔呢。”
對于李東陽的說法,謝遷和劉健都不大贊同,俗話說:嚴父出孝子,詞雖淺白,意思卻是不錯。當今皇上何以如此頑劣?還不是因為孝宗皇帝太過寵溺。
劉、謝二人向以顧命大臣自居,隱隱間對待正德也是視若子侄的,又經歷了這番波折,雖然不能說出口,可心中卻是認定了,以后還當要做個嚴父,這才能教導出來一位圣明天子,李東陽說的話雖不無道理,可作為閣臣,教導皇帝,還是應該更加嚴格才是。
謝遷心里還有一些其他的想法,都察院那邊要做什么,就隨他去做,成了事,也有閣臣們的功勞,如果不成,那自己再出手也不遲。對付正德,謝遷自認為還是有些辦法和心得的,所以對都察院的動作,他也樂見其成,當然不會反對了。
這話題說了也不是一兩次,李東陽見兩位同僚依然如故,也是無法,只是搖頭嘆息不已,希望今天不要出什么事故才好。
正這時,人群中突然一陣紛亂,隱隱間還有帶著“圣駕”字眼呼喊聲傳來,三位閣臣都是循聲看去,遠處有冠蓋旗幟隱現,果真是圣駕到了,皇上終于回來了!
看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人群,謝宏也是咂舌不下,此時的北京城雖然不如后世,可也是天子腳下,繁華程度遠遠超過了宣府。以謝宏的估算,單是出城迎接的人就不下十萬,是他來到這個時代見到人最多的一次。
腳下的官道也更寬更平整,應該算得上這個時代的高速公路了吧?這時人們已經看清楚了天子儀仗,開始歡呼了,謝宏抬眸四顧,心中不無感慨:果然是很盛大的歡迎儀式,若是再拉個條幅,寫上:北京歡迎您,那就更有味道了。
謝宏胡思亂想也是為了排解壓力,到了居庸關后,他再次收到了曾鑒的來信,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最大的麻煩將來自于都察院了。
雖然是歷史小白,謝宏還是知道御史這官職的,這個官職相當于后世沒有管制的媒體,再加上檢察院,厲害得很,最大的職能就是可以想罵誰罵誰,當然謝宏的理解難免不夠準確,實際上這叫‘風聞奏事’。
轉頭看看禮輿上愁眉苦臉的正德,謝宏還是有點擔心,聽說御史是很有威懾力的,也不知道這位不怎么靠譜的二弟能不能挺得住啊。
未知的東西總是很可怕的。他前世沒跟最高檢察院打過交道,可是有管制的狗仔隊他卻是見過的,現在要面對的可是沒管制的,確實讓人無法輕松面對。
之前謝宏已經盡量給正德打氣了,不過這效果嘛,連謝宏自己都不敢保證,連換上龍袍,打起天子儀仗這些事,都要勸上半天,這樣的皇帝,還真是沒法讓人寄予厚望。
出了居庸關,張繡和王岳等人就迎上來了,天子的車駕、儀仗自然也都帶了,宣府城的事情早就傳到了京城,震怒的可不只是都察院,就連王岳這個太監都是義憤填膺的。那可是天家的禮儀!怎么能亂來呢?
謝宏也不傻,他當然知道那個不能亂來,可誰讓當時太過倉促了呢,他也不知道龍袍是個什么樣式的,至于那桿稀奇古怪的黃龍旗,更是正德自己搞出來的,他都是看到了才知道,更別提攔著了。
其實也沒什么好攔的,朱厚照這個可憐的孩子難得出京玩一次,謝宏想著就讓他玩個盡興好了,反正大伙兒也都不懂,就圖個熱鬧唄。
不過謝宏也分得清輕重,到了京城可不一樣,本來麻煩就不小,要是讓正德穿著那身衣服,打著那樣的旗幟,沒準兒會被朝臣們攔著不讓進城的。
兩人說起大學士和御史的時候,朱厚照同學也沒那么神氣了,眼神很是飄忽不定,謝宏能看得出來,正德自己也挺心虛的。所以,謝宏著實勸了一番,連哄帶嚇,這才讓正德放棄原來的打算。
不過,盡管服從了安排,正德還是沒有完全遵從禮儀,他很堅決的要求謝宏必須陪在禮輿旁邊,不然他就不上車駕。謝宏頂多算是個錦衣衛千戶,伴駕之事當然不合禮儀。
老太監王岳也是不肯。再說,離圣駕越近的,那恩寵也就越大,原來的八虎已經很讓老太監頭疼了,現在又多了個謝宏,那不是雪上加霜么。可正德的執拗勁上來了,王岳也沒辦法,最后也只好讓謝宏走在了車駕旁邊,這才順利上路。
“臣等參加陛下,恭迎圣駕返京…”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得到信任是好事,不過走在圣駕旁邊,謝宏也不覺得是什么好差事,剛一靠近廣寧門,他就被嚇了一跳,十余萬人山呼萬歲的聲浪滾滾而來,的確怪嚇人的。等眾人平身之后,各種目光一齊看過來的時候,給他壓力就更大了。
遠處人群中投過來的目光多是好奇,這倒沒什么。可官員們這邊,那一道道目光或冰冷或炙熱,都是帶著憤恨和殺機,如利箭一般,殺氣騰騰。
北京城的歡迎儀式,就是從圍觀開始嗎?謝宏在心中嘆息了一聲,打起了精神,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