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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 美好的事情(中)

  紀錄片《士兵回家》由金星制片廠承制,是白澤明大導演繼《人類新征途》后的最新作品,經聯邦新聞頻道播出后,立刻便掀起了收視狂潮,不知催落了多少萬噸眼淚。

  雖然被某些犀利刻薄的評論家認為過于煽情流于低俗,但這部紀錄片依然毫無意外地入圍星云獎多項重要獎項,只是肯定無法打破他那部最出名的紀錄片獲獎紀錄,不過兩部紀錄片同時入圍星云獎,這已經創下了后人難以企及的紀錄。

  某夜,一對私下訂婚已久,卻分別更長時間的男女,重逢于拉比大道畔的樹林間,互相送上代表心意的禮物。男方的禮物是一瓶桐木紅酒,女方的禮物是一串手鏈。

  簡水兒微笑摘下手鏈,掛在許樂的手腕上,與那根手鐲依偎在一處,銀光互映,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幾行小字。

  許樂看著那張依舊美麗不可方物,不愿俏皮卻更加迷人的臉龐,有些尷尬地舉起酒瓶,說道:“我不知道該送什么,在戰艦上你說算第一次相親,那時候你喝了好幾瓶,所以我就選了這個。”

  簡水兒笑了笑,走上前去鉆進他的懷中,攬著他結實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聲說道:“當時覺得紅酒淡了些,但我現在喜歡。”

  許樂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就在接觸的那瞬間,他才想起來這場戀愛真的很夢幻,甚至就像夢那般不真實而飄忽,因為該死的命運波折,他們兩個人竟沒有時間好好享受一下戀愛的滋味。

  不過什么是戀愛呢?就是心動的感覺嗎?他曾經心動,依然心動,無論是抱著親吻著還是僅僅看著,心跳便會加速動起來。

  就像是小時候在酒館外第一次看見電視里那個孤苦小保姆時,就像夜復一夜看著紫發少女艦長發癡時,就像在臨海州體育館演唱會上第一次看見真實的她時,就像從黑夢里醒來看見陽光穿透白紗裙照進抹胸時,就像在沉悶座艙內第一次抱緊她時。

  他們牽著走穿過拉比大道旁的樹林,走進依然燈火通明的聯邦最高法院,聯邦最高法院從來不在夜間審案,更沒有證婚的職責,然而今天這間聯邦最高司法機構卻為一對新人而專門等待。

  最高法院內人極少,沒有親朋友好友,沒有新聞記者,除了首席法官席上那位老人,便只有負責拍照存檔的兩名工作人員。

  聯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何英,就這樣昏昏欲睡坐在那處,便令人平空感到某種壓迫感,真是位能用時間壓制強大力量的老者。

  許樂牽著簡水兒的手認真說道:“婚禮簡單還無法公開,甚至只能在夜里舉行,確實不夠隆重正式,希望以后能有機會彌補。”

  簡水兒微微一笑說道:“我這些年經歷了太多隆重正式的場合。”

  審判席上那位老法官忽然睜開雙眼,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迅速清醒,望著臺下那對男女不悅訓斥道:“在最高法院舉行儀式,由聯邦首席大法官證婚,難道這還不夠隆重正式?”

  滿臉老人斑的大法官用看著渣滓的目光冷冷盯著許樂的臉,聲音蒼老說道:“最高法院從來沒有做過證婚,所以程序有些不熟悉,當然如果你以后多來辦幾次證婚,或許我們就會熟悉很多。”

  這明顯是對某人道德水準的嚴厲指控,然而許樂卻無法辯駁,不知為何甚至聽出了一絲殺意,于是像個罪犯般老實低著頭,

  大法官淡淡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一個是聯邦人,一個是帝國人,這個婚怎么結?聯邦婚姻法里有與百慕大通婚附加條款,可沒有和帝國人通婚附加條款。”

  許樂怔住了,撓著頭發為難說道:“難道我還要想辦法讓聯邦議會先通過決議允許聯邦與帝國通婚。”

  “笨蛋,你難道不會說自己是聯邦人?”大法官像看著一頭蠢豬似看著他,毫不客氣訓斥道:“天才工程師的智商跑哪兒去了?”

  “可我確實是帝國人。”許樂很誠實地回答道。

  “你可以保留帝國國籍嘛。”

  許樂震驚看著老法官,說道:“還可以這樣?”

  “我說可以這樣,那就可以這樣!”老法官惱怒說道:“全聯邦誰敢質疑我的判例?以前沒有雙重國籍,以后肯定有。”

  許樂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體驟然放松,在心中對官邸里那個家伙默默說道,我終究還是被承認是聯邦人了。

  儀式進入正式部分,何英大法官戴著老花眼鏡,看著剛剛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的模板,一字一句讀道:

  “聯邦公民許樂,你確定自己愛簡水兒,想娶她為妻?”

  “是的。”許樂牽著簡水兒的手,回答道:“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要聚簡水兒當老婆。”

  法院證婚儀式結束,簡水兒去旁邊拍單人檔案登記照,只有許樂留在了宣判臺前,不禁感到有些緊張。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感到緊張的人太少,臺上那位首席大法官絕對是第一名,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想起才從老東西那里學會的一句浩劫前諺語:無欲則剛,大法官之所以令自己敬畏,大概是因為他始終站在無私的立場幫助自己?

  “許樂,到席前來。”老法官說道。

  許樂依言走到席前。

  “我警告你,如果你以后再敢找我為你和別的女人辦證婚儀式,我會直接翻臉。”

  老法官層層疊疊的皺紋里透著毫不掩飾的恫嚇,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及為復雜,輕聲說道:“當然我也清楚,男人嘛不都是這樣,你只要不讓我主持我也就當沒看見,我剛才為什么堅持讓你保留帝國國籍?因為帝國人可以娶很多老婆…”

  非常不幸的是,簡水兒這時候剛剛回來,聽到了這句話,美麗的新娘柳眉微挑,望著席上惱怒說道:“老人家,你是不是不想再聽我給你講故事了?都一百多歲的人了,還這么胡來。”

  老法官呵呵尷尬一笑,然后正色說道:“誰說我一百多歲了,我今年才九十五,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七十三八十四九十五?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和我置氣有什么意思,乖乖的明天繼續講去。”

  這時候他看了眼手表,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膛,說道:“過十二點了,生日已過,我正式進入九十六歲,看來沒那么容易早死。”

  許樂看著席上的老法官,非常誠懇說道:“當年您判決鐘家家產官司時,我就已經祝您長命百歲。”

  “這個祝福太沒誠意。”老法官揮手說道:“一百年太短。”

  有人嫌一百年太短,有人嫌一百年太長,只爭朝夕。

  傾城軍事監獄食堂內,一位膚色黝黑的中年囚犯正在給別的囚犯上課,他揮動著手臂,渾厚低沉的嗓音顯得格外有說服力,被判處長期徒刑的前聯邦總統帕布爾,還在堅定地繼續自己的斗爭。

  “我們是囚犯,但仍然理所應當擁有相關的人身權利,比如不戴電子腳鐐的權利,監獄方該項舉措嚴重違反了聯邦反酷刑法案,我們擁有會客的權利,我們還應該爭取屬于自己的政治權力。”

  仍然活著的那些蒼老囚徒神情漠然望著他,有人嘲諷說道:“這里的人不是死緩就是無期,爭那些權利有什么用?”

  帕布爾微笑望著那人說道:“怎么會沒用呢?不戴腳鐐總會舒服一些,現在大家能夠的報紙雜志數量也多了,我甚至可以站在這里給大家上課,權利總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角落里有位老囚徒聲音沙啞說道:“這些倒也行,總統先生你確實給我們爭取了不少福利,但是政治治利有個屁用,還不如要求監獄管理方給我們搞些色情光盤,這叫什么?性權利是吧?”

  食堂里響起一片刺耳的狂笑聲。

  帕布爾也笑了起來,說道:“政治權利就是投票權,我們的票數雖然少,但極有可能是最關鍵的幾票。如果我們擁有投票權,就可以把票投給那些贊同寬刑主張,或者是認為應該削減監獄經費,減少在囚犯數量的候選人,那么也許說不定哪一天真的有色情雜志送進監獄,甚至你們真的有走出監獄的那一天。”

  監獄內逐漸安靜下來,險惡的蒼老囚徒們似乎開始認真思考。

  鈴聲響起,在軍警的嚴密看管下,帕布爾被押回單獨的囚室,他按照日程表連續做了二十個伏地挺身,喝了一杯白水,然后坐回桌前開始給各級議員寫信。

  目光從纖維信紙挪到桌前的像框上,像框中帕黛爾正甜甜笑著望著他,帕布爾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計算再過多少天就是探視日期,而再過多少年自己才有可能出獄。

  聯邦與帝國談判期間,號稱暫時休戰,實際某些星球地表上依然不停出現沖突,為了替己方在談判桌前爭取籌碼,沒有任何一方會選擇在此時束手沉默等待。

  某軍營中,數十名戰士圍著剛剛帶領他們穿越包圍圈,平安回家的少校營長,七嘴八舌表示感激,有名下屬好奇問道:“營長,是不是通過國防部特殊招募計劃被招進來的軍官,都像你這么生猛,居然那么陡的崖都敢往下爬。”

  營長叼著煙說道:“我以前在聯邦調查局,沒接受過軍事訓練,在戰場只要你們能夠體會到一句話,就算是合格了。”

  “什么話啊?”

  “除了生死的事兒,都是他媽的閑事兒。”

  “精辟啊!營長!”

  “這句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誰啊?”

  “許樂上校。”

  沉默很長時間,有戰士震驚問道:“營長,您還認識這種大人物?”

  營長吐掉含的有些發苦的煙頭,抬起下頜驕傲得意說道:“廢話!難道我曾經審問過他也要告訴你?”

  幾名平日里無比高傲得意的聯邦頂級交際花,想著先前那刻三林聯合銀行后勤主任討好的笑容,才知道面前這位看上去年華將逝,毫不起眼的會所董事長居然擁有極深的背景。

  其中一人討好媚笑說道:“露露姐,真沒想到你能耐這么大。”

  穿著大露背裝的露露姐用兩根手指夾著煙卷,看著眾人的寒冷眼眸里忽然泛起一媚意,說道:“廢話,難道我和帝國太子爺上過床也要告訴你們這群丫頭?”

  每隔一段時間,每被那群男人想起,便會無緣無故挨上一通痛揍的姜睿醫師,終于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永恒的折磨,他鼓足勇氣走進陸軍總醫院的住院部大樓,廝纏住一名女護士痛哭流涕。

  “我的黃麗鳥,可以下班吃飯了吧?”

  鐵算利家七少爺利孝通捧著一大束金黃色的向日葵走了過來,從利修竹手中繼任三林聯合銀行總裁的他,身上的陰寒氣息更盛當年,眉眼間卻是愈發沉穩老練,然而在那名叫黃麗的女護士面前,他身上的陰寒氣息卻會莫名奇妙的不洗而褪。

  大概是因為當年在那間忘記名字的會所,他第一次正眼去看她時,便看到她用小手掌無比痛快淋漓地扇那個負心漢,從那些掌風指影間品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凜冽味道,于是便難忘懷。

  看著面前這幕畫面,利孝通的臉色再次陰寒起來,黃麗可愛地吐了吐舌頭,上前接過向日葵,挽著他的臂膀向電梯走去,在電梯門快要關閉時,她忍不住極為同情地看了姜睿醫師一眼。

  沉默站在利孝通身后的曾哥沒有離開,而是緩步向姜睿走了過去,他的頭發已然星白點點,卻依然如一凜冽的槍。

  她是聯邦著名的年輕女議員,她依舊是風采迷人的青龍山之葉,議會山里的下屬們都聽說過那段傳奇故事,但從來沒有聽她提過,只是偶爾某個周末之后,收拾浴室的服務員能夠看到兩個紅酒杯和一缸子的泡沫,她是張小萌。

  梨花大學來了位奇怪的教授,這位教授頭發亂如鳥巢,眼睛里總是充滿了血絲,身材極瘦,像極了一個睡了太長時間的老兔子。

  這位教授從不諱言自己曾經在瘋人院里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堅持認為聯邦真正的天才都被政府關進了瘋人院,并且堅持認為自己的智商比許樂和商秋這兩個傳奇工程師加起來更高。因為他說自己的名字用古字母去理解,意思就是更好的人。

  他是貝得曼。

  帝國部隊全面收復墨花星球,近乎變成廢墟的費熱市重新恢復了些許生命的氣息,在地窖閣樓里躲藏了不知多少時間的礦區平民和奴隸終于爬了出來,他們本來很擔心會遇到流兵的再次侵襲和傷害,結果沒有想到進城的部隊軍紀格外嚴明。

  那是因為有位美麗的少女率領著憲兵隊日夜巡防在這座再也禁不起傷害的城市里,再如何野蠻的部隊在這支憲兵隊面前都乖巧純潔的像老鼠一般,因為這是殿下的直屬憲兵隊,而帝國軍方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美麗少女是殿下最信任的下屬。

  費熱是她的家鄉,謝德卡布丹諾維奇是她的祖父,她是阿茲拉。

  滿是彈痕的戰艦降落在3某處軍事基地,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聯邦將領走了出來,軍裝下的肌肉里充滿了暴戾的力量,仿佛隨時可能把將軍制服繃成漫天飛舞的碎片。

  青年將領毫不客氣拒絕三軍區首長晚宴邀請,然后單獨駕駛一輛軍用越野車,向著某處深山疾速行駛。

  在抵達那間山區別墅前不足四百公里的道路上,他沖了一個試圖收錢的公路收費站,砸了一間在計數儀上做手腳的車輛充電站,踹斷了四名劫匪的大腿骨,撞毀十七輛在普通公路上飆車的富家子弟名貴座騎,在進山的湖畔還順路救了名因為感情問題而穿著婚紗跳湖的少女,并且毫不猶豫扇了對方兩個耳光,也拒絕留下姓名和任何聯絡方式。

  已經無比破爛的軍事越野車終于駛進山中那間幽靜的別墅,年青將領敲門不應,毫不猶豫一腳踹開那扇沉重堅固的合金門,噔噔噔順著樓梯走上二樓露臺,望著那名正在拉小提琴的中年男人沉聲說道:“難道你真準備把自己變成一個窮酸文藝中年?”

  包括那位戰無不勝的帝國懷草詩殿下在內,世界上敢用如此口氣對那位中年男人說話的人不多,除了當年作訓基地里那名小眼睛軍官,大概就只有這位性情暴戾的青年將領。

  因為他十二歲從軍便打遍軍中無敵手,因為他機甲腿上代表戰績的金星斑駁燦爛耀眼,因為他是三十七憲歷聯邦最大驕傲的傳承,因為他為了守護這片聯邦甘愿折損壽命進行電擊刺激,因為他的脾氣向來就是這么暴戾,因為他是李瘋子。

  露臺邊緣,那名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神情仍然如同戰場上那種冷酷平靜,仿佛還是那位縱橫星辰的聯邦名將,只是今日的他已經沒有那幅標志性的墨鏡,換了一身便服。

  他微笑說道:“不是變成,而是我骨子里從來都是一個文藝青年,現在隨著年齡大了,自然就變成了文藝中年。”

  李封蹙著細細的眉尖,瞪著他說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沒想,或者說是因為想通了,所以我就回來了。”

  李封的眉頭蹙的愈發緊而尖銳,沉聲問道:“想通了什么?”

  中年男人看著他淡淡說道:“幾年前許樂帝國人的身份被揭穿,在高鐵旁的山野里,我部奉命捕殺之時,許樂曾經憤怒地對我罵過一句,你他媽的才是帝國人,而你則是嘲笑著罵道,如果許樂是帝國人,那我就他媽的是個女人。”

  李封皺眉漸平,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如果記這個仇,我向你鄭重道歉,但那時候情況不一樣,誰會相信他是帝國人?”

  “是啊,誰會相信呢?”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來,“就如同誰會相信我的母親真的就是一個帝國人,一個帝國女人。”

  李封猛然瞪圓雙眼,完全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內容。

  “我以前想不明白,后來看著許樂回到聯邦,我隱約明白了一些,她在天上大概也不愿意看到我用這種方式替她復仇吧。”

  有一名身世凄慘的帝國女子,她是帝國被殘忍清洗的貴族之后,在七歲的時候就被征入軍營,開始是替那些臭大兵洗衣服,然后在九歲的時候被抽調上了西林遠征軍的艦隊。

  那時候帝國遠征軍要抵達西林,需要耗費近七年的時間,浩翰的宇宙征途,未知的兇險,單調的艦上漫漫歲月,很容易令人感到瘋狂,沒有太多文化的下級士兵可以靠著鐵血的紀律和皇室訓導團的洗腦苦苦支撐,而統帥遠征軍的貴族甚至是皇族軍官們,卻嚴重缺乏這種自律及他律的手段。

  于是他們需要酒精,更需要女人,于是在出征之前他們會刻意帶上年齡很小的女奴,等著那些小女奴在漫漫征途中逐漸長大,貴族們喜歡這種風味。

  這當然嚴重違反軍紀,帝國皇室甚至用斬頭刑法做出嚴厲警示,然而依然無法阻止那些貴族軍官偷偷帶小女奴上艦隊,甚至到最后竟演變成了某些極有權勢貴族的慣例。

  那名帝國女子便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奴,在整整七年的漫漫航行中,她從九歲變成十六歲,由青澀變成明亮的少女,然后不出意外地成為某名將軍閣下的隨身發泄物。

  帝國遠征軍抵達聯邦西林5460行星,在慘烈的戰斗后,占領了行星北半球,而那名少女也隨之轉移到了地面。

  短暫十幾歲的生命幾乎一半時間在連綿無盡頭的黑暗與恥辱中,帝國少女始終在默默承受,祈禱造物主能夠還自己一個相對美好的將來,能夠平安回到家鄉,然后嫁給一個不嫌棄自己的平民,不,哪怕是賤民奴隸,只要不打我那就很好…

  然而在偷聽到那位將軍閣下因為嫌棄自己像塊木頭,要把自己扔進軍妓營,帝國少女第一次感受到難以承受的黑暗來襲,她偷了一雙防寒軍靴,裹了三層毯子,帶了十幾張烙餅逃出了帝國軍營,在冰天雪地里穿越漫漫的原始森林,向南方逃去。

  那樣嚴寒殘酷的環境,那樣可怕幽森的道路,少女居然就這樣極其不可思議地走出了原始森林,抵達了有人煙的地方。

  當時駐守在最前線的聯邦部隊中,有一支是來自第二軍區的第七機械師,第七機械師里有一名姓杜的參謀軍官,他在森林邊緣的雪堆里遇到了那名凍的快要死去的瘦弱少女。

  救醒過來卻不通言語,知道對方是帝國人卻不忍交給情報機構,因為…因為她只是個瘦弱的快要死去的可憐女。

  于是杜參謀為她在森林里搭了一間小樹屋,搬進去溫暖的被褥。每隔幾日輪到夜里巡防時,他便會藏好節約了好些天的口糧送到樹屋去,偶爾有時間時還會用手勢比劃著說幾句閑話。

  就這樣一名聯邦低級軍官和一位帝國低級軍妓,在那顆充滿流凌痕跡和硝煙的星球上簡單的相愛了,因為相愛本來就很簡單。

  相愛就是這么簡單又美好的事情。

  身體漸好的帝國少女人生第一次覺得幸福了,開始哼著家鄉的小曲天天守在樹屋等待著那個身影到來,開始學會幾句簡單的聯邦話,開始去林子里揀直樹枝,然后剝去樹皮用石頭磨光,吃了男人打來的羊肉,紡了羊上的毛替男人織毛衣。

  杜參謀是個性情木訥的男人,他只知道去找自己能扛動的最粗的樹枝,好讓小樹屋能夠更堅固些,他只知道去揀那些油氈,好讓女人等自己的時候更溫暖些,他只知道偷了很多舊報紙,好讓女人無聊的時候有些事情可以做,卻忘了她并不懂聯邦的文字。

  很多時間他無法走出軍營,就拿著筆不停地寫日記,寫下奇妙認識她之后的點點滴滴,記錄樹屋的逐漸茁壯,記錄那件毛衣艱難的產生過程,最后他開始記錄自己第一個孩子在她懷里逐漸成長的模樣,他把日記保存的極好,上了鎖不讓任何人知道。

  十個月就這樣平靜的過去,當孩子快要落地的時候,帝國少女卻因為多年來受的苦痛折磨而難產,看著樹屋里痛苦呻吟,滿臉汗珠的女人,杜參謀沒有任何猶豫,咬牙向軍營跑去,他不在乎會受到嚴苛的軍紀懲處,他只在乎她要活著。

  然而就是在那個充滿血與死亡的深夜里,第二次聯邦防御戰最后的戰事暴發,帝國三個整編大隊向七師駐守的防線狂暴襲來。

  七師指揮部因為貽誤戰機,導致聯邦軍方計劃出現致命漏洞,而七師自身則是被帝國三個整編大隊團團包圍。

  那一仗第七機械師打的格外慘烈,沒有軍醫,沒有軍紀,甚至連上級都沒有,杜參謀什么都找不到,只能找到漫山遍野的尸體。

  凌晨時分他冒著死亡危險回到樹屋時,孩子已經生了出來。她用牙齒咬斷了帶著血水的臍帶,她把孩子放在赤裸的懷里,但她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所以新生的生命哭的格外悲傷無力。

  那場戰役七師沒有幾個人能活下來,杜參謀就是其中之一,他抱著孩子乘坐戰艦回到首都星圈,報告說這個孩子是他在5460拓荒移民家中揀到的孤嬰,嬰兒的父母都已經死去。

  因為宣傳的需要,七師成為了英雄鐵七師,杜參謀卻抱著孩子選擇了退伍,然后幾年后懷著無窮負疚和惶恐之意離開人世。

  混血往往都是優秀的,聯邦與帝國的混血更是如此,那個孩子漸漸長大,漸漸展露自己的優秀,他以第一名考進首都大學附中,以第一名畢業,又以第一名考進聯邦第一軍事學院。

  他刻苦的學習,認真地生活,因為他小時候聽過父親講起那場戰爭,知道鐵七師這個榮譽稱號是父親永遠難以背負的恥辱,他一直以為父親郁郁而終就是因為那場慘烈的勝仗。

  直到大學一年級回家時,他無意中看到父親留下來的日記,然后整整看一夜,被那些文字震撼的痛哭流涕,然后再也不曾哭泣。

  他終于知道讓父親當年皺紋里的羞愧,是因為既愧對那些死去的戰友,又愧對難產而死的母親,他終于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是一名低賤的帝國軍妓。

  誰會輕賤自己的母親?他不會,雖然從那之后有些自卑,但卻是更驕傲于母親穿著大軍靴抱著毯子和烙餅便能橫穿風雪中的原始森林,那是他最了不起的母親。

  于是他學習的愈發刻苦,表現的愈發優秀,校園內曾經有位少女暗暗表示過喜歡他,他也默默喜歡著對方,然而卻始終不曾回應對方的情意,直到看著她牽住了另一名同樣優秀男人的手。

  不回應,是因為骨子里的那一點點自卑和那一點點驕傲,更是因為他心里清楚,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將奉獻給兇險的戰場,自己極有可能在聯邦與帝國的戰爭中死去。

  他要替郁郁而終的父親正名,讓鐵七師獲得真正的榮光,他要替悲慘一生的的母親復仇,他要率領部隊殺進帝國摧毀那個萬惡的世界,把所有帝國貴族還有那個狗皇帝變成自己腳下的一條狗!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他加入了三一協會,開始追隨帕布爾,他想讓聯邦變成一臺強大的軍事機器,直接碾碎帝國的龐大身軀,于是他冷酷難以親近,冷漠不再動情。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結束了,結束在一個他應該最痛恨,卻發現自己有些痛恨不起來的帝國皇子手中,然后他忽然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正在逐漸發生變化,在墨花星球最后的戰場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帝國城鎮間在燃燒彈里哭泣奔跑的帝國小女孩兒。

  母親當年應該就是這樣的帝國小女孩兒吧?

  在第一次失敗或者說第一次主動撤離后,他選擇離開戰場,辭去了聯邦前敵總司令一職,回到3家鄉在山里買了一幢普通的別墅,在露臺上拉著悠揚的小提琴,懷念不曾屬于過他的…他的女人,懷念他的父親還有帝國媽媽。

  他,是杜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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