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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她的身影

  桑桑給人的感覺,向來不是聰明人,就算她現在變成了昊天,在某些方面依然顯得有些遲鈍,那是因為能算盡世間一切的天算,最擅長的領域是數理推論,在面對生活里的瑣碎時,在對接上有些困難。但這不代表她真的就很遲鈍,只要她愿意把心思落在這些事情上,只需要稍一推論,便能從寧缺的言語里找到那個可惡的真相。

  寧缺當然很清楚這一點,不待她反應過來,接著說道:“你讓我當大河國君,這件事情就更可笑了。”

  桑桑說道:“此事哪里可笑?”

  寧缺說道:“不切實際,便是可笑,就算大河國在西陵神殿的壓力下不敢反對你的意志,但我們總是要回長安城的。”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我何時說過要去長安?”

  寧缺在心里輕嘆一聲,說道:“但我們總不能一直留在大河。”

  桑桑說道:“若你不想當同君,離開的時候送人便是。”

  寧缺想了想,說道:“如此處理,倒也可行。”

  一國之君的位置,在俗世里不知會可來多少血腥的沖突,但對桑桑和寧缺來說,則像是召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具,寧缺說對于桑桑而言,人間的事情都是小事,從這個角度上看,確實沒有不對的地方。

  漫步出宮,花樹漸遠,皇城墻角落里那株孤伶伶的花樹,便顯得有些醒目,桑桑看著那處,說道:“我只是不想看著那樹被割斷。”

  寧缺知道她是在解釋,先前為何要在戰斗里幫助自己,破除王書圣的大潑墨,心想就算變成昊天,還是這樣倔強臉薄,不由笑了笑。

  他不想深入討論這個問題,非要逼著桑桑說出關心自己,并不見得有什么好結果,反而可能會讓她老羞成怒,于是他很自然地轉了話題。

  “在路上見你把一朵云插在樹枝上,覺得好神奇,但先前看了王書圣的手段,現在想來,也不過如此。”

  “他現在叫王書,另外我說過,他集的云有些臟。”

  “你集的云就能確保干凈?”

  “我的云都來自萬里之外的宋國海畔,風暴海的正中央,沒有人類的痕跡,也沒有塵埃的污染,自然絕對干凈。”

  “感覺不怎么低碳環保啊。”

  “不要說你那個世界的名詞。”

  “為什么?”

  “因為我不喜歡。”

  閑談中,便出了大河皇宮,來到鋪滿紅葉的御道上,大黑馬低頭嗅著楓葉里極淡的味道,寧缺望著遠處,忽然不知道應該去哪里。

  “接下來去哪兒?”他看著桑桑問道。

  桑桑說道:“莫干山。”

  寧缺沉默片刻,問道:“為什么?”

  桑桑靜靜看著他,說道:“你不想去嗎?”

  寧缺沒有任何思考,說道:“確實不想。”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寧缺無言,說道:“這樣真沒意思。”

  莫干山是座青翠秀美的山峰,離京都約數十里的距離,對寧缺和桑桑來說,自然花不了多長時間,暮時他們便看到了山腰間的那片湖。

  湖那岸的山廬結彩成衣,華燈將明,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婚事,看上去應該頗為熱鬧,但不知為何,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墨池四周是那樣的幽靜,湖水里飄著的稚蓮,看著山廬的方向,都顯得有些詫異。

  寧缺和桑桑向著湖那岸走去,一路沒有看到任何賓客,也沒有看到一名墨池苑的弟子,他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來到廬門前,他推門而入,迎面便是數道雪亮的劍光。

  劍意凌厲而決然,正是墨池苑聞名世間的迎風斬!

  對著這數道凌厲的劍光,寧缺神情不變,說道:“是我。”

  劍光驟斂,三道細長的秀劍在他的眉前停下,執劍的女子們看見是他,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紛紛喊出聲來。

  “宇缺!”

  “十三先生!”

  “寧大家!”

  喊寧缺的不止執劍的三名女子,廬里至少有十余名墨池苑弟子,都認出了他,驚喜地喊著,因為習慣的緣故,稱呼各有不同。

  當年在荒原上一路同行,遇馬賊,斗月輪,寧缺和墨池苑的女弟子們非常熟悉,雖然已經很長時間不見,那份情誼卻未淡去。

  寧缺笑著走進山廬,便看見了莫山山。她還是穿著那身棉質的白裙,站在一匹精駿的黃馬旁,馬背上系著行囊,看模樣竟是在準備遠行,哪有出嫁的模樣。

  看著她,寧缺的情緒有些復雜,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牽著的大黑馬,則要直接很多,看著曾經的預備女主人,咧開厚實的唇皮兒,露出大白牙,朝著她便快活地輕嘶起來。

  自從書圣準備把山主嫁給國君后,墨池苑諸弟子便一直有些擔心,很多人都期望著寧缺能夠出現,這時候他真的出現,她們自然驚喜難當。

  天貓女更是如此,心想寧缺果然有良心,不枉當年我在細藍腰子海畔,給你吃了那么多點心,帶銀鈴般的笑聲,便向他撲了過去。

  忽然間,她的手臂被酌之華抓住了。

  酌之華抓著她的衣袖的手非常用力,指節可以看到清晰的蒼白,她的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顯得格外畏懼。

  她看到了在寧缺身后走進來的那個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很高大,生的有此胖,眉眼普通,神情間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處,但就這樣背著雙手站在那里,卻像是天那般高。

  酌之華確認自己沒有見過她,但她猜到了她是誰,于是她的心神瞬間被恐懼所占據,緊緊攥著天貓女的手里全部是汗水。

  大黑馬也忽然間醒過神來,哪里還敢快活地輕嘶,向莫山山拋了個媚眼表示歉意急忙退到桑桑的身后,謙順地很是自然。

  桑桑背著雙手,打量著墨池苑的山廬,臉上看不出情緒。

  看著青衣女子高大的身影,墨池苑諸弟子們的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在見到寧缺的那一瞬間,莫山山湖水般清澈的眼瞳里流過一絲喜悅而展看到桑桑之后,那絲喜悅便變成了苦澀與惘然。

  她走到桑桑身前,輕提白裙,緩緩跪倒。

  墨池苑諸弟子見此畫面與先前心頭的猜測印證,哪還有不知道桑桑身份的道理,紛紛走上前去,沉默無言對她行跪拜之禮。

  桑桑在看山廬梁間懸著的那些毛筆,覺得不如去年在燕北山村那些農宅梁上懸著的臘肉好看,待墨池苑弟子們跪下,才醒過神來。

  “起來。”她說道。

  莫山山帶著師姐和師妹們起身靜靜站在一旁。

  桑桑看著她有些微白的臉頰,說道:“你怕我?”

  莫山山說道:“是敬,不是怕。”

  桑桑說道:“那你臉為何白了?”

  莫山山說道:“我一直很白。”

  桑桑想了想,當年在長安相見的時候,她確實已經很白而不像自己,當時生的很黑直到現在才白了起來。

  她看著莫山山的臉,有些不悅說道:“你臉沒有以前圓了。”

  莫山山不知她為何不悅,說道:“俗事繁多。”

  桑桑說道:“婚約已除,你還有什么煩心事?”

  聽著這句話,墨池苑諸弟子先是驚喜,然后有些惘然,因為她們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句話會從桑桑的嘴里說出來。

  莫山山靜葬看著她的眼睛有些感激,卻沒有說話。

  她是書癡,是世間最年輕的神符師,是書院大先生的義妹,她都無法解決從而煩心的事情自然便是情之一字。

  桑桑忽然說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怎么怕我。”

  莫山山還是沒有說話。她是昊天的信徒,卻有勇氣站在昊天的身前平靜地與她對視,并且不退半步,但那不代表她會對昊天出言不遜。她知道昊天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如果連生死都不在意,哪還有什么畏懼?

  桑桑明白她的意思。

  “我很欣賞你。”

  她看著莫山山說道:“我非常不欣賞你的老師。”

  沒有人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只有寧缺隱約明白了一些什么。

  桑桑說道:“敢于我相爭的人類,總會顯得有趣些,比如夫子,比如軻瘋子,比如柳白,比如你。你雖然沒有那三個人的力量,但你有不遜于他們的勇氣,我其實不是很明白,這種勇氣的來源是什么。”

  如果說與昊天相爭便是逆天,莫山山便是在逆天。

  “從人類的觀念來說,他對我確實不錯,所以我想賜他永生,但被他拒絕,他想在人間繼續煎熬著,那便由他去,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

  桑桑說道:“我是昊天,你是人類,位置不同,關心的事情自然不同,你的勇氣應該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我的身上。”

  莫山山看著探出棉裙的鞋尖,沉默不語。

  被遺忘了很長時間的寧缺,到此時終于忍不住了,無奈說道:“我說這事兒是不是得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見?”

  “你的意見從來都不重要。”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背著雙手向山廬外走去。

  暮色中的墨池,仿佛要燃燒起來,稚嫩的青蓮像是火中的精靈,看上去非常美麗,她在湖畔坐下,靜靜看著湖中的天地。

  前一刻,她仿佛有天那么高。

  這一刻,她卻顯得那樣的孤獨。

(寫的我心都碎了,我家的桑桑啊。)(。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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