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位于二馬路的市公安局大院紅旗招展,警車林立,上午的光景來自市區各分局、各派出所的代表6續到場,走進掛著“防搶反騙百曰攻堅行動總結表彰大會”條幅的主會議廳。
又一個行動結束了,對于從事公安工作的同志們而言,這類聲勢浩大的行動已經成為生活的一個必要組成部分,而且一個行動的結束,就意味著另一個行動的開始,會前翻閱會議資料的公安們竊竊私語著,據說這次防搶反騙的成果不菲,挖出了一個銀行卡犯罪團伙,在全省尚屬例,四一九大案也取得了重大突破姓進展,據說當天化裝提款的17位嫌疑人,被刑偵支隊逮了十四個,至于其他小搶小騙團伙統計,各分局、各派出所匯集的要有一百多個,就像資料上所說的,對“凈化治安環境,保障人民財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坐在前三排的都是防搶反騙工作組的成員,不過最惹眼的不是案情如何,而是前兩排清一色的女警隊伍,窈窕的警服,比貝雷帽還俏皮的女警帽,若隱若現地遮掩著長,偶而回頭驚鴻一笑,總能讓后座剛剛落座的鐵警們挪挪身子,生怕警容那里不整,觀摩良久之后,總有小話附到鄰座認識同行的耳邊:喂,老劉,咱們全局可就這么幾朵花,都拉來啦?
“你知道什么呀?這次抓騙子全靠網警、監控、技偵上聯合作業,娘子軍撐了多半邊天,咱們這號大老粗,落伍啦。”另一位小聲擺活著。
“是不是呀?你們四分局不是抓了十幾個團伙嗎?”
“都是街頭碰瓷翻撲克牌的,三五個湊團伙,那玩意能信呀?人家這才是高科技、高智商,蒙著面提款都被提留出來了,還是年輕人厲害啊…”
“得了吧,也就抓了一群替死鬼,那案子幕后黑手能不能揪出來還得兩說……”
小聲的竊竊私語,主席臺各位領導入場時自動停止了小話,會議開始了,來自省廳的督導、市政斧和市局的各位領導,程序都是既定的,接下來就是挨著個地言了。言的內容自不待說,第一句都是在省公安廳和市委、市政斧的正確領導下…在全局各單位民警協作努力下…防搶反騙百曰攻堅取得了圓滿成功,抓獲各類兩搶、侵財類詐騙嫌疑人多少多少、挽回經濟損失多少多少、立案多少多少件、偵結率多少多少,列為網上追逃多少多少…沒有什么聽頭,坐在二排中間的方卉婷有點走神,看著主席臺上的劉局長,盧副局長,以及來自省廳、來自市政斧高不可攀甚至根本不認識的領導,有點走神了,其實三個多月忙忙碌碌的工作回過頭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細細數數,每曰介里都是在排查、比對、檔案搜索和文山會海中渡過的,不過結果不錯,市局參加行動的榮立集體三等功,自己和小木在市局表彰的優秀個人上榜上有名,小木也如愿以償留到了市刑偵支隊,幾個月前進工作組那時候抱著的心愿好像都達成了,在這個應該興喜的時候,方卉婷卻是沒來由地有點惆悵,就像心里有些什么小疙瘩沒有解開的那種惆悵。
是什么呢?好像是那件案子,在追查到取款人就中止了,僅僅確定了中間的山貓毛小義的身份,列為網上a級追逃,能不能追回來,追回來需要多久恐怕不得而知了;不過只要不停犯案,再聰明的嫌疑人也要有撞進網的一天,這是警察的信條。作為警察對于司空見慣的各類嫌疑人已經沒有什么感覺了。
所以,惆悵的好像不是案子,是一件很糾結的事在心里,自從那天當街施暴揍了帥朗一頓之后,方卉婷就一直有這種感覺,其實很多線索都拜此人之賜,很多看似詭異實則灼見的想法也是來自于他,而在這個喜悅的時候,如果選擇一位和她共同分享的人,方卉婷覺得應該是他。
沒有理由,就覺得應該是他,不過自上次以后,再沒有什么聯系了,其實之后兩天方卉婷就忍不住和帥朗聯系,關機!再之后,還是關機,工作組撤掉各回原單位時,方卉婷很有點想邀帥朗出來的心思,只不過聯系的結果更讓她郁悶:停機了。
他在干什么?我是不是把他嚇著了?為什么他對我避而遠之?是不是他根本就是個逢場作戲的無良男?這個混蛋,敢非禮我,我揍得輕了…一直見不著他,用不用聯系聯系帥叔叔呢…很多自相矛盾的想法閃爍在腦海里,甚至于有時候會懷念抓傳銷人那天頂樓上的事,很懷念那種縱情和幾欲窒息的感覺,甚至于在這若干天里,有一種被人甩了的忿意。這些交叉情緒讓方卉婷一會揣揣不安、一會兒心有所思、一會兒目光閃爍,一會兒忿忿不已,一會兒又是悵然若失,上臺領獎時都是旁觀的隊友推了把才省悟過來。
會,在方卉婷糊里糊涂的感覺里結束了,離場時,方卉婷有意識在尋找人群里的小木,搭襠幾個月,一下各分東西,一個在市局科室、一個在刑偵支隊,這么大的城市里再見一面都未必那么容易,不過會場里都統一警裝,在警服堆里找個人那叫個難,直出了會議廳都沒有看到小木。
小木早跑了,從會議廳直奔出市局大門,上了輛等著的越野車里,拍門時車隨即動,嗚聲走了,小木幾分興奮的問著:“續隊,有任務?”
“看把你興奮的,干過三年來你還有這心勁,我提拔你當副隊長。”駕車的續隊笑著道,副駕上的邢組長也笑了,安慰著小木:“別急,年輕人,有的是案子,先熟悉下工作再上,痕跡檢驗可是個細活,以后多跟隊里老陳學學。”
“是,邢組長…咱們這是去干什么?我還以為有案子了。”小木應了聲,不好意思的笑笑。
“找個熟人,帥朗,還記得嗎?”續兵問。
“記得,哎對了,他手機停機了,聯系不上。”小木道。
“在黃河景區混,聽白所長說,這小子了點小財啊,在景區也算個小名人了。”邢組長笑著道。
“這是個人精,我看他干那行都能混出點名堂來。”續兵隊長也不吝贊美了。
小木不解了,狐疑地問著:“咱們找他干什么?”
“沒什么事,有些疑點再和他做做對比。”邢組長隨意說了句,續兵也接著道了句:“主要呢,還想聽聽這小子的胡謅,你們別說啊,我還真覺得小帥比老帥強,上次案情分析會聽老帥講,有點空洞了啊,四一九這鍋夾生飯全扔咱們支隊了,我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該從哪兒入手…”
兩個人隨意聊著,小木聽明白了,不過眼珠滴溜溜轉悠著心思動著沒敢接茬,帥朗幫過幾次忙,不過肯定不會是看在自己面子上,面子在哪兒呢?小木隱隱猜到了點,不太敢確定,不過能確定的是,肯定也不在前面倆位身上……………………………………景區,熱鬧依舊,繁華依舊,從堤灌站派出所所在地到五龍中心景區,一路上車行緩慢,高峰區經常堵,一堵就是十幾輛甚至幾十輛大巴,比市區堵得還厲害,好容易到了五龍停車場,找停車位置卻又是花了二十幾分鐘,下車對著這個景區,幾個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么炎熱的天氣,游客絲毫不見減少,沿著景區小廣場到半山腰雕塑像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幾個人左顧右盼找了好久,才見得白所長帶著倆位協警從人堆擠出來,迎上來,邊擦汗邊抱歉:“對不起啊,幾位…放假了,學生娃太多了,一天丟錢包幾十起、打架斗毆十幾起,忙得人屁股就著不了座…幾位有什么需要協作的,您吭聲。”
“我們找一下帥朗,前段時間老聯系不上…”續兵說道。
白所長咯噔了下,不過立時反應過來了,說了句:“那好辦,這小子是不是犯事了?你們倆,到工藝品店里蹲著,碰見人給我揪到派出所。”
這話管用,身后那倆壯得像小牛犢的協警捋著袖子就要走,邢組長趕緊攔著:“別別別…不是案子,私事,半公半私,千萬別胡亂抓人啊。”
“哦…那也簡單,我打個電話讓他來。我知道他的電話。”白所長又道。
“這兒說話不方便,還是我們找他去吧…有些事得當面說。”續隊長堅持著。
“那走,跟我來…不在店里就在五龍村,這小子現在和村里人搞得熱火著呢。”
白所長得啵著,背著手,一身威嚴警服,前面帶著路,剛要出停車場,幾輛自駕游的小車又釘在路上堵上了,沒等所長話,那倆協警上去二話不說,嘭嘭嘭拍拍窗門,牛眼一眼,嚴詞厲喝:讓開讓開,長眼睛了沒有,車是這么開滴嗎?你們堵著別人怎么過…那些出門游客自然不敢惹這號人,抱著歉,倒著車,還別說,挺管用,眨眼頂著的幾輛車倒都讓開了。
小木看得這么執法直翻白眼,續兵和邢組長互視笑了笑,沒吭聲,其實這也沒辦法,每天數萬數十萬的游客,執法水平估計高不了。
前行了不遠,續兵有點好奇地問:“白所,你剛才說什么商店,和帥朗有關?”
“哦,他開的…這小子是塊料啊,景區這鋪位可都是寸土寸金,這小子來了三個月,十二萬年租金盤下了個店面,搞起工藝品來了…”白所長道了句,聽不出褒貶來。
“是嗎?沒看出他有藝術細胞來啊…你們看出來了嗎?”邢組長笑著打了句趣。
沒有,小木搖搖頭,續兵笑了笑。離停車場有一公里左右就到,一排商鋪正在沿山而上的階下,五六家商鋪都是門庭若市,白所長帶著人擠進了門,示意著兩位小協警別跟了,估計沒什么事,進門時候店里擠了一堆游客,卻是連話也說不上,續兵個子高,看著柜臺后并不是帥朗,是位很有型的大胖子,正向游客兜售著一個做工精美的沙漏:
“…這是黃河河床底的細沙,經過九九八十一遍篩選精選而成,外層是鳴沙山上的石英為原料作的玻璃,沙漏完正好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個小時,一天時間,出了這兒可沒這兒店了啊,我們獨家生產經營,中州別無分號……要不看看這個,黃河母親石雕,和頭頂上雕塑完美吻合,用材是漢白玉石質地,光這塊石頭就值一百多,雕成像需要花費十天時間,售價一百八,既有欣賞價值,又有收藏價值…”
說得煞有介事,好像這石頭取材多難,好像這沙取材也不容易,都是絕無僅有的,誰不賣誰可真是睜眼瞎了。另一邊那位售貨員卻是位帥帥的小伙子,正向幾位女游客兜售著草帽,秸桿編的,那孩子嘴甜得呀,姐姐姐姐不離嘴,眼睛看得要出水,直說[]一九五八年視察黃河就戴得這號草帽,草帽上書一行小字,啥呢,當時[]站在黃河岸上說著:一定要把黃河治好…天氣這么熱,二位姐姐您皮膚這么好,曬著了那可不是幾十塊錢的事,戴這草帽,既遮陽擋曬,又能體驗一下偉人站在黃河邊的感覺…咱出門玩干什么?還不就圖個高興,不值個錢,您要喜歡,不說了,送給您了,誰讓我看著姐姐這么漂亮呢!?……這話聽得那倆女人咯咯直笑,白所長一行一瞧卻是兩位臉上帶褶子,小腹起贅肉的老媳婦,不由地咧著嘴全身起雞皮疙瘩,嗨,你還別說,挺管用,忽悠得那兩位既沒姿也沒色的女人樂滋滋地扣腦袋上,然后是大大方方付了錢,扣著頂破草帽樂得屁顛屁顛出門爬山看黃河體驗偉人感覺去了。
小木一看一頂破草帽賣三十五,呲著牙直吸涼氣,這玩意能不能值五塊錢都難說。一眼看過,一屋子琳瑯滿目的工藝品,小掛件、仿玉制品、幾樣主打的卻是以黃河沙、黃河水、以及黃河里的石頭蛋蛋為噱頭,拿起那樣的說得也天花亂墜,那堆水晶里鑲的破卵石,這胖子能擺活進白惡紀恐龍時代的產物。倆推銷的卻是連給白所長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半天白所長不耐煩了,拍拍柜臺:“嗨嗨,小胖子,裝沒看見我是不是?”
“喲喲…白叔,白叔…不不,白大爺,有事啊?”那位胖子嘻皮笑臉,湊了個話。此時小木才認清了,這兩位圍著粗布褂子扮舊社會店小二的貨,敢情是帥朗同租的朋友,和方卉婷到東關時見過倆人,估計這倆貨已經認不出自己來了,果真不認識,那人說了句話,又去招徠客人,白所長隔著柜臺一把揪著:“帥朗呢?”
“在村里呢…要不就在那個點送飲料,我說白大爺,這么忙,您就別來添亂了,回頭我請您…”胖田園顧不上招待,道了個歉。白所長征詢了下,能聯系,于是拔了電話,喂喂喂了半天才回頭說著:“在村里,走…我帶你們去,坐電瓶車,開個車出來得半個小時。”
擠攘著出了門,邊擦汗,邊對著對講把巡邏的警車調出來,那體積頗小的長電瓶車著實方便,上了車白所長直接自己開著,拉著幾人朝五龍村駛來。
車上,剛呆一會兒的續隊、邢組、小木,俱是滿頭大汗,一半是擠的,一半是曬得,百無聊賴話題自然在剛剛見到的工藝品商品上,續兵說這小子幾天不見鳥槍換炮了,邢組卻是道著,這歪心眼想得挺多,弄把黃河沙、河里撿幾塊石頭都能賣錢,你說這錢掙得也太容易了吧。小木笑了笑沒接茬,開車的白所長卻是感嘆上了:
“…還不止這個呢,他們還劈了樹杈做彈弓,弄車泥巴全撮成小泥丸當子彈,專賣給來景區旅游的小孩,就那破玩意,一個賣好幾十,嗨,城里小娃真沒見過世面,還真有人要,那小屁孩拿著彈弓,連警車都敢打……現在帥朗是村里工藝品批商,跑單幫兜銷的都是村里人,景區只要有坑爹玩意,一準是他們那兒出來的…”
說著,后座的三位警察笑得前附后仰,每每見到帥朗,總有些新鮮新奇的玩意讓眾人眼前一亮,卻不料這次是如此的亮法,閑聊著,五龍村離景區不遠,拐過中心景區,在到梅園的路中間就是,電瓶車直拐進村口一家大院門口,跳下車的功夫,門口剛駛走一輛柴油三輪車,傾倒了一輛帶水的河沙,另一邊是曬干的沙,兩位光著膀子的村民正揚著鐵鍬篩沙,邢組長一指笑著道:“這是售價八十的黃河沙漏產地吧?”
幾個人忍俊不禁,哈哈笑著,門一推便開,帥朗掀著簾子從屋里奔出來,人未到聲先至:“喲喲,白叔,稀客啊,中午有事不?沒事喝兩盅去?”
“咂,公事…上級有來人,找你的。”白所長一指,眉一挑,打住了話,帥朗稍稍一愣,趕緊地握著手把眾人往屋里請,屋里可熱鬧了,嘰嘰喳喳一群老娘們在聒噪,四張并排的大桌,一堆玻璃瓶、一缸篩好的細沙,每人面前都擺著汽燈,天平稱好沙,倒進錐形玻璃瓶里,兩相一熔焊,果真是山寨版沙漏一次成形。
“哎,進來呀……請請……”帥朗掀著內屋的簾子,看著眾人都觀察工序,笑著道:“這有啥看的,誰也會,不會五分鐘都學會了。”
“帥朗,你這就是三無產品啊?”小木提醒著。
“手工藝品,這是藝術,你懂個屁。”帥朗斥了句,一斥看續兵瞪了瞪眼,立馬陪著笑,趕緊稱呼請著續隊長,續兵對著這個嘻皮笑臉的有點無語,沒吭聲,剛坐下,邢組長把玩著帥朗桌上一堆雕塑,笑著問:“這是石雕?”
“對!仿漢白玉雕的,做工非常精致,市場價賣一百八,一點都不貴,就石頭都值百兒八十。”帥朗坐下來了,嚴肅地說道,很像在談論雕塑嚴肅藝術,邢組長一揚手遞給小木問:“小木,看看是什么東西?”
小木拿到手里掂了掂,笑著道:“高分子和石粉聚合材料,模具沖壓成形。別說一百八,十八都賺了。”
“不可能,誣蔑…別說十八,你八十都進不來貨。”帥朗正色說著,駁斥著。
“帥朗,我學痕跡檢驗的,邢組長是研究刑偵技術的,就你這破玩意,我們能把配料寫出來你信不?”小木很專業地戳了句,笑著戳破謊言了。
帥朗一愣,恐怕是瞞不過這些火眼精睛的人了。抿著嘴,笑著,然后瞇著眼,笑得更厲害了,表情十分豐富,不過一點也不臉紅,笑著一揮手:“行家行家…還是人民警察厲害,不說了,一人送一個,其實就高分子和石粉聚合,這成本也是相當高滴,一百八真不貴…其實主要客戶群是賣給傻b老外,咱從來不坑自己人啊。”
“去去…別擺活你那坑爹玩意啊,上級領導找你有事呢…那個,邢組、續隊長,還有這位,我回避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們啊…”白所長叩著桌子示意了句,看自己在場都沒有正題,很知趣地告辭了,一出門,帥朗看著三位警察都嚴肅的面孔,很不確定地說著:“我…我沒犯事吧?”
小木捂著嘴,撲哧聲笑了,這表情,很像有事。
邢組長也笑著,續兵對著帥朗卻是生不起氣來,從隨手的包里抽了本子,然后從本子里抽了張很薄的紙,再然后很小心翼翼地打開,動作很慢,當打開的一剎那,一副女人的畫像現在帥朗面前,帥朗眼睛一直,明顯地臉上臉肉抽了抽,愣了。
這個細節,被續兵觀察地眼中,半晌舉著電腦合成的畫像,不帶任何感彩的問了句:
“認識嗎?別告訴我不認識,她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