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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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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觀里的人臉上都露出激憤的表情,有的站著有的人坐著也站起來了。架子上的“女人”十分恐怖,也許已經算不上是一個完整的人,因為那人的手臂和腿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頭顱和軀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并且是赤身露體的,這樣的人已經沒法穿上衣服,只能用東西蓋著。道士揭開來讓大家都看見了,并沒有馬上給蓋上,卻讓這具赤裸的恐怖的東西敞露在人們的視線中。

  “她還是活的?”張仁愿不禁問道。

  旁邊的人點頭道:“等歹人走后,郎中發現她還有一口氣,可是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甚至連舌頭也被人割掉,所以現在她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聽不見我們說話,也無法對我們說話。”

  說到這里,只見劉七百月等人都捏緊了拳頭。老道咬牙道:“周彬為何不將她直接了斷,偏生把人折磨成這樣?”

  張仁愿道:“周彬本就是個酷吏,他是以暴虐為樂的人,聽說幾年前讓他去管劉幽求謀逆案,也是把人的家人變成了這樣的‘蘿卜人’(沒有四肢只剩軀干的人)。”

  “將他碎尸萬段也不能贖其罪!這樣的人竟然能逍遙法外?”老道咬牙切齒地說道,“朝廷竟然會包庇這等畜生,公道何在?王法何在?”

  張仁愿道:“誰有權誰就是王法,要把周彬這樣的惡人繩之以法,就先要除去太平、薛氏這兩個篡位專權為非作歹的首惡…否則此等悲劇還會發生,而我們只能望洋興嘆。可是賊子權勢滔天,我們不是對手,當下之計只能寄希望于道長,望道長能將這兩個罪惡滔天罄竹難書的賊人除掉,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道士正色道:“昔者秦王暴政,志士荊軻攜劍義無返顧,留下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絕唱,今日貧道也愿舍生取義!”說罷看向下面的兩個助手。

  劉七和百月見得這等慘狀早已是義憤填膺,一個無辜的女子而且剛剛做新娘子就變成這個樣子,是何等悲劇,大凡平常人也會對兇手怒不可遏…而且百月見得架子上的女人就勾起了她童年的回憶,被抄家滅族時發生在家里的各種罪孽,也有人被那些殘暴的官吏砍成了“蘿卜人”,還以此取樂…

  百月毫不猶豫地上前了兩步,跪倒在地道:“我愿追隨主公除惡揚善,誓殺賊子!”

  劉七見狀也急忙拜道:“某愿往。”

  張仁愿見時機差不多了,便約他們到密室,盡快開始了刺客的布置。這邊的準備也多少要費些周折,張仁愿一面準備一面又派人去和突厥騎兵接頭,各方面的事都進入實踐階段了。

  張仁愿已經抱定了謀反之絕心!他也有起事的根基,按照平常的造反路子,無非就是占領一塊地方然后招兵買馬向周圍擴張發動反叛戰爭。不過他自己也知道實力懸殊,所以在宣布反叛之前要想辦法把太平公主和薛崇訓除掉,萬一成功了,那么情勢就能變得非常有利。

  這時候他還沒暴露出自己的意圖,甚至寫了奏呈送回關中。

  …他這份來自邊關的奏呈卻不是說軍務,說是有個游歷天下的道士在深山里發現了一塊很古老的石頭,上面有字。老道就把石頭送到了官府,張仁愿見了字之后不敢截留,急忙就上書朝廷要把石頭送到太平公主等人手里才行。

  “深山里有字的石頭?”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喃喃說了一句。

  薛崇訓聽到這一句話就猜到了八九分這一出的內容,和黃河里撈出刻字的石頭不是一回事么?恐怕太平公主也心中明鏡似的,以前她就親眼經歷過自己的生母武則天篡位的整個過程,什么封禪泰山、黃河出石的技倆,她哪樣沒干過?

  不過薛崇訓也不好說什么,只默不作聲坐在那里喝茶聽琴。太平公主偶爾看他一眼,見他沒什么話要說的樣子,就自己說道:“崇訓你認為這奏章上說的石頭,是什么道士找到的還是張仁愿自己找人刻的?”

  “怕是他自己搞的事兒,老道之類的都是幌子。”薛崇訓實話道。

  太平公主緩緩地說道:“你瞧人家張仁愿,到底是經驗閱歷豐富博學多才的老臣,做點事就比年少的皇帝老練多了。皇帝在京里一會禪位一會退位,風風雨雨的,可最后起了什么用;再看張仁愿,啥也不說,就編出個道士來找到一塊石頭,可又什么也說了…”

  “是。”薛崇訓謹慎地應了一句。太平公主到現在還沒有明確表態皇位的問題,他就一直等著,絲毫不想表露出自己想當皇帝的意愿,避免引起太平公主的情緒抵制。

  事到如今薛崇訓仍舊認為整個大事的關鍵點是太平公主。他只在意太平公主的選擇,其他的事兒根本沒有放在眼里…只要太平公主支持自己,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只要拉攏所有可以拉攏的人,再用武力解決他們的共同敵人,多簡單;萬一她仍然在意李家的社稷,薛崇訓就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們母子倆的勢力交織太多,發生對抗只能兩敗俱傷,誰也沒有好處。

  太平公主繼續說道:“你也別用皇帝那樣的法子,得像張仁愿的主意那樣,多做些準備,有的事急不得,欲速則不達。”

  她這樣說是在試探自己?薛崇訓心里一緊,頓了頓沒有馬上答話。薛崇訓一直在揣摩母親的心理,雖然她常常向自己示好,肯定有感情和相互依賴關系等諸多考慮,但她實際上并不容易下定決心…畢竟背叛祖宗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她姓李這一點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薛崇訓沒有輕率地順著太平公主的話附和,他忙說道:“母親明鑒,這不是方法的事,兒臣本就不想那樣做。”

  “呵呵…”太平公主淺淺地笑了一聲,明亮的眼睛仿佛能把人的心思看穿,給薛崇訓的壓力非常大。

  太平公主又輕輕敲了敲桌案上的奏章:“那張仁愿的這塊石頭,要不要讓他送過來瞧瞧?”

  “這等事物有什么好瞧的,咱們要是讓他派人送此物回來,明眼人不是就確定咱們的野心了?”薛崇訓道。

  “張仁愿…”太平公主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皺眉道,“此人倒是為朝廷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最近幾年很少在京師,與我也比較疏遠。掌兵的人不是咱們的人,倒不是什么好事。而這次他是借此來向我表明站位的:他送了一塊這樣的石頭,在我這里是一件功勞;而在別人那里就是一個把柄和污點,足夠治罪的憑據…因此我想讓他把那塊石頭送過來,瞧瞧上頭究竟是什么字,也好看明白一個封疆大吏的位置。”

  既然太平公主要這樣做的,那野心也算不到薛崇訓的頭上,他有什么理由反對呢?于是他便立刻贊成道:“但聽母親作主。”

  太平公主便對侍立一旁的魚立本說道:“你叫門下省的朝大夫回復,準張仁愿所請。”

  魚立本忙躬身道:“是,奴婢即刻去辦。”

  薛崇訓見狀忽然悟到了一點玄機,古之“圣人”上位,幾乎不會自己去奪,反而一直在推辭,只有在推辭不過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地同意大家的勸進。這種干法不僅是形式的問題,其實推辭的過程中就是在等待時機的成熟,這樣才會盡可能地減少阻力。

  就比如現在,他要是一門心思地想著怎么篡位,說不定太平公主等勢力就會生出擔憂而演變成自己的敵人。反倒是放開了,不要去逼她或者去勸說她,讓她自己想明白了會穩靠得多。

  薛崇訓認為母親最終還是會站在自己這邊的,理由太多了。其中一點,就算太平公主選擇了“忠誠”,后世仍然會給她一個罵名,各種不堪入耳的東西都會扣到她頭上;反之,她為了一己之私壞了李唐的江山,卻可能獲得一個美名,干得各種壞事都會被掩蓋。這個世上,不是干了好事就好,干了壞事就一定有報應。

  這時太平公主辦完了正事起身要回長春殿,薛崇訓忙做出十分孝順的樣子去扶她,太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便把保養得玉白的手放到了薛崇訓的手心里。她扶著薛崇訓的手站起來的時候,薛崇訓又見到了她的脖子上與頭發挨著的肌膚,或許因為烏黑的頭發襯托才更顯出肌膚的白,干凈、芬芳、柔和,薛崇訓非常喜歡這種感覺的東西。

  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一直陪在太平公主的身邊,什么正事都不干…因為他認為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做什么還不如什么也不做地閑著。總之他現在的心境比較樂觀,只是還需要等待,等待到什么時候才算成熟?也許等大勢所趨的時候,瞎子都能看出來。

  在浩浩大勢面前,謀略等都是次要的,對于此中的人物來說有兩件事比其他都重要:耐心、活得久。司馬懿比諸葛亮厲害的地方就是活得久,對手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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