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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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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五郎的行轅在鄯城城北一處大戶人家的院子里,這里的主人嗅到戰爭的氣息早早就跑別處避風頭去了,于是就被征為行轅官邸。看得出來此間主人是個有錢有品位的人,院子里曲徑通幽鳥語花香,設計得十分優美。不過后面的園林張五郎從來沒去過,只住在前院的一間廂房里,然后把倒罩房的客廳做了值房。

  太陽從東天初升,張五郎剛剛才練完劍在廂房里洗臉,便有軍士急匆匆地進來說事。

  沒過一會兒,陳團練也一身盔甲來了,進門便說道:“五郎,我剛得到戎堡來信,吐谷渾人入寇,大軍直逼鄯城,戎堡恐怕昨天就已經丟了。”

  “我已知曉。”張五郎鎮定地說道。

  陳團練沒想到張五郎能先一步就知道了,聽罷微微有些驚訝。

  “四門戒嚴了么?”張五郎一面說話一面脫下身上的長衫換戰袍。扣上銀鉤腰帶,他又將小刀、火石、皮袋等物掛在腰上。

  陳團練道:“那是自然,這些日子來四道城門本就很少開過。”

  就在這時,雜役端著木盤子送早飯進來了,張五郎問道:“陳團練吃了嗎,一塊兒吃點。”

  “都什么時候了,我空了再吃。”陳團練沒好氣地說。

  張五郎道:“吃飽了才好打仗。那你先過去,召集校尉以上將帥到西城譙樓。我隨后便到。”他說罷便不再說話,端起碗拿起筷子便稀哩呼嚕地大口喝起精肉稻米粥來。

  陳團練抱拳道:“末將先行告辭。”

  就在這時,空中蕩起了一陣沉重的鐘聲,正是譙樓上的大鐘敲響了。上面的鐘平時只有昏曉之際才撞擊,使臣民聞之而生儆惕之心;而現在的聲響,顯然不是報時,而是報警。

  張五郎快速地喝完碗里的稀飯,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然后取了橫刀掛在腰間,抱起頭盔便走。

  走出廂房,只見南邊敞開的大門已有一隊騎兵站在那里,馬夫牽著戰馬等著。張五郎回頭看時,北面的值房門口參軍、錄事、書吏等官吏正站在那里,一起向他鞠躬執禮。

  張五郎道:“派人聯絡鄯州。”說罷戴上頭盔,徑直走出大門,翻身上了戰馬。

  一隊人馬沿著南北的筆直大街先往南行了一段路,走到中間的十字路口時才向西轉,路口立著一個牌子:閑雜人等禁行此道,違者一律下獄。

  “咚咚咚…”忽聞一陣皮鼓聲,隨口“咵咵”的整齊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張五郎回頭看時,只見一隊步軍正列隊向西小跑行進。

  張五郎等人繼續向西行,一路上都有隊伍從主干道上向各城墻方向調動。他剛接手鄯州軍,還沒怎么摸熟,但見臨戰前眾軍隊列整齊有條不紊,心下又多了五分信心。

  來到西城譙樓下時,只見城樓下那塊空地上已站了馬球場大小的一片隊列。一二十個將領從陣中迎了上來,陳團練雖然只負責指揮三團泅營,職位只是都尉,但儼然他們的老大,走在最前面。

  陳團練抱拳道:“稟將軍,前十團序列已分駐四門防區,后十團集結于此,隨時聽候調令。”

  張五郎忽然看見城墻下面種著不少木槿,正好已經開花了,粉的、白的競相放姿分外漂亮,他不由得贊道:“很好。”眾人也不知是他在贊花還是在稱贊大家行動靈活快速。

  張五郎帶著校尉以上將帥上了譙樓,他站在樓上眺望遠方,高處的風吹拂起斗篷,讓他站直的身軀仿佛也變得高大起來。張五郎面相方正,兩道劍眉英氣逼人,鼻梁高還有點帶鷹鉤鼻,真真算得上一個俊郎,此時一身戎裝,使他看起來更加英武。

  這時循著彎彎延伸的道路極目望去,遠處的天邊騰起云層一樣的煙塵,綠色的草原盡頭點綴上了一抹黑色的影子,就仿佛一塊巨大的綠幕上被弄墨橫畫了一筆。

  “吐谷渾前鋒,他們定然繞過了城南臨蕃堡。”陳團練說道。

  另一個將領目測了一陣,咋舌道:“沒有一萬,也有七八千,前鋒也這么多人,吐谷渾人不得來了十萬人?”

  張五郎道:“他們可是號稱二十萬大軍,不多來點人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有人笑道:“這下咱們的手都得砍酸不可。”

  張五郎回頭問道:“咱們的糧草足否?”

  陳團練道:“軍糧至少可以支撐一月,鄯州離這兒就五六十里地,這邊打了一個月還不賴增援?”

  眾人嘿嘿一陣笑聲,張五郎正色道:“那我們得能堅守一個月才行。傳令嚴防糧倉,一只蒼蠅也不準飛進去,就近打井,運水車過去,謹防火災。”

  就在這時,城下傳來了雜亂的說話聲。此時四周其實很安靜,除了軍隊的整齊腳步聲、鼓聲、號角等零星聲音,街上基本沒有人了,百姓們聽到要打仗,大多躲回了家里。所以那陣嚷嚷聲便引起了張五郎等將帥的注意。他們轉身走到墻邊往內看,只見一眾百姓正在下面和隊列里的將帥說著什么。

  “怎么回事?”張五郎向下面喊道。

  一個穿著緞子的老頭兒喊道:“張將軍率兒郎保護全城百姓,萬民感懷,推老朽等送錦旗四面,望將軍收下鄯城百姓的心意。”

  陳團練在張五郎旁邊低聲道:“這些土財主怕咱們丟下城池跑了。”

  張五郎正色道:“為國守土是我等職責所在,上峰既把城池安危托于我手,誓于此城共存亡!”

  陳團練聽罷神色一凝,說道:“末將愿隨將軍左右,并肩殺敵。”

  張五郎欣慰地點點頭,從石階上走下城去。那緞袍老頭兒率眾百姓迎上來,雙手呈上錦旗。張五郎接過之后叫部將展開一看,只見上面繡著一些字。

  四面旗,所書的漢字都不同,各為:國運長存;軍魂不滅;大唐金吾衛將軍;張。

  張五郎見狀大喜,“好一個軍魂不滅國運長存,來人,找旗桿掛上去!在我大唐的土地上,任何敵人敢踏入一步都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人群中有人喊道:“我是沈記糧鋪的東家,愿獻上一半存糧以充軍糧,請將軍笑納。”

  又有人說:“徐先生家郎君在京師做官,也算官宦之家,如將軍準允,愿征兆全城壯丁為唐軍效力,搬糧修墻都可以干。”

  張五郎見狀非常感動,抱拳道:“諸位的好意張某記下心里,請恕軍務在身不便久留,你們到行轅去找官吏辦那些事,登記造冊都有記錄,待戰后張某定呈報朝廷表彰鄉親們的義舉。”

  送旗的老頭兒忙道:“張將軍在百忙之中見我等,就不要再耽擱時候了,咱們散了吧,找官差辦正事兒。”

  帶百姓走后,張五郎回顧眾將道:“敵前鋒繞過我前頭堡直抵城下,后面的大股人馬短時之內無法到達。戰機已現,爾等隨我出城一戰,挫敵銳氣,鼓我士氣!咱們來個開門紅!”

  眾將一聽皆盡愕然,紛紛勸道:“敵眾我寡,守城尚且不足,何苦棄高城而野戰?”“守城方是上策…”

  就在這時,忽然陳團練喝道:“住口!這里聽誰的?是將軍說了算還是你們說了算,啊?”

  眾將立刻便鴉雀無聲。

  張五郎不動聲色地看了陳團練一眼,沉默片刻說道:“傳令,從四門抽調三團兵馬到西城為預備營,此處十團隨我出城迎戰!”

  “得令!”

  約一炷香工夫后,張五郎下令開城門。頓時墻上的號角齊鳴,鼓聲雷雷,聲勢十分裝大。城門洞開,吊橋鋪好,馬隊先行出城,隆隆的鐵蹄和城上的鼓聲相映成曲,有如一場豪放派的樂子一般。緊接著一隊隊扛著兩丈余長步槊的步軍也依次出門,河邊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

  陳團練策馬來到張五郎身邊問道:“五郎,咱們如何列陣?”

  張五郎伸手將手掌遮在眉間望去,只見吐谷渾軍人數眾多,左右排開有五個馬球場那么寬,他皺眉道:“此地開闊,我騎兵很難攻擊到敵軍側翼,只能從中間突破。”

  陳團練道:“那將兩團馬隊放到陣中為跳蕩,待敵兵近,便可從中間直沖破陣。”

  “如此甚好,列方陣左右陳刀牌手、射生隊,防敵包抄。”張五郎點點頭。

  陳團練大喊了一聲列陣,眾將官吆喝著布兵,很快兩千人馬便背靠城墻展開組成了大半個球場大小的方陣。兩團騎兵站在中間;前后左右各列一團步軍;兩團射生營陳列在前。還有兩團步軍列在陣中作為預備隊,眾軍嚴陣以待。

  “咚、咚…”鼓聲富有節奏感地敲擊,號角六聲短吹,七聲長鳴,方陣隨即緩緩向前整齊移動。

  前面黑壓壓的敵兵人群也在迎面靠攏,雙方面對行軍,相距約五百步時停了下來。未料唐軍居然出城野戰,對方肯定十分吃驚。過了一會,牛角嗚嗚吹響,西邊黑壓壓的人堆里一股馬隊開始向前移動。

  “備戰!”陳團練大吼了一聲,眾軍用刀劍錘等一拍盾牌,“霍”地一聲齊呼,聲勢十分強大。

  張五郎沉思了片刻,抬頭說道:“敵軍定從兩翼夾擊,射生隊換左右列隊。”

  西邊的一股馬隊慢慢地靠近到兩百步,果然左右分開成兩股從兩翼直撲而來。唐軍見對方動向都被己方諸將估算準確,一時士氣大振。張五郎回頭看了一眼那四面旗幟。國運長存…

  張五郎的胸中騰起一股火焰,拔出橫刀大喝:“兄弟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防御隊形。”

  “得令!

  只見唐軍左右兩翼隊形變換,前排刀盾手一齊蹲下,將鐵心木盾排在前面;第二排步軍端著長達兩丈余的步槊放在前排軍士的腿上為支撐,前面的人抱緊步槊的中央,后面的人用腳踩住長槍尾端,同時雙手抱緊槍身,于是這陣營立刻就想多了兩排密集的阻馬樁一樣。再后面弩隊弓隊抽出箭羽,已是準備妥當。

  左右敵騎相距一百步。

  “起!”一聲大喝。一排排弩手抬起弩箭斜指上蒼,仿佛要將那一輪紅日射將下來一樣。只見一個軍士拿著兩個圓形的銅牌往懷里相互一撞,“哐”地一聲,無數的箭矢便飛向空中,很快化為一顆顆黑點。那密集的黑點有如陣雨一樣落進吐谷渾馬隊里面,頓時人仰馬翻,從馬上摔下去的人在草地上咕嚕嚕地亂滾。

  片刻之后,馬隊已近五十步內,并以騎射攻擊。唐軍換弓手快射,空中就像箭林矢雨一樣胡亂飛舞。不斷有唐軍中箭倒地,但馬上后面的人便按部就班地上前補上,陣營有如鐵盤一般毫不動搖。

  敵軍冒著箭雨靠近兩翼,但面對他們的是密集的步槊,撞上來就是死,許多人逡巡不前,有的被后面的人趕著靠了上來,馬匹撞到長槍鋒利的尖頭便是人仰馬翻。也有的趁勢貼上來,盾牌后面的刀牌手便以單手劍、鐵鉤、短斧頭等兵器招呼。刀牌手后面的弓手也在輪換射箭攻擊,吐谷渾人死傷慘重,好多人在地上哇哇哭喊場面極其悲慘。

  地里就擺上了許多尸體,草葉上沾滿了血。

  受了驚嚇的馬匹橫著跑,亂兵傷兵亂作一團,更后面的吐谷渾騎兵見此情形,哪里還愿意跟上來?只見遠處一個敵將正揮舞著馬鞭“噼啪”地亂打,可也不頂用。他們磨嘰了一陣,終于退后了。

  唐軍陣營立刻爆發出一陣雀躍歡呼。

  張五郎以刀鞘平直前方,興奮地大喝道:“前進!”

  鼓聲從容響起,刀盾手拔起大盾轉向面對前方,咵、咵…草地雖然較軟,但兩千鐵鞋齊步踏在地上,其腳步聲也很有氣勢。

  只見長長的步槊豎在半空,鐵甲錚錚,整齊的隊列有如一架巨大的裝甲戰車一樣不容抗拒地向前緩緩移動。

  戰旗在風中烈烈飛揚,就像一頭猛虎張牙舞爪地揮舞著爪牙,而對面的大片人群有如一頭巨型鯨魚一般。老虎兇猛,還是鯨魚兇猛?一切尚需對決檢驗。

  唐軍方陣向前挺進了兩百步,忽然停了下來。就像一張古箏,正在很有節奏地彈奏時,主人的手指忽然按在琴弦上,琴聲驟息,連余音都沒有,絲毫沒有拖泥帶水之感。

  張五郎平視前方道:“騎兵開路。”

  陳團練急切地在馬上抱拳道:“末將請為前驅!”

  張五郎有些猶豫,自己初來乍到對鄯州軍不熟,有陳團練在才能最有效地軍令暢通。大敵當前,萬一這廝陣亡了確實有些麻煩。

  “請將軍下令,誰率馬隊?”一個將領提醒道。

  已容不得再遲疑,張五郎斷然道:“我帶馬隊在前,如有幸殉國,授權陳團練接手鄯城防務。”

  “將軍…”

  “吾意已決,休要多言。騎兵營,出陣!”

  “得令!”

  前面的步軍錯開,兩團騎兵魚貫從陣營間隙間出陣,迅速排成了二十排長條形的隊列,前面是槍騎兵團,后面是胡騎團。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鏗鏘有力的琴聲隨風傳來,張五郎回頭看時,只見城墻上有個老頭兒正坐在哪里。“那老丈是怎么上城的?”

  有鄯城籍的將領答道:“是徐老,他是告老還鄉的京官,弟兄們多半不會難為他。”

  少頃,一陣蒼涼沙啞的正宗秦腔唱了起來,只聽歌詞是秦風中的詞兒:“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步軍陣營中的將士聽罷秦腔,也有的人跟著哼起來了,有的甚至夸張地唱出了淚花。陳團練見張五郎回頭,便抱拳道:“兄弟們,為將軍壯行!”

  歌聲有如蒼勁的嗚咽,在千里隴右道中回蕩飄散…

  “咝…”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聲,張五郎緩緩拔出橫刀,指著東方的太陽,“前進!”

  一百步,一聲大喝:“破!”頓時轟鳴的馬蹄急促起來,槍騎兵抬起長一丈八的馬槊,排成橫密豎希的隊列,向敵群中軍發起了沖鋒。

  驕陽在東空,明光鎧在陽光閃閃發光,頭盔上的羽毛迎風飄蕩。二十列橫隊有條不紊地快速挺進,馬兒歡樂地翻動馬蹄,在草原上飛奔。

  五十步,敵軍一輪騎射,隨后一股密集的人馬迎面沖來迎戰。

  兩軍正面接敵,瞬息之間就像兩股洪流一般相撞在一起,“砰砰…”頓時沉重的鈍物撞擊聲驟響,暴力場面中人仰馬翻。

  說是遲那是快,吐谷渾馬隊根本抵擋不住身披重甲,排列馬槊的槍騎兵,唐軍槍騎團瞬息之間便擊破敵軍防線,直插中心。

  很多手執彎刀的蠻人根本摸不著唐軍一根汗毛,一個照面便被長槍戳將下馬。也有的長槍插進了吐谷渾騎士的身體里,馬匹沖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拔出來,唐軍騎士只得果斷放棄長槍,拔出腰間的橫刀繼續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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