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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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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和薛崇訓在華清宮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急匆匆地離開了這處溫暖的離宮分道揚鑣,太平回長安,薛崇訓攜飛虎團衛隊徑直北上。

  薛崇訓的初期目的地是上郡(今榆林附近),這里是北部關中軍的軍事重鎮,駐扎有大量唐軍內地精銳。為了保證調兵的合法性和順利,太平公主回長安后會通過兵部向上郡頒布一道軍令,并為薛崇訓補辦各種正式文牒。

  去上郡這一路的旅途顛簸且枯燥乏味,天氣照樣十分寒冷,自然是比不上華清宮里泡溫泉那么舒適。薛崇訓在身上裹了一件非常厚的毛皮大衣,然后拿著一本豎著印的繁體字書消磨時間,但在馬車上看書的滋味實在不怎么好受,眼睛晃得離開,沒一會就能晃得人頭昏腦脹。

  他挑開車簾看外面,近處全是積雪,雪地上會冒出死氣沉沉的枯草;不過眺望遠處,細心就能發現樹枝和田間隱隱有一層淺綠,那是春天的氣息,畢竟使節已經開春了。前后左右騎馬的軍士也穿得很厚,渾身包得幾乎只剩一個眼睛,沉默著熬在寒風中趕路,周圍只有馬蹄踏在軟軟的雪地里的聲音。

  果不出其然,薛崇訓感到左肩的傷口抖得一陣陣發痛,便不敢靠在車廂上,只能直著腰這么坐著,只有等到了驛站休息時才能歇下。

  走到一整天旁晚時分到了一個小驛站,只得將就在這里過一晚,飛虎團有二百人,這小站的房間和床鋪定是不夠,不過大伙只要能呆在房子里總比在冰天雪地中野營要好得多了。

  薛崇訓從馬車上下來時,聽得一個軍士抱怨道:“這天真他娘的凍啊!再往北走是不是會更凍?”

  薛崇訓便接過話說道:“等到了地方都是二月間了,‘二月春風似剪刀’聽過么?”

  那軍士回頭看見他,忙彎腰抱拳,片刻之后又想起薛崇訓的問題,便搖頭道:“俺不識字。”

  這時同樣不識字的李逵勇一副教訓的口氣對那軍士道:“這是詩!薛郎,整句是咋念的?”

  薛崇訓想了想,便滿足這大腦袋漢子的求知欲背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好詩!好詩!”李逵勇不出意外地又這么感嘆了兩聲。

  薛崇訓心下一琢磨賀知章好像也是盛唐的人,卻不知現在寫出這首詩了沒有。畢竟隨從的人也不是全都目不識丁,就算是飛虎團的武將有的文墨修練也很不錯的,為免別人誤認是他作的,他便解釋道:“這首詩是賀知章寫的。”

  想起賀知章,薛崇訓只記得他是個有名的詩人,至于實干才能如何卻完全沒印象,想來這種識別人才的法子很局限,因為寫詩好的人不一定就有軍事政治才能。

  眾軍進了驛站,便在院子里升火煮干糧,驛站的吏也尋了些酒肉過來,大伙在風雪里奔波了一整天這會兒總算能吃頓熱乎的。睡覺只能在房子各處打地鋪,擠一塊兒湊合。不過薛崇訓自己有房間睡,隨軍的御醫趁休息的機會給他換了外敷的藥。

  歇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行軍,這樣的旅程還得重復很多天時間。傷口的陣痛、顛簸的旅途、還有寒冷的天氣都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還是這種無趣和枯燥。試想如果坐長途火車能坐個把月是什么滋味,列車上還舒服得多。他走了幾天就把李逵勇叫上車陪他閑聊,但李逵勇這廝總是說刀啊槍之類的,不到兩天工夫薛崇訓就厭煩了,便另外尋了個通文墨的隊正一塊兒研究詩詞歌賦…

  到達綏州(關內道、上郡東南方)時已是二月初,薛崇訓忽然得上郡報來消息:張仁愿公然宣布反叛長安。

  信使送了一份北方頒布的起兵檄文,然后就快馬向南往長安而去。

  薛崇訓在綏州住了一晚,仔細閱讀了那份檄文,果然用的是嗣澤王的名義。以薛崇訓或太平公主的立場來看這種文章簡直是自找沒趣,好在薛崇訓的臉皮夠厚…其中細數太平公主母子的罪狀,諸如專權橫行、擅行廢立、圖謀社稷等等都是確有其事,還有什么驕奢淫逸殘暴不仁淫亂宮闈等薛崇訓打心眼里覺得是被冤枉的,更過分的是竟然公然說他們母子亂倫!這就讓他有點憤怒了。

  他當晚又接待了上郡郡守派來聯絡迎接的官員,便問上郡官吏:“兵馬出發了沒有?”

  那官員答道:“已于六日前接到兵部調令,張守捉奉命率上郡輕騎直趨西面,奔襲靈州去了。”

  “張守捉?”薛崇訓脫口問了一句。

  上郡官員忙解釋道:“守捉姓張叫張崇嗣,但和張仁愿并不是親戚,恐怕連面也不曾見過,王爺請放心。”

  薛崇訓聽罷點點頭,像孫王李趙張這些姓氏都是大姓,天下到處都是,也不見得彼此有什么血緣關系,也許追溯往上若干代是同一個祖宗,但這有什么意義?按照漢人的說法全天下的人追溯上去都是炎帝黃帝的子孫。

  那上郡使者又說道:“嗣澤王和朔方總管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起兵反對殿下。”

  薛崇訓沉默不語,心道:張仁愿派了兩路人馬,一路奇兵一路刺客偷襲,這么久了沒聽到得手的消息,怎么也能判斷出偷襲失敗了。此時他再不抓緊時間動員部屬就完全沒有機會了;此時正大光明地起兵,便能讓轄區內對長安的敵對措施“合法化”,這個合法化便指他至少對自己不遵守朝廷法令有個說法…否則長安一道押解回京問罪的正大光明的詔令,他作為長安朝廷的臣子有什么理由不束手就縛?到時候再反抗就等于是因畏罪而負隅頑抗。

  薛崇訓琢磨著張仁愿極可能還會與突厥汗國聯軍,借兵發動反對長安政權的戰爭。

  他從上郡使者口中得到了必要的消息,便把那人打發了,并不想對一個不熟悉的官兒多說什么。此時他身邊沒有幕僚謀臣,從華清宮出發北上時只帶了飛虎團衛隊,和飛虎團那些將領也沒有什么好商議的,要么級別太低要么像李逵勇這樣的連字都不識,和他有什么好謀的?

  雖然張仁愿等已公開反叛,但薛崇訓并不慌,他完全不認為張仁愿能立刻動員起一支大軍南下打到關中來。于是一切行程都不變,次日一早他帶著飛虎團離開綏州,繼續向上郡進發。

  三日后到達上郡,上郡郡守王岱率官吏百姓熱情迎出城外十里,其禮儀之隆重幾乎形同天子臨幸。薛崇訓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情,特別嗣澤王傳檄天下之后,公開指責他窺欲九鼎,讓那些本來是外圍不太知情的人都明白了現狀。

  王岱出身士族,在上郡也廣有田園產業,接待了薛崇訓之后并不迎之到破舊的郡衙安頓,而是在自家的豪宅里設宴款待,并將自己的宅院讓出來作為薛崇訓的行轅。前院為辦公發布軍政命令的的地方,王岱自己住的內宅作為薛崇訓休息下塌之處,府上的奴仆丫鬟盡聽憑使喚。

  宴席后,王岱又帶著兒子女兒小妾來拜見薛崇訓,并暗示小妾依然住在家里…薛崇訓心下好笑,心道真以為老子像檄文上寫的那樣荒淫無恥?再怎么著還能動下屬官吏的女人不成?

  他便干脆下令飛虎團將士把前院大廳的一間堆放儀仗雜物的偏廳收拾出來,然后李逵勇等校尉旅帥也住在隔壁。又將大廳里擺上桌案文墨作為大堂,就征用了這一棟房子,并不騷擾郡守的內府。

  行軍行轅設立之后,薛崇訓才開始安排人手,暫時身邊就只有飛虎團將領及上郡文武官吏…當然要對付張仁愿就這么點人是不成的,隨即他就制定了前期的布置。

  他先寫了一份急報回長安,要求被封為“黑沙(突厥南庭)道行軍大總管”,并派大將殷辭、張五郎北上為副將,王昌齡、張九齡為行軍參贊幕僚,以此為基礎組建文武團隊。

  名分先要正式合法,才可以名正言順地以行軍大總管的名義討伐叛亂和外敵。

  次日薛崇訓經過一晚上的考慮,認為與突厥的戰爭也許難以避免,在使用外交手段之余還得準備大軍進伐,便給太平公主寫了一封信,想讓她授權集結關內北部地區的精銳到上郡準備北伐。

  遞傳軍務急報的信使用的是八百里加急,沿途不斷換馬,所以消息傳遞相對來說是很快的,二月下旬便接到中書令張說的咨文。張說在文中大倒國庫空虛兵力不足的苦水。因去年剛剛對吐蕃國進行了大規模戰爭,戰爭和戰后善后都消耗了大量財政(太平修華清宮也耗資巨大只是張說沒有明說),現在剛過去不到一年時間,新一年的稅收也沒有開始,薛崇訓又準備要對突厥發動戰爭,政事堂自然會建議慎重施政。

  但薛崇訓正在興頭上,期待著要給反對自己的內外敵人一個沉重打擊,便對張說的咨文不予考慮,堅持要兵部調一批精兵及糧草軍械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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