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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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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承香殿大殿上,薛崇訓只好一五一十地給高氏解釋變法的各項法令。高氏其實也有見識和學識,一般的人情道理、政策法令她都弄得明白,但是涉及到軍政改革的復雜措施她聽起來就有些吃力了,不是馬上就能判斷出好歹的。比如劉安那鹽政,從制鹽到零售諸多環節的協調,利益的分配就有相當的繁雜程度。

  所以薛崇訓不能把法令背出來就了事,得耐心下來多般解釋,便有點費力。高氏偶爾會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很認真傾聽的樣子,其實薛崇訓心里已經郁悶了:你只要知道這樣變法有好處不就行了么,又不需要自己去辦!

  …高氏確實是注意著滔滔不絕的薛崇訓的,不過她是在注意薛崇訓說的話還是在注意著他的人,就不好說了。

  什么官健鹽政糧政,她就聽到了這么些頻繁出現的詞兒,究竟是什么內容多半是沒聽進去,也沒心思聽。薛崇訓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氣得吐血,他正在那里費力地琢磨著遣詞造句盡量把變法事項說得清楚明白,多傷神的事兒啊。

  高氏坐得很端正,舉止緩慢而優雅,偶爾問一句話也是斯緊慢條無論從口氣到用詞都很大方得體。她臉上涂抹著精致的濃妝,身上的衣著飾物挑不出一點紕漏,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就像一尊考究的家具裝飾一樣的作用坐在這里。

  人都有自己的存在價值,她的價值便是如此當尊泥菩薩么?當然要有資格做泥菩薩有資格擺在那里,都不是人人能做到的,還有人想把自己一腳踢翻換上去做呢。所以高氏覺得自己做泥菩薩一向很合格很成功。

  未嫁之前高氏有過很多自然而然的美麗幻想和憧憬,但自從嫁入李唐就發現男女之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也就面對現實了,一直很成功地扮演著那樣的角色。因為她完全管不了先帝李守禮,更不奢望能從他身上得到額外的獎勵…只是因為凡事得體,成就了賢淑溫和的美名,這才很適合給李守禮家裝個得體的門面。

  而現在不知怎么回事,高氏心中的一些朦朧的東西忽然之間復蘇了,她還來不及去梳理和理解,只是一種本能的沖動。不過好在她一向都比較沉穩,所以并未作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兒來,一切有如往常。

  她默默地看著聽著,不放過薛崇訓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處打扮。薛崇訓長得也就普通正常,而且咋一看上去還黑乎乎的,和貌似潘安叫人一見鐘情的情況根本不沾邊…不過高氏并不在乎這些,她欣賞著薛崇訓手里拿著冊子認真說話的樣子;看著他翹首思慮的專注;注意著他官袍里面一塵不染的里襯;還有那略顯粗曠不羈的毫不做作的灑脫舉止…

  不知不覺的過了許久,忽然薛崇訓問道:“臣已說完,太后以為如何?”

  高氏回過神來,急忙脫口道:“我剛才有些走神了,薛郎再說一會,說什么事都可以。”

  薛崇訓:“…”

  他的郁悶可想而知,敢情老子剛才費那么大的勁是在自言自語?他甚至有些怒氣,大約因為內心里并不畏懼高氏這個統治者的原因。

  不過薛崇訓并未出言不遜,每當他的肚子里怒火騰起的時候,總是條件反射地想到一句話:憤怒會讓智商立刻減半。

  他深吸了一口氣,抱拳道:“變法條目很多,最重要的無非三件,其中兵制革新只是擴大前朝官健,并無新意;糧政道理簡單不用多說;鹽政無非十字:民制、官收、官賣、商運、商銷。太后如有何疑問可當面垂詢微臣。”

  就在這時,薛崇訓聽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奇怪的聲音,抬頭看時,只隱約看見簾子里的人正抬起袖子掩嘴…莫非是在笑?

  薛崇訓低頭省視了一番自己,并未發現有什么可笑之處。他就納悶了,便不言語沉心琢磨了一陣。

  先前剛一進殿時他就直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又沒想出來究竟哪里不對勁。這時他總算琢磨出了那種直覺:這做太后的小娘是鬧著玩的!?

  女人那點賣憨耍嬌的技倆,薛崇訓本來見識得多了,可是真沒想到高氏會干那種事…不過轉念一想她就十幾歲的小娘,裝得再穩重也是可能干出那種事來。不然今日這一出是什么原因,她干嘛和盟友對著干?

  薛崇訓已經有點生氣了:廟堂上弄點事是要丟腦袋丟江山的,昏君也不過如此,敢情高氏坐在上頭覺得好玩呢?

  他漲紅了臉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這時聽得高氏輕松地說道:“薛郎怎么了,難道有什么事兒鬧心?”

  大庭廣眾之下薛崇訓忍著沒亂說話,但忍不住說道:“臣有一要事要問個清楚,只是…”他左右看了看,繼續道,“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高氏道:“晉王國之重臣,有話但說無妨。”

  御座一側的魚立本倒是很會察言觀色,這時不用別人提醒就對后邊那倆舉扇的宮女遞了個眼色,然后不動聲色地退避到了麒麟門那邊。高氏見狀道:“薛郎上來說話。”

  “是。”薛崇訓便提起長袍下擺走上了臺階,站到方才魚立本那個位置故作躬身,口上卻放低聲音問道:“太后不是對變法條呈有異議,卻是何緣故要發還奏章?”

  高氏沉默了一陣,張口欲言又止,終于脫口輕聲道:“薛郎多日不來大明宮,我就是想見見你…”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可惜簾子擋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口氣中隱隱包含的情意薛崇訓再傻也聽出來了。他是既有些生氣又沒辦法發作,胸中一陣氣悶。小娘子真易動心,上回在麟德殿抱了她一次獨處了一陣子,就春心萌發了?

  該如何處置?提醒她大事為重,還是討好她弄出一段孽緣來?薛崇訓感到有些難以把握,你可以去分析利益要害,但沒法掌握這種虛無飄渺的所謂感覺。無論選擇什么方式,都有可能導致高氏感情用事,給大事格局造成不穩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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