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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錢法

  薛崇訓以親王的權貴身份要鋪開場子經營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其實并不是什么難事,逆天級的人才不容易找,一般的能識字斷句、通曉人情道理的人還是容易收羅的。

  古代社會生產力低下,很多人衣食都有困難,就算是盛唐社會繁榮發達,庶民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輕松…如下地耕種的農人,因為此時沒有機械農藥化肥等現代設備物資,只能靠人畜力勞動,風吹日曬只能混個溫飽無疑非常辛苦。如果有坐在屋子里寫寫算算就能拿錢拿米養家糊口的事兒干,那真是非常好了,所以才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當官最安逸的說法。

  而且薛崇訓更信賴機構團隊,比去信任幾個能人要穩靠得多。

  建立各種機構對他來說是很簡單的事兒,現在最大的難題是“維持”,也就是經費問題。唐朝典章制度允許的編制,如令、大農、尉、丞、學官長、食官長、廄牧長、典府長等等親王國的官職都是由品級的,領國家財政俸祿,這些并不需要薛崇訓自己操心…可是他那個內廠下面那些辦事的人,臥底、密探、眼線等等,不可能向戶部申請經費罷?偏偏那些黑白模糊的事兒最燒錢,那些人冒著很大的風險辦事,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就不好弄了。

  薛崇訓作為親王看似厲害,其實收入并不高,王府官署內的正規官吏胥役都是朝廷撥錢養的,他那點俸祿收入根本不可能養的起那么多人。大唐立國至今已百年,很多制度都改革過了,比如王侯封爵并沒有分封的人口地盤,而是折算成了俸祿支付利益…比如一個封五千戶的郡王,并非劃五千戶人家給他治理,而是把五千戶的稅收折算成物質錢財由戶部直接劃撥(當然還有縮水)。這樣一來極大地削弱了王侯們的勢力,以便加強中央集權。

  這些制度改革顯然非常有用,現在薛崇訓想發展勢力,便沒有最基礎的東西…經濟是一切建筑的基礎。

  眾幕僚出謀劃策幫薛崇訓想辦法弄錢,大伙最先想到的可以利用現有資源轉化成實際利益的法子,當然就是賣官。

  太平公主以前為了支撐奢侈的生活以及收買人才,缺錢了干的事就是賣官,她那個“斜封官”的干法簡直是臭名遠揚,看樣子還得遺臭萬年。不過無疑是很有效的,太平公主一直都富得流油。

  一個商鋪掌柜出身的幕僚唾沫橫飛地說道:“皇后和王爺是站一邊的人,到時候王爺把任命官職的名單往宮里一送,送到皇后那里,今上又不管事,多半就點頭了。朝里一批就可以讓人做官,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薛崇訓愕然地看著他:“你以為事業單位…就是朝廷官府是做生意的,還明碼實價?”

  那人道:“當初太平公主殿下便是以此為妙策聚財,有前人經驗,王爺依樣畫瓢,何愁錢財?除了走皇后的路子,找政事堂的相公們也可以,薛郎和相公們關系交好,時不時要任命一些官員,總是沒多大問題。這個法子肯定行得通。”

  薛崇訓輕輕搖了搖頭,直覺賣官的干法實在下作。這時王昌齡也反對道:“不是法子行不行得通的問題,而是賣官產生的不利影響十分嚴重。咱們為主公謀劃,猶如郎中開藥方,并非能治病的方子就好。庸醫開虎狼之藥,見效是快,但與身體調理卻大有害處,如何算好方子?”

  王昌齡又勸薛崇訓道:“主公不能舍本逐末!人心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最應敬畏之事。縱觀古今,大凡名聲狼藉者,當權時人人害怕,一旦稍有挫折,便成墻倒眾人推之勢。以史為鑒可知興衰,主公不可不察!”

  薛崇訓聽罷深以為然,贊同道:“少伯所言深得我心,名聲輿情是很重要的軟實力,如果形象被妖孽化,天下人誰愿意看著這樣一個人當國?嗯,抽空找畫師畫幾張與孩童相處的善良畫像,寫幾篇為國為民的文章也是不錯…”

  王昌齡道:“那倒不必,最近三法司在審姚崇的罪,主公反正與他沒有恩怨過節,不如順便買個人情仗義為聲望很高的姚崇家人說幾句好話,天下士人定然會對主公另眼相看。”

  二人扯到名聲說了幾句,薛崇訓總算想起今日聚集幕僚的正事,又問道:“賣官太影響名聲,我覺得不可用,你們再想想,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法子弄錢?”

  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賺錢自然沒有那么容易,何況是要短時間內賺到大量錢財,真那么容易大伙還種什么地?

  沒人提到讓薛崇訓利用手里的特權經商,因為一個親王去摻和商賈的事實在太掉價了,而且此時的商業運轉周期也比較長,來錢也不快。薛崇訓自己倒是想到了這點,但也覺得沒必要干那種事。他的精力時間在權力上,對純粹賺錢實在沒多少興趣。

  這時有人提到:“其實開錢莊鑄幣來錢很快,鑄出來就是錢。普通商賈自己鑄幣要獲罪,就算與官府有關系人脈的也要多方打點,成本就高了。王爺不是還掛著戶部侍郎的官銜沒有撤銷么?如果開個莊子代朝廷鑄幣,倒是說得過去。”

  另一個幕僚嘲笑道:“您是沒在錢莊呆過,以為造錢有多大的搞頭?鑄造一萬貫錢,就要造一千萬枚銅錢,銅料成色不好的話在市井流通只能兩個當一個用,或者干脆百姓就不要。其中人工、用料、火耗,得費多大的勁?場面能弄多大?”

  不料這時薛崇訓卻一拍桌案道:“這主意不錯!”

  眾人把目光聚過來時,他便笑道:“光鑄造銅錢自然費力,但可以同時鑄造銀幣,印紙幣!”

  …薛崇訓得到靈感之后下來細想,越想越覺得可行,特別是紙幣最有搞頭,需要國家權威和信用而已。而且可以套上與民方便的大義名頭。

  他先寫了篇文章上書提這事,并借用他以前改革“三河法”的成功資本,提議要改革“錢法”。

  唐朝的貨幣流通極不規范,既流通銅幣,還流通金銀,甚至最流行的不是金屬貨幣,而是紡織品。絲、絹等紡織品在此時幾乎是一般等價物一樣的存在,朝廷稅賦收得最多的除了糧食就是絲絹,并用于支付各衙門開銷。

  而人們平日零花一般是用銅錢,銅錢又有成色新舊之分,有的一千枚相當于一貫,有的成色不好要一千五百。而且銅錢攜帶不方便,金銀不好量化(整錠元寶那是存在金庫的東西,沒有拿來使喚的道理),對商業流通十分不利。

  薛崇訓的想法就是建立一個類似央行的戶部機構,由他出面提出改制并一手組建,掌控這個機構之后何愁錢財?合理地從“銀行”提錢不是很方便么?他和王昌齡等人商量之后,寫了一篇奏章叫“錢法”,準備遞到政事堂去。

  其中論點就是“準確度量貨幣”,然后叫幕僚們引經據典佐證其論點的正確性。那些文人也搞得復雜,連秦始皇統一文字度量衡的事兒都扯到了。

  鑄造銀幣銅幣流通并不是問題,因為那是硬通貨,本身就是有價值的,最需要費力說服朝臣的問題是紙幣。憑什么讓天下人認可一張紙的價格?

  紙幣和民間錢莊發行的銀票是兩種概念,銀票相當于存根,是人們先把金銀絲絹存進錢莊拿到的憑據,可以隨時去提出來的;薛崇訓提出的紙幣顯然是現代經濟理念,恐怕很難讓人接受。

  他的主張就是先把紙幣做成銀票一樣的東西,可以在戶部錢行里隨時兌換金銀銅,同時國家稅賦也只收金銀和紙幣,為紙幣的信用做個基礎。

  這樣一來就涉及到金庫問題,發行了紙幣通過朝廷財政開銷流通出去,別人要到戶部錢行換金銀絲絹,就得有存貨才行。薛崇訓的法子當然就是向國庫“借款”…用自己印刷的紙幣給國庫換金銀絲絹,然后國庫開銷用紙幣。

  有幕僚提出可能出現經營困難,一開始人們無法信任一張紙,拿到紙肯定去換錢了,錢行左手從國庫進金銀右手兌換出去,加上經營成本,可能入不敷出。

  當然有問題就有辦法想,很快就有人提出解決方法:火耗。要在錢行兌換,需得交納一定比例的火耗,借以支撐前期的經營。

  又有在錢莊做過掌柜的幕僚建議可以經營抵押借貸的業務,相當于合法的高利貸,有國家強制機器做后盾,利潤是非常高的。

  …如此搗鼓了半天,朝廷大臣硬是沒弄明白薛崇訓想干嘛,他們的想法就是:晉王窮瘋了,想開錢莊。那些讀圣賢書或是貴族出身的大臣,治理國家有一套,對于商賈之道實在不甚精通,就算手下有懂行的書吏門人,意見也只說那是很賺錢的事兒。

  既然薛崇訓說可以用紙幣在他那里兌換金銀絲絹,在朝廷里阻力也就不大了…大家都明白,晉王缺錢了,開錢莊賺火耗總比賣官敗壞吏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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