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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環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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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東市依然繁華,各地商賈匯聚于此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討價還價的爭吵聲、吆喝聲混成一片,倒讓古樸的市集活力非常。

  現在唐朝高層已是風聲鶴唳流言四起,太平公主一日不見客,人心便一日不安;但權力場幾乎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偏偏市井之間知道的人并不算多。官場上大伙肚子里清楚,可不會傻傻地到外面將這種事四處亂說。

  身穿麻衣的王昌齡坐在驢車上面剛從東市出來,車上裝著幾口袋米,趕車的是一個老頭兒。那老頭兒從面相到穿著都是一副老農的模樣,是王昌齡家鄉的人,鄉里都叫他牛二爺。王昌齡當官之后,見牛二爺孤苦,便請到府中做些雜活,也算給他尋了份生計。

  糧車出了東市,向南往安邑坊行進了一段路,市集的吵雜聲就漸行漸遠,待進入安邑坊北街之后,便愈發安靜了。這條街兩旁全是高門大戶,不是在京里有官職的大戶人家,就是富商巨賈,人家的奴仆們都調教得很有規矩,平日說話兒都是捏著嗓子說,沒人粗俗地大聲嚷嚷,環境自然就清幽。

  在優雅的桂花細細飄散中,只見那朱門兩邊衣著光鮮的豪奴也是人模人樣很是精神。于是王昌齡坐的驢車便顯得分外礙眼,這種架子車在城南平民窟常見,在這邊卻是突兀。就算是牛二爺也覺察到了周圍那奴仆鄙夷的目光,不由得嘆了一聲氣,轉頭看王昌齡時,見他倒是神情自若并不以為意。

  王昌齡本來是鄯州長史,薛崇訓回京之后他跟著回來了,正好薛崇訓復河東王的爵位,可以開府設官,王昌齡便做了郡王府錄事參軍。但郡王府的官吏還沒成氣候,地方剛弄出來沒幾個官,自然就沒多少正事,王昌齡回京后倒是很空閑,不過偶爾要去王府坐坐,也算盡點分內。薛崇訓幾天沒回府了,王昌齡作為他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圈子里的人隨便一打聽便知道了個大概,如今的朝局王昌齡是明白的。

  驢車回家之后,只見偌大的宅邸顯得有些冷清,這園子是薛崇訓送他的,本是一大戶人家的府邸,自然寬敞。可王昌齡家左右就沒有幾個人,他那官職的俸祿和田地也是有限,奴仆自然也用得不多,所以看起來整個院子都沒幾個人似的。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美貌女子從北邊的洞門走了出來,她的頭發向上盤起,露出潔白的脖子分外好看,正是王昌齡的妾室步搖。王昌齡對她非常好,也很信任,家里的財產帳目全是她在管,而且只有她一個女人…可是步搖出身青樓,王昌齡對她好是一回事,名分又是另一回事,沒辦法,他要是娶個妓女做正妻,沒法向王家長輩交代,更會在官場成為笑柄。

  步搖見到王昌齡,面有喜悅之色,走起路來步伐輕快,頭發上的飾物輕輕搖曳,和腰間的環佩清脆聲響相互呼應,十分動聽。她走過來款款施了一禮,輕輕一笑:“郎君回來啦。”

  王昌齡“嗯”地應了一聲,好像很冷淡的樣子。不過步搖倒是不以為意,她跟了王昌齡這么久了,很知道他這么個人外面淡泊,內心對人是很實在的。少年郎十幾歲年紀,面相還有幾分稚氣,可神色之間卻是老成持重,不緊不慢地吩咐道:“老牛,去叫那倆崽子幫忙,將車里的米搬廚房里去。”

  牛二爺抓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把臉,仍然一副老農的作派,應道:“這里交給俺便是。”

  于是王昌齡便徑直往里面走,步搖只好跟在后面。他們進了內宅之后,王昌齡問道:“我的那身青衫官服洗過了么?”

  步搖點頭道:“我已經收拾在柜子里了。”

  “給我取來,我換身衣服。”

  步搖聽罷情知他要出門辦正事了,她的神情頓時有些落寞,但沒說什么,當下便去找衣服,侍候王昌齡更衣。

  這時他說道:“我先去郡王府看看,可能這兩天王爺會與我商量些事,到時候忙起來,說不定就不回家了。”

  “哦…”步搖皺眉道,“郡王府平日并沒什么事,郎君都清閑好些日子了,最近出什么事了?”

  王昌齡沉吟片刻,在步搖給他系腰帶的時候,總算說道:“朝里有點變故…太平公主半月不見大臣,恐怕是生病或是出了什么事兒。這事你心里有個底就行了。”

  步搖說道:“太平公主不就是河東王的母親么?她要出事了,河東王不是很著急?”

  “所以我得忙一陣子。”王昌齡想了想又說道,“萬一…萬一出了什么事,你就把細軟帶走離開府邸,明白么?”

  步搖的手指立刻停了下來,臉色驚訝道:“會出什么事…河東王會有危險?”

  “恐怕不是很安穩。”王昌齡淡然道。

  步搖忙低聲說道:“那到時候郎君與我一塊兒走,郎君年少有為,前途遠大,何必守著一棵樹…”她大概已經忘記是薛崇訓把她從妓院里弄出來的了,女人其實更現實,跟王昌齡有了依靠,薛崇訓什么的她就不怎么關心了,“郎君的志向抱負都哪里去了?你不會不知道,太平公主那幫人在人們心里并不怎么樣,何苦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

  王昌齡正色道:“郡王對王某有知遇之恩,為他盡力是為義!何況郡王有濟世為民之心,只要善加勸導,定能為天下謀取福祉,權柄并無善惡,輿情好壞不過是士大夫各懷利弊誘導世人而已,豈能人云亦云?與私來說,我是河東王提拔上來的人,并做了他一年多的幕僚,如果政敵得勢,怎會重用我這樣的人,這輩子都很難翻身,還談什么前途?”

  “可是我怎么辦?”步搖哽咽道。

  王昌齡道:“你的情誼我銘記在心,家里不是還有一些細軟金銀,到時候你把這宅子賤賣,也是一筆不菲的財產,今后無論做什么衣食定是無憂的。”他又握住步搖的手好言道,“成敗還未定論,我只是說萬一,說不定誰勝誰負呢,不必太過憂心了。”

  二人剛說到這里,便有個小廝跑進來喊道:“郎君,河東王爺在家門口找您,小的請他進來喝茶,可他不來,讓小的帶話請郎君出門。”

  “正好換了衣服。”王昌齡低頭看了一下,輕輕拍了拍步搖的手,放開手道,“我先去辦正事了。”

  “郎君!”步搖急忙抓住他的衣袖。

  王昌齡回頭時,只見她淚眼婆娑分外可憐,少不得又說了幾句寬心的話。

  步搖哽咽道:“這不會是最后一次見郎君了吧?”

  “不會,怎么會呢?”王昌齡隨口說了一句,“來日方長,先讓我辦完正事。”

  “無論出了什么事,你得回家一趟。答應我好么?”

  王昌齡應了一聲。這時步搖哭泣著說:“就算有些錢財,可你讓我到哪里去?我再也不想回那風塵之地遭人輕賤,如果郎君要死義,就讓步搖跟著你一塊兒去罷!”

  王昌齡皺眉道:“還不到那時候,說這些干甚,沒事,安心在家呆著彈彈琵琶什么的,要是悶了就去東市逛逛。”

  他拉開步搖,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剛跨出門檻,聽得后面“撲通”一聲,回頭看時,只見她正跪倒在地,哭道:“妾身在家靜候郎君歸來,如若傳來噩耗,便是切身自裁報郎君情意之時。”王昌齡嘆了一口氣,皺眉沉吟片刻,啥也沒說轉身便走。

  他出得大門,果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靠在街邊,周圍還有幾個騎馬帶刀的壯漢。這輛馬車王昌齡是最熟悉不過了,薛崇訓在鄯州時就乘坐的東西。薛崇訓這個人倒是很有點意思,他外放做官回來不帶金銀,千里遠的路帶一輛馬車回來…

  馬車旁邊的護衛認得王昌齡,自然沒有管他,他剛走到馬車旁邊時,車廂的木門便開了,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道:“少伯上車來說罷。”于是王昌齡便提起長袍下擺彎腰走了進去。

  除了剛進來的王昌齡,車廂里有倆人,一個薛崇訓,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是三娘,是薛崇訓身邊的人。他們倆本來是面對面坐著,這時三娘從座位上起身,坐到了薛崇訓旁邊,王昌齡便坐到了對面。

  薛崇訓用指節敲了敲車廂木板道:“龐二,趕馬隨意走走。”

  王昌齡道:“殿下如何了?”

  薛崇訓的臉色凝重:“太醫署和宇文姬都診斷是絕癥,這兩日病情愈發嚴重,腹痛頻發,宇文姬守在她身邊用針灸和藥劑止痛才能度日。我本想守在母親身邊,但見情況不妙,也得考慮考慮外朝局勢了。”

  “主公有何打算?”王昌齡先問了一句。

  薛崇訓道:“金城縣主向我進言二事,一是設法和高皇后結成聯盟;二是讓母親授禁軍兵權。”

  王昌齡斷然道:“第一件事可為,第二件事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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