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平時并不操勞,不過有的事兒仍須親自出面,就像這回吐谷渾人派來了信使,便是他接見的。
吐谷渾和唐朝往來勉強算作邦交,本來沒他什么事兒,用場面上的道理就是外交權是中央的權力,地方無權外交。可是鮮卑人(吐谷渾)通過住在長安的使節和大唐朝廷交換國書根本就起不到實際的作用,要修繕關系還真需要和邊境上的封疆之吏通融關系。
不久前長安的吐谷渾使節向朝廷上書稱臣要和談,說不定還想娶個唐朝宗室和親鞏固關系…遺憾的是在唐朝廷這個龐大的機構,從制定國策到具體實施是一個十分麻煩的過程:首先要宰相協調好各方利益關系,然后向皇帝(現在權力在太平公主手里)上書,宮里批復后要通過省、部一層層具體化施行,唐朝的三省六部體系經過百年的演變,中間的關系變化很大十分復雜。
吐谷渾那事兒寫了奏章呈上去,太平公主可不是要把所有奏章都看完的,一般是到達那些官僚手里。人一看:吐谷渾的事兒不是已經處理了么,處理的辦法就是封衛國公薛崇訓為伏俟道行軍總管。剛不久才下達的政令,自然不會輕易更改。于是擬出奏章處理建議:讓禮部有司回書。
長安人才薈萃大把文筆流暢之輩,什么“邊上寧晏,兵役休息…”的排比句一氣呵成,意思大概就是我國向來堅持和平共處的原則持續發展睦鄰友好關系云云,蓋印遞出去了事。這國書挺扯,明明幾十萬人在邊境大規模群架,睦鄰友好你妹啊。
得了,要修復關系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唐朝剛打了勝仗當然不急,可吐谷渾急,丟了黃河沿岸大片土地不說,有消息唐軍要到西海周圍劫掠,進一步打擊敵國實力。戰爭還得繼續,可宗主國吐蕃新敗,早就跑了,吐谷渾人獨自在東線對抗唐朝有戲?牛羊搶完,禾苗毀完,讓大伙都餓死么?
于是慕容氏和權臣伏呂迫不及待地派出信使送信來了,兩撥人分別把信送到節度使程千里和伏俟道行軍總管薛崇訓手里。
這信件主要內容就是禮單,送錢財之前的單子,程千里當然沒接受,回話說管不了這事。薛崇訓卻將書信收了,把使者安排在行館住下,說要回書讓他們帶回去,那使者一聽有戲自然高興地留了下來。
“筆墨侍候。”薛崇訓展開一張折成長條格子的白紙,喊了一聲。這也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寫字時習慣把紙折疊一下,就像一列列格子一樣能讓文章工整一些。
“你在叫我么?”有白無常之稱的白七妹左右看了看。薛崇訓在簽押房辦公,她正黏在這兒消磨時間。
她有點不高興地說:“架子還挺大,可告訴你,我不會聽你使喚。”她見這里除了跑腿站值的胥役沒其他人,還是上來磨墨來了,一邊又說,“不過呢,也看你的表現,若是你把我逗樂了,我心里一舒坦,自然樂意為你效勞啦。”
薛崇訓拿起毛筆在煙臺里輕輕蘸了一下:“我看你的架子比我還大,瞧你無聊才讓你做點事不是?”
白七妹好奇地看著薛崇訓寫信,嘻嘻笑道:“你這字寫的…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啊。”
薛崇訓郁悶道:“正宗楷書,好認便行。”
“聽說上回薛郎去送親,被吐谷渾人抓了,花了整整十五萬貫才贖回來,你這是給他們寫信敘舊?”
薛崇訓道:“上次落他們手里我認栽,這回落我手里,非得連本帶利一塊兒敲回來不可!”
這時只見一個胥役正雙手捧著茶杯下面的碟子走進來,小心翼翼的可還是把茶水給濺出來了燙得他咧著嘴哭喪著一張臉,見薛崇訓抬頭看來,胥役急忙說道:“小的不小心倒得太滿。”
薛崇訓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淡淡說道:“別盯著杯子,眼睛看前頭直走。”
過得一會兒,胥役把茶杯放到案上,高興道:“明公說的法子真管用哩!您是如何知道這種小事兒的?”
“多留心一下自然就知道了,下去罷。”薛崇訓揮了揮手。
白七妹笑瞇瞇地看著他,“不想薛郎如此細致,奴仆的活也懂,啥時候你也侍候侍候我,不要學無所用哦。”
“我看你要上房揭瓦。”薛崇訓一面寫字一面隨口罵了一聲,但毫無作用,白七妹依然嬉皮笑臉的。
就在這時,只見王昌齡又來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女,正色道:“主公如何回書,是要接受慕容氏的禮單?”
薛崇訓搖搖頭:“這錢不能要。”
王昌齡松了一口氣道:“主公所言極是,您要是收了錢財,御史臺不彈劾收受賄賂通敵叛國他們就是失職,就算主公不會被治罪,也有損賢名。”
我有賢名?薛崇訓聽得這句話很是納悶。這時又聽得白七妹說:“這位郎君看樣子不過十幾歲,說話卻老氣橫秋的好生無趣,您瞧瞧薛郎,大叔叔也沒這么古板呢。”
王昌齡正色道:“此乃宇文公內眷,我本不該多管;但簽押房處理政務之地,豈是女流該來的地方?請主公明察!”
白七妹頓時冷冷道:“霍!好大的帽子哦,照您這么一說,我是女流連個小小的州郡簽押房都來不得,那薛郎的親娘太平殿下坐在廟堂之上豈不是大大的不妥?下回我見了殿下,在她面前說說讓她評一下你還有理了?”
王昌齡一語頓賽,目瞪口呆無言以對。薛崇訓見狀笑道:“少伯說的是正理,她給你扯歪理,你是說不過她的…慕容氏送的錢我不能收,倒不是怕人彈劾,真金白銀的不要白不要,我不私吞交國庫行不,往長安送錢大伙還嫌多么?只是這次他們送的是小錢,話說吃人口軟拿人手短,我要是貪了這小便宜,以后便不好爭取更大的利益。”
王昌齡還想說什么,門外一胥役稟報道:“程節度使門下將軍李奕遞來名帖,要面見明公。”
薛崇訓便傳之入內。沒一會兒,敦實本分的李奕就進來了,見禮罷說道:“節度使聽說衛國公款待吐谷渾來使,便差我來說兩句話兒。”
“怎么?”薛崇訓皺眉道。
李奕素善察言觀色,見薛崇訓臉色不虞,便一副別打他笑臉人的表情道:“從使臣來說,我家使君是節度使,您是刺使,他能管著您;可從兵權上講,您現在是伏俟道行軍總管,他是邏些道的,不便過問此事。所以節度使派我來,多是出于私下勸誡。朝廷既設伏俟道,定是考慮徹底征服吐谷渾,或許很快還會遷徙內附靈州的吐谷渾人到黃河九曲之地牧馬,重設隴右以西對吐蕃的屏障防線,到時不費一兵一卒便能保障東線安危。當此之時,如衛國公私下與仆從吐蕃的那些鮮卑人議和,不說您無權這么做,而且會遭政事堂不滿,豈非大大的不妥?”
薛崇訓道:“西海一帶的慕容氏已無路可走,只能臣服大唐,有現成的人何必要勞師動眾去遷內附鮮卑人?咱們體會到了中樞的用意,不論用什么法子,只要達到同樣的目的不就行了?”
李奕道:“節度使言,吐谷渾故地的鮮卑貴族和吐蕃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靠不住!最好的辦法是乘勝追擊,徹底消滅,讓靈州鮮卑人還故地以復基業。內附汗王諾曷忠,其母是大唐弘化公主,族人內附大唐數十年早已誠心歸順,遷其到吐谷渾故地實乃長久之計。”
“哈!要說可靠,只要他們還保持著游牧族的習性,不可能完全靠得住。安得猛士守四方?咱們漢人的國家安全最終還得靠自己,別指望別人。”薛崇訓嘲笑道,“我自有打算,到時候長安會滿意我的做法,你回去告訴程節度使勿憂…屠城滅族那是法西斯、嗯,就是野蠻人干的事兒,毫無益處;但不要好處光圖人家稱臣說兩句好聽話那是打腫臉充胖子,難道咱們要學隋煬帝在樹上掛絲綢?對外族最好的辦法是‘禮遇之’,但咱們作為超級大國應該剝削的利益決不能放過。甭管他們如何花言巧語,你強盛之時一口一個爹一口一個微臣,等時運不濟國弱之時誰他媽鳥你?”
李奕一聽,一套一套的看樣子早就打定主意了,可不是隨便干的事兒,當下情知多說無益,便抱拳告辭要回去復話。
待李奕和王昌齡都走后,白七妹笑道:“字寫得那么差勁,說起來話又罵爹又罵娘,真不知你怎么當的官兒呢。”
“你不懂我說得是真理,滿口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卻老想著讓游牧族幫忙守國門的人,到頭來被打得滿地找牙那才是斯文掃地。”薛崇訓又拿起吐谷渾人的書信瞧了瞧,上頭的漢字卻是寫得像模像樣,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字兒如此清雋,該不是出自女人之手吧?”
白七妹也湊上來看,但她看到上面列的禮物,卻忘記了品字,喃喃說道,“好多珍寶呢!”
薛崇訓點點頭道:“我得在回書里收兩件東西,就當是看在私人的情面上也說得過去,我與那慕容氏本就有些私交…你喜歡哪樣?”
白七妹吃驚,眨巴著美麗清亮的大眼睛疑惑道:“你問我作甚?”
薛崇訓笑道:“你不是把你逗樂了,便樂意效勞么?再說上回你冒險幫我辦事,我一點表示都沒有實在顯得小家子氣了。這人家的東西,我借花獻佛,又不出血又得美人一笑,何樂而不為?”
“一點誠意都沒有,還想著拿別人的東西做人情。”白七妹板起臉道。
“外邦來的東西,那是異域珍品,不要就算了。我還省得擔心被御史發現了被罵個狗血淋頭。”
白七妹忙按住那單子,瞪了一眼:“誰說不要了?你的話那叫‘不要白不要’!”她急忙聚精會神地細看那些名目,“重一兩的夜明珠?那得多大一顆啊!纏絲瑪瑙,火焰石…能全收就好啦!”
“只能要一樣,可別太貪心。”薛崇訓道,“選你最喜歡的罷。”
白七妹嘟嚕著嘴道:“我最喜歡最貴的,可不知道哪樣貴。”
薛崇訓:“…”
這時白七妹忽然問道:“可是剛才你明明說要收人家兩樣東西,為什么我只能挑一樣?”
薛崇訓道:“自然要送婷兒一樣,不然光送你沒她的份,被她知道了肯定不高興,說不定還會記恨你,我這是在為你作想。”
白七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倒是沒忘了房里的嬌娘,對她挺好呢,卻不知能好多久?”
“你等著看不就知道了,莫不是你相中了我長情便要以身相許讓我收你到房中?”薛崇訓帶著笑意隨口說道。
“難道薛郎還有不情愿?”白七妹說罷轉了一圈,“也不瞧瞧人家這身段臉蛋,你上哪找去。”
薛崇訓“哈”地短促笑了一聲:“你倒是一點都不會妄自菲薄。”他笑罷一本正經地上下打量了片刻,只見白七妹一身白衣服配上清純相貌如絲如雪的肌膚,當真是個美少女,比那演玉女的賣萌女星還上道,可真如“玉女”的偽裝,白七妹那純潔的外表下可一點都不純潔。他便用半開玩笑地口氣說道:“你野慣了,我要真收你到房中,只怕你受不了那種平淡到枯燥的日子。”
白七妹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胳膊:“薛郎,人家可是能安靜下來的哦,你想想玉清道姑她多悶的一個人,還有她在洛陽那上清觀,除了一群裝神弄鬼的道士多無趣的地方,我在那躲了幾個月都不嫌悶。薛郎再悶能悶過玉清道姑?”
薛崇訓正色道:“這里畢竟是簽押房,不要拉拉扯扯的授受不親,官吏見了太不象話。”
白七妹頓時放開手,玉手按住心口,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哎喲,人家好怕哦,衙里都是官差,還有捕快,我做了那么多作奸犯科的事兒,他們抓我怎么辦?”
只見她的手指輕輕一按,那飽滿的沒有戴文胸的胸脯就被手指按了個輪廓圓潤的凹陷,彈性十足而柔軟的形狀,頓時吸引了薛崇訓的目光。白七妹見狀低頭一看,頓時明白了他的念頭,便嗲嗲地小聲說道:“想摸嗎?”
薛崇訓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她正色道:“可這里畢竟是簽押房,不要拉拉扯扯的授受不親,官吏見了太不象話。”
薛崇訓:“…”
她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呢,我替你想個法子,悄悄告訴你。”薛崇訓忙附耳過來,她在耳邊輕輕吹著幽香之氣,“你借口出去辦事,坐馬車出去,我扮成趟子手保護你,然后上你的車…明白了么?”
薛崇訓喜道:“此計大善。”他當下便丟下沒寫完的信札,把毛筆往那硯臺上一擱,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公務私務?
他們帶了人馬,上了那輛考究的前刺史留下的考究松木氈車便徑直往衙門外面走,馬夫問去哪兒,薛崇訓直接說道:“哪里僻靜就往哪兒走。”
出了州衙便是州前街,正值隆冬季節街面中心鋪滿了積雪和碎冰末子,人們如無必要都窩家里保暖外頭根本沒幾個人。民宅大多關門閉戶的,那些商鋪門口也掛著一條厚棉簾子,鄯州城顯得有些蕭條。
薛崇訓沒等馬車走多遠,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始解自己的腰帶,白七妹低聲道:“你做什么?”
“你說做什么?自然做你說的事兒。”
白七妹那清純的臉上無辜極了:“我說什么了?”薛崇訓吞了一口口水:“你可別出爾反爾。”
白七妹按住他的手道:“人家的第一次,難道要在這破車里…”
薛崇訓愕然:“什么第一次,我根本不信!你在江湖上拋頭露面的,見過男人無數,還能留到現在?”
“誰敢動我一個指頭,我就要他的命!”白七妹生氣道。
薛崇訓道:“我摸過你幾次,你不會對我不利吧?”
白七妹的臉色變得比五月天還快,當下便嫵媚地說道:“薛郎當然不同,要是我看著順眼的,當然不會害他。”
薛崇訓笑道:“玫瑰就算長了刺兒,老子也不怕。但你既不愿意在這氈車里辦事,那咱們出來作甚?”
“看在你送我珠寶的份上,當然要獎勵你。”白七妹臉上浮上一朵紅暈,用蚊子扇翅膀一般小的聲音說,“我白無常說話算話,比那須眉之物還講信用,上回答應你的事兒…你沒忘吧?”
她一面說一面有些喘息,轉頭查了查封得嚴嚴實實的車窗車簾,胸口有些起伏小聲道:“獎勵你,不僅讓你摸那里,還讓你吃。”
薛崇訓瞪圓眼睛怔怔看著她,她見狀嘟起嘴道:“怎么?嫌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