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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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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兩日,正逢含元殿開朝,朝廷五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在京地方官及各國使臣都到含元殿朝賀。禮罷,皇帝下旨三品以上京官到麟德殿覲見,三品以上的京官,其實主要就是“三省六部一臺”的一把手,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有國家大事要廷議。比如薛崇訓的官銜掛的是戶部侍郎,雖然爵位不低,但仍舊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召見。

  不過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議事的主要內容,最近發生的大事,不就是彗星出現在西天么?

  寶座上的李旦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大家都不能揚起頭直視皇帝,只是剛進殿門時,遠遠地看去,今日皇帝的儀態不是很精神的樣子。

  人都到齊了,禮罷眾官都分列在臺階下面,聽著皇帝要說什么事兒。李旦沉默了一會,咳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不大:“前幾日司天臺測到彗星入西天,職官諫朕,彗星出現是上天啟示人間除舊迎新的預兆。朕思量之下,決定傳位太子,順應天命…”

  這樣的圣意大出眾人所料,殿中當即便一片嘩然。特別是那幾個宰相,急忙勸道:“陛下在位期間并無過錯,又春秋鼎盛,豈能隨意傳位?萬萬不可啊!”

  另一個人顧不得禮儀,嚷嚷道:“陛下有五個皇子,另立太子也能順應天意,傳位是最不妥當之計!”

  李旦聽著大伙吵嚷,仿佛很有耐心的樣子,聽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傳德避災,吾志決矣。”

  眾臣仍舊規勸,很多人明確表態不支持太子登基,這狀況讓李旦也有些難辦…他有些猶豫,又獨自沉思了許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透出一種難見的堅定之色來,揮袖平息住眾人的吵鬧。少頃,他很有誠意地說道:“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司天臺官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有司官流放嶺南。后果有崇俊謀逆、韋后亂政等災禍,中宗亦薨于毒婦之手。前事不愿后事之師也,乃們要陷朕于危地?”

  他口里說的“中宗亦薨于毒婦之手”只是一種說法,因為當時要對韋皇后發動政變,為了名正言順,所以李旦朝的君臣一致言論便是韋后毒殺的中宗皇帝。事實怎么樣,毫無證據,誰也搞不清楚。

  眾臣聽到他說“陷朕于危地”之后,頓時目瞪口呆:老子們勸你繼續做皇帝,反而成居心不良了?

  …大殿上還議論著,但這樣的驟變讓所有人都心弦繃起,消息立刻傳出去了,太子李隆基知道之后,馬上動身趕往麟德殿。

  太平公主也是大吃一驚,她驚訝之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李三郎登上皇位!她立刻叫人準備車馬,決定親自前去大明宮曉之以利害,希望能勸說皇兄改變主意。

  儀仗隊剛還沒走出大門,只見一匹白馬從大門口奔馳而來,馬上的人正是她的大兒子薛崇訓。薛崇訓早上去參見了含元殿大朝,但沒能參與廷議,在外面等著,一得到確切消息之后,就急忙趕來鎮國太平公主府了,正巧遇到母親要出門。

  薛崇訓直接沖到母親的隊伍前面擋路,勒住坐騎時,那馬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太平公主的四架馬車也是急忙勒馬,差點沒撞到薛崇訓身上。這時太平罵了一聲,掀開車簾道:“發生了什么事…崇訓,你來做什么?”

  薛崇訓在馬背上沉聲說道:“母親意欲何往?”

  太平道:“我趕著去宮里。”

  薛崇訓冷冷道:“去勸說今上么?這回今上必不會聽母親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另尋他法吧,孩兒這幾日準備了一點東西,想進獻給母親大人。”

  太平皺眉道:“至少要試一試,讓開!”

  薛崇訓長嘆一聲,策馬讓到道旁,說道:“兒在母親府上候著,您盡快回來。”

  太平公主趕到麟德殿時,朝臣們已經散伙了,卻見李隆基那小子捷足先登,已經先到皇帝跟前了。

  太平公主一聽到李隆基那假惺惺的哭腔,當時差點沒把早上吃的東西都惡心出來。只見李隆基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臣以微功,不是長子卻為太子,已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臣惶恐不安,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旦看了一眼滿面怒色的太平,暫時沒有搭理她,好言對李隆基說道:“社稷所以再安,朕之所以得天下,皆三郎之力!今帝座有災,故以大位授之,轉禍為福,三郎何疑?你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

  李隆基頓時嗷啕大哭,大呼自己孝心不夠云云。太平公主聽著心里憋著一口惡氣,這廝明明想笑吧,非要弄出一副哭相來,你說惡心不惡心?

  “陛下,三郎是來逼宮么?”太平公主怒不擇言,指著李隆基就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李旦道:“妹妹何出此言?朕的皇位安好,只因天降異象,朕對上天十分畏懼,不敢忤逆上蒼重蹈覆轍,傳三郎以大位,正是為了躲避災禍,并無他意。”

  太平旋即大哭,淚濕沾襟,本來她就生得艷麗,這么一哭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如果是以前,她只要這么一哭,李旦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不滿足她任何無理要求的道理。但是…這次卻不同了。

  李旦突然變得冷漠無情來,讓太平大為不解。他忽然喃喃說道:“道家言修身治國,皆要摒除私念,順其自然,朕即位以來,卻一直沒有做到,以致局勢動蕩天下不安,朕有愧于列祖列宗…今番為李唐皇朝千秋萬代計,為天下億兆臣民計,朕傳出皇位,有何不可?”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正襟危坐,滿面嚴峻,以前的溫情脈脈連一絲蹤跡都沒有了。說罷,李旦從皇位上走了下來,扶起李隆基道:“三郎可以辜負朕,但不能辜負李家列祖列宗!”一邊說一邊攜李隆基之手,把他拉上了臺階,將其按在皇位上。

  那榻上仿佛有針一般,李隆基的屁股剛剛沾到椅子,立刻就站了起來。李旦執拗地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父皇…”李隆基眼睛里的淚水洶涌而出。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們父子倆,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滋味。

  是的,李旦是她的親哥,一個爹媽生的!可是,就算是親兄妹,也比不上直系血脈,畢竟人家父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太平公主也不哭了,再哭也沒用,只是剛才哭出來的那些眼淚還沒干,粘在長長的睫毛上在宮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晶瑩剔透。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皇位上,雖然屁股只是輕輕沾著椅子的邊緣,但他已是感覺呼吸困難了,只覺得胸口咚咚咚地大如雷鳴。在這寶座上,俯視大殿,整個空間都在視線之類,這種坐在高處的感覺,就像站在世界之巔,俯視天下蒼生,除了天,就這里最高了!不然怎么叫天子呢?

  李旦道:“吾意已決,讓有司備好儀仗禮樂,朕便正式下詔傳位于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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