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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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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人被帶到了里面的一間小小的書房,鬧市的喧囂仿佛在一瞬間就從感官中消失了。原來這里沒有窗戶,難怪隔音效果那么好。因此光線也有點黯淡,房間里掛著不少書畫古玩,恰恰沒有盆景之類的活物,唯有墻角的一鼎香爐里飄出若有似無的青煙,為這里增添了些許活氣。擺設和器物看起來十分干凈,環境清幽,這里一看就十分講究。

  薛崇訓走到一副畫前面細細觀摩,想瞧瞧這里掛的字畫是不是真跡。這時就聽得帶他們進來的那女子在身后說道:“先生看出來它是贗品還是真跡了嗎?”

  “紙張微微泛黃,乍一看有些年頭,不過光是這么瞧一會,我卻不敢下定論。”薛崇訓道。

  女子嫵媚地一笑:“那張畫無論是真是假,它都只是一個擺設。我們這里真正的好東西是棋,二位稍等。”她說罷便轉身走了。

  薛崇訓和張說對視一眼,張說很正經的樣子,但兩人的目光里顯然都有對那個女子關注的意思。張說不能說諸如“您覺得那娘們如何”之類的輕浮話,一則薛崇訓是皇帝上下有別不能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二則張說也想保持持重的形象。不過薛崇訓好色幾乎滿朝皆知,張說現在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沒一會兒,拿棋的那女子還沒來,先來了個丫鬟上了兩杯茶。薛張二人進來的初衷就是喝口茶,總算如愿以償。這是在陌生的地方喝陌生的茶,三娘趁主人不在先試毒。但張說好像一點都沒有戒心,端起來吹了兩口就喝。

  這時那女子拿著一副東西出來,輕輕放在兩人對坐中間的幾案上。薛崇訓一眼看到了一個棋壺的白棋,心里又想:這玩意怕真是象牙做的?

  女子微笑道:“白棋是用白玉磨制而成的,來自于藍田;黑子卻取自西域的珍稀玉石;棋罐是河北邢窯的白瓷;棋盤木雕,取木于南海。這副棋的質材來源于東西南北,合在一起卻能渾然一體,正如下棋之人的心胸寬若四海;其質地珍貴,卻不沾金銀,故貴而不張揚,有如君子。這是一副配得上君子把玩對弈的棋。”

  薛崇訓用手指夾起一粒白子對著門的光線細看,說道:“東西是好東西,可我們恐怕買不起。”

  那女子一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您還買不起啊?”

  薛崇訓聽話里有話,好奇道:“你看我渾身上下,哪里像買得起的人?”

  張說沒開腔,猶自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女子看了一眼大胡子馬臉的張說,臉上仍然帶著笑容對薛崇訓說道:“先生若是喜歡這棋,奴家也不要金銀,就用您腰間那塊玉交換如何?”

  薛崇訓愣了愣,哈哈一笑:“我就掛在這里你也瞧得出來值錢不值錢?好眼力!”他雖然穿了一身布袍,里面的白綢在錢賦集中的長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佩戴的玉還真不是等閑貨色,薛崇訓是稱帝了的人,自己身上掛的東西隨便一件寶物不是很正常么?

  這塊玉是宮里來的東西,上面沒有刻字,但識貨的人拿來細細一揣摩也許真能判斷出它的來源,所以薛崇訓是不愿意拿玉來換棋的。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她生得一張瓜子臉,面相在貴族看來不怎好,可眼睛卻非常有神,一笑一顰之間都帶著勾人的嫵媚,讓人想起狐貍精;衣著卻只青白銀三色,刺繡銀線也不能影響整體的素凈,因此給薛崇訓的感覺是媚而不艷;腰很柔韌的樣子,腰部平滑的線條和胸脯的起伏渾然一體,十分和諧。而且膚白如玉石磨制的棋子,薛崇訓不禁恭維了一句:“君子不像棋,倒是小娘子像這副昂貴的棋。”

  女子朱唇輕啟,輕輕說道:“奴家不是棋,只是棋子。”

  就在這時,張說擼了一把大胡子道:“郎君要不要與我對弈一局?”

  薛崇訓本來想著問那媚女的名字,但張說一說話,他就忘記那茬了,正好這里的環境讓他感覺挺舒適的,便欣然同意:“那便來一局。”

  那女子也不拘謹,就近挪過來一條矮凳坐下,將那副昂貴的圍棋擺上幾案,坐在一旁觀棋。

  薛崇訓的圍棋下得真不怎么樣,連太平公主都下不過,主要因為這玩意不僅要天賦,時常練習也是很重要的。薛崇訓前世不會圍棋,在這個時代又是一個武夫,小時候自是沒練習,只是會下罷了。而張說卻是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官,棋藝這些東西不是玩得很熟?

  果然沒下多少手高下就比較明朗了,張說卻在心里琢磨:故意放水的痕跡太明顯有點不好,不過皇帝是一個好勝心很強的人,如果讓他輸了恐怕心里會有點不高興,雖然他肯定不會去計較。他想罷便輕輕對觀棋的女子遞了個眼色,不料那女子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一下就看懂了,于是在薛崇訓要下爛招的時候就在旁邊提醒。

  張說故作不太高興地吭了一聲:“觀棋不語真君子。”

  女子嘴上好不想讓,也說了一句:“真沒聽過誰說奴家是君子。”

  薛崇訓已經察覺張說和這女人好像認識一樣,但張說既然不明說,他也就不點破。而且美女幫著自己,他的心情還非常好,滿臉的笑意。

  一局下來數路,薛崇訓險勝。但是他心里知道張說在放水,而且能將劣勢控制在如此小的范圍,顯然已經全在掌控之中,自己和張說就不是一個等級的棋手。當然表面上張說輸了還有話說,是旁邊那個聰明女子在幫薛崇訓的忙。薛崇訓便道:“道濟啊,不是小娘子幫忙我下不過你,咱們換一種棋。下象棋怎么樣?”

  “郎君是指象戲還是西域象棋?”張說問道。

  薛崇訓道:“就叫象棋,對了這里不是有西域象棋么,就將就那些棋子,不過棋盤用楚河漢界。新玩意,規則也是新的,不過簡單,咱們用新規則試試?”

  張說點點頭:“郎君來制定規矩,無論是不是棋,都是天經地義的。”

  薛崇訓聽罷與張說對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來。當下便讓觀棋女子拿來了西域象棋,又要來了一張白紙畫當場畫棋盤,中間還寫了四個字:楚河、漢界。挑出棋子三十二枚各十六,將規則一說,張說立刻就領悟了,“和象戲有想通之處。”

  “和道濟相處,很省心。”薛崇訓隨口這么一說。張說忙抱拳坐在椅子上輕輕一拜。

  薛崇訓擺好棋,說道:“規則就這么著,咱們先來一盤試試。”

  于是在這間小小的書房里,象棋就這么被弄出來了,這一盤棋,大約是象棋問世以來的第一盤。薛崇訓先手,張說一開始便模仿他的開局套路,并在過程中慢慢領悟。就這么著,張說是第一回下,沒想到薛崇訓卻并不輕松,他忍不住問道:“道濟這就悟到象棋的玩法了?”

  張說笑了笑:“悟了點東西,不知對不對。”

  “你說。”薛崇訓伸手做了個動作,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張說沉吟片刻道:“其實這象棋應該比圍棋簡單一些,無非就是兩點:制衡、交換。開始雙方各有十六字,有攻有防,難以直接取帥,得先剪除羽翼擴大優勢。于是就有了制衡,您要想吞我的馬,我便用車看著,制衡又像投鼠忌器。接下來便是權衡利弊的交換,多數情況是各有損失,一般吃虧的一方被迫開始短兵相接交換以此破解其中交叉的制衡。這么一通交換下來,勝負就漸漸明了了。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薛崇訓認真地聽完,點頭道:“有道理。”然后指著棋盤笑道,“該道濟落子了,你是不是要和我交換?”

  張說低頭看棋盤,故作一副愁眉的樣子,若有所思道:“我這是換不換都吃虧啊…可我本來就落了下風,快無兵可調了,若是要和您交換,那就是三子換兩子,進一步少掉三子;而我若退一步,只損失一子。還是退一步好,退一步海闊天空…”

  “退一步海闊天空…”薛崇訓下意識又將張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張說不動聲色道:“棋已至此,我只有舍得抽身,至少才不會輸得那么快。”

  薛崇訓默不作聲,他忽然覺得張說是在借棋在向自己進言,而且效果還不錯,很應景。他站在張說的棋盤一方考慮此時的局面,也得承認他的想法是對的,退一步保存實力才能保存進攻的可能,否則一下子損失了三粒可以過河的棋子,真就沒啥可能反敗為勝了。

  房間里很快安靜下來,觀棋的女子也裝了回君子,沒有言語。薛崇訓和張說都看著棋盤,好像很認真地在思考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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