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誰看不上誰?
達日阿赤馬刀正要揮下,忽聽城墻上有人大喊:“城下馬賊聽著,馬上棄械下馬,拒捕頑抗者,殺無赦!”
達日阿赤抬頭,卻見城樓墻垛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架起了幾十桿黑洞洞的槍口,一副嚴陣以待準備射擊的架勢。
緊接著,木柵欄后也涌出大批黑制服巡捕,前排蹲下瞄準,后排一桿桿步丵槍架在柵欄上,動作整齊,宛如千錘百煉,一見便知是精兵悍卒。
達日阿赤閃著兇光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沙一鳴揮揮手,眾巡捕緩緩后退,退到了木柵欄之后。
“馬上棄械下馬!十數為限!”城頭高喊的乃是巡捕局副總巡加巡城尉鄒守明,統領步丵槍巡捕,恰跟馬車巡邏,聞警訊而來。
“十!”鄒守明大聲喊著。
達日阿赤冷聲道:“我等皆八旗勁旅,如何成了馬賊?瞎了你的狗眼,你有本事就動槍,就算景祥在此,他能奈我何?”
“九!”鄒守明繼續喊。
他身邊則有一名巡長喊道:“你等打傷四城巡捕,按巡捕律應被拘禁調查,若拒捕,不管身份若何,以賊視之!景帥諭令,各旗、綠營、團勇若無將軍府調令擅自集群攜兵器闖城,罪加一等!”
“八!”鄒守明大聲的喊。
達日阿赤眼中怒火迸射,蒙古騎兵馳騁天下,近乎無敵般的存在,他更是驕橫慣了,第一次如此吃癟。
真想下令闖關,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守城兵卒殺個干凈,但審時度勢,今日不是野戰,火槍架在城樓上,只怕闖關會吃大虧。
達日阿赤一揮馬刀,大聲道:“我們走!”
眾騎勒轉韁繩,撥馬欲走。
“開槍,射馬!”鄒守明大喝一聲,立時“嘭嘭”槍響。
達日阿赤戰馬悲鳴一聲,仰天而起,“嘭嘭”,馬身上又多了幾個血洞,達日阿赤猛地被甩下了馬,而身遭騎兵也在接二連三的落馬。
達日阿赤被摔得頭腦眩暈,剛剛掙扎起身,卻不防從城門洞子里沖出幾條黑影,猛的將他按倒,連拉帶拽的拖進門洞,領頭的正是沙一鳴。
眾蒙古騎兵回過神愈來救,槍聲更密,戰馬悲鳴,自不免有幾名騎兵身上迸出血洞,翻身墜馬。
“撤!撤!”達日阿赤帳下參領拉克申見勢不妙,大聲呼哨,眾騎飛馳而出,到了幾百米外,奔馳打圈。
而摔下馬的二三十名騎兵又被人鉤帶繩索一股腦的拿了進城。
“你等速回駐地,若再不走,按例發信彈!神炮營至,你等叛軍必被碾成齏粉!”鄒守明大聲喊著,順風,倒是令眾騎聽得清楚。
拉克申心里嘆口氣,也只能回去稟告親王了,若再糾纏下去,引得兩軍交鋒,不說勝敗,自己可吃罪不起。
揚馬鞭,率領眾騎呼嘯而去。
廣州城內務局地牢均是單間鐵籠,四下鐵板,密不透風,就連門都是鐵板一塊,只露出長約半尺的鐵條窗,以便監視犯人情況外帶送些吃食。
被關在這鐵牢里,達日阿赤雙拳用力擂打鐵門,砸得鐵門嘭嘭山響,他雙手流血兀自不覺,嘴里只是大喊:“叫景祥來見我!”
鐵門外,典獄長劉阿慶微微蹙眉,對著瞪雙吃人般眼睛的達日阿赤就呸了一口,達日阿赤猝不及防,一口濃痰就從鐵條窗噴到了他臉上。
達日阿赤正搖著鐵條窗大喊,不免有濃痰唾液進了他嘴里,達日阿赤怔了下,隨即惡心的彎腰大嘔起來。
劉阿慶不屑的罵道:“就你還想見景帥他老人家?你丵他媽算甚么東西?能見見老子就算你個王八蛋祖墳冒青煙!”
“狗才,等我出去,必將你碎尸萬段!”達日阿赤一邊嘔吐,一邊大罵。
“嘖嘖嘖!老子知道你是僧格林沁的手下,驍騎參領是吧?好大的官!可在這兒,老子最大!今天就他媽收拾收拾你!”
劉阿慶罵著,做個手勢,自有獄卒在旁邊布下繩索,又有掏槍警戒的,任這小子武勇,戴了手銬腳銬,通天本事也施展不開,再怎么本事的人到了這里也得從獅子變成貓,那硬漢子武林高手收拾的還少了,何況區區一個蒙古莽夫。
鐵門打開,達日阿赤果然豹子般躥出,但很快就被絆倒,獄卒一擁而上,將他捆得嚴嚴實實,劉阿慶又對著他臉吐了口痰,罵道:“王八蛋!你罵老子不要緊,不錯,老子就是狗才,以前是地底的一灘泥,沒景帥他老人家,就沒我這個狗奴才,你直呼景帥之名,就是操丵我十八代的祖宗,老子要不收拾的你沒尿,老子就不姓劉!”
說著就將沾滿泥的官靴踩在了達日阿赤的臉上,慢慢捻著。
被一個不入流的地痞人物這般羞辱,達日阿赤只覺得肝膽欲裂,雙目盡赤,嗓子眼發甜,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此時將軍府偏廳,葉昭也正同“犯人”會面。
犯人自然就是“前提督”黃梁維,黃梁維臉色鐵青的坐在側座,身邊有兩名藍旗衛看守,畢竟這胖子好像小山一般的體型,若暴起發難驚嚇到公爺可不行。
黃梁維來過幾次將軍府,以往這位少年權貴都對自己客客氣氣的,卻絕沒想到有一天會作為階下之囚同他相見。
他斜眼看著葉昭,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微微有些后悔,不該跟他作對不是,二十出頭就可說出將入相,更有魄力有擔當扛起兩宮太后與皇上較勁,那要怎樣的胸懷抱負?細想想,就算十個勝保給他提鞋都不配。
自己就為了一口氣,實在不智,可現下,后悔也晚了。
卻見葉昭絲毫沒有勝利者的矜持和高傲,同以前一般,俊臉含笑,就這漂亮的臉蛋,迷惑了多少人?多少人誤以為他是小白臉,少不更事?憑著運氣博來的功名?可又有誰能看透這漂亮秀氣的少年?
“軍門,受驚了!”葉昭笑著示意黃梁維飲茶。
黃梁維長嘆口氣,終于泄了氣的皮球般靠在椅子上,有氣無力道:“要殺要剮隨你!”費這許多力氣將自己抓來,又豈會輕輕放過自己,縱虎歸山?
“軍門,今日我還稱呼你一聲軍門,但從明日之后,你就是一介布衣,在廣州服刑,我同李臬臺商議過你的案子,準備引入新法,判你三十年徒刑,若獄中表現良好,或許會減刑,現今亂世重典,但軍門曾是廣東梁柱,身試新法再好不過。”
“任憑處置,黃某沒話說。”到現在,黃梁維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聽著這稀奇古怪的什么三十年徒刑,心里不明,但也不必多想。
葉昭嘴里的臬臺自然是按察使李蹇臣,葉昭心目中這官職相當于廣東法院院長兼檢察院院長,正全力幫葉昭擬定地方律例。
怎么處置黃梁維葉昭也很是思量了一番,革職拿辦,若流放或者貶為平民,只怕回頭六王就會啟用他,那可就真是縱虎歸山了,畢竟自己僅僅能控制廣東一省,甚至現在這一省之內,還有勝保集團與自己作對。
是以將他囚禁在廣州是最好的辦法,至于他的人頭,一來砍了未免顯得自己暴戾,二來留著還有用處,洪門余孽如此憎恨黃梁維,自己完全可以通過黃梁維引蛇出洞。
看著黃梁維一副生死安天命的坦然,葉昭微微一笑,道:“若重新再來,我倒愿意與軍門做朋友。”
黃梁維心下一嘆,險些服軟求饒,但終究忍住,不能失了氣節。
肇慶橫春園,偏廳里,只坐了勝保和學政田貴兩人。
田貴等了半晌,見勝保一直沉默不語,不禁奇道:“藩臺和鹽運呢?”自是問布政使唐樹義和鹽運使馬輔辰。
勝保淡淡道:“回廣州了!”
田貴勃然變色,氣得胡子翹老高:“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他們也是這般,也是這般!膽小如鼠,見風使舵!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他們以為景祥就會輕易放過他們?哼,打得好如意算盤,我就看他們怎么死!”田貴拍著桌子,吹胡子瞪眼睛的。
勝保心里輕輕嘆口氣,景祥做事這般狠辣,這廣東官員,哪個不怕?就算被景祥拿了權,總還有位子發付,可若似黃梁維一般,那可真是生死不知,兩相權衡取其輕,自己這碼頭,想想都氣餒,就算自己,又何嘗沒有萌生退意?
田貴越說越氣,接著道:“惠州、雷州、高州三府府員,加之以前惠州府、南雄州,都寫來書信,不再跟咱們聯名上折子,哼,鼠目寸光!”
勝保點點頭,這些,早就想到了。
田貴更吹著胡子道:“總督大人,我定要再上折子彈頦他,私拿封疆大吏,膽大妄為之至!我這把老骨頭,就算去京城死諫,也要請皇上治景祥之罪!”
勝保心里苦笑,心說你若這般做,可不將皇上和兩宮的不和宣示天下?雖然現今看景祥和兩宮果然是在跟皇上斗,但畢竟還要遮著塊布,明爭暗斗,但不能擺在臺面上,不然皇上威信何在?
現今天下亂象叢生,景祥也好,皇上也好,都知道,未到兵戎相見的時候吧?若真兵戎相見,天下督撫將軍們又會如何抉擇?
勝保突然就打了個寒噤,猛然間想到,那自己不放在眼里的黃口小兒,卻實實在在在跟皇上爭鋒呢,這是何等野心氣魄?自己在廣東一再與他為難,只怕在他眼里,自己就如跳梁小丑一般不值一提,隨隨便便伸一根手指,就將自己捏的死死的。
眼下,可不就是如此?
勝保滿身冷汗,這,自己以前怎么就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