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鐵路,修建在中華大地上的第一段運營鐵路乃是上海至吳淞口段,英國人修筑,由于撞倒了一名看客,被鄉民扒掉路基,后清政丵府在守舊鄉紳的壓力下贖回鐵路,雖上海諸多商人士紳強烈反對,要求保留這條鐵路,但最后還是將其拆毀。
雖然現在電報鐵路等西洋技藝尚未出現在中華大地上,但巴夏禮想也知道這幾條條款根本不可能獲得中國人的同意,外國人進中華內地行商尚不可得,更莫說在內地修建鐵路了。
而令英法商人垂涎三尺的這兩條鐵路計劃,廣州至佛山段就不必說了,將廣州和其衛星城緊密連接在一起,其商業價值和能獲得的收益難以估量。廣州至韶州段,則將會使得廣州同江西甚至福建茶區的距離大大縮短。韶州更是廣東北上的咽喉要地,這段鐵路,不管載貨載客,都會是一條黃金通道。雖說這條鐵路要架橋開山,造價可能昂貴了一些,但從長遠利益來說,可以預見到黃金滾滾而來。
回到營地中軍大帳,肅順倒沒怒發沖冠,抿了幾口茶水,臉色凝重的對葉昭道:“看出來沒?番鬼們這是準備跟咱們再開戰啊!”
葉昭翻著這份新章程,笑道:“不給他們借口不就得了?”
肅順微微一怔,驚疑道:“難道你要答應番鬼們的新花樣?景祥,這可不是開玩笑,京里清流可都盯著咱爺倆呢。”
端起那琳瑯剔透的七彩茶盅,葉昭正色道:“六叔,電報就是千里眼順風耳,火車更是日行千里的木牛流馬,引入國內有何不可?”
那日吃燒烤,葉昭興致勃勃的將西洋一些物事同肅順講解過,實在就是為今日埋下的伏筆。
肅順沉聲道:“西洋巧技,只會惑亂大清。”
葉昭嘆息道:“一味抗拒改變,無異于掩耳盜鈴,六叔,我說話不中聽,得罪勿怪,可若以為靠守舊靠一成不變就能將咱大清國變成世外桃源,永遠鐵桶一般的江山,六叔,那就大錯特錯了啊!”
“六叔,再恕我說句大膽的話,能在這中原花花世界坐江山,前朝也好,本朝也好,無不深悉‘愚民’精髓…”說到這兒葉昭就搖搖頭,想起了后世諸國,其實不管國家是什么政體,古今中外,統治階層那是從來要“愚民洗腦”的,其中的差異只是看你宣傳什么。
看著肅順,葉昭緩緩道:“可是六叔,當今之世,僅僅靠愚民靠守舊可維護不了咱鐵桶江山,咱大清國會越來越落后于西方諸國,百十年后,只怕咱大清分崩離析,你我子孫,死無葬身之地啊!”
肅順震驚無比的看著葉昭,這番話簡直是“大逆不道”,換第二個人,馬上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肅順腦子嗡嗡的,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葉昭又道:“何況鐵路電報,進我大清也不是早幾年晚幾年的勾當。就說剿滅發匪,有鐵路,天軍瞬息可至,有電報,前方軍令通達,六叔,既然答應了番鬼可以進出廣東全境,那將電報鐵路引入,又有何不可?如果真如六叔所說惑亂我大清,權當買個教訓,在這南方一隅,景祥尚有把握滅其荼毒。”
肅順沉默著,終于嘆口氣道:“或許你說的有道理,現今夷人勢強,也終究沒有兩全其美之法,只是京城蜚短流長,又如何分說?”
葉昭當然知道,若簽了修建電報鐵路的和約,京里會吵成什么樣,不說京里,就廣東民眾就會炸鍋。
正因為引進新事物如此難,才能說現今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在自己來廣州之前,京城又有多少權貴已經將風雨飄搖的東南半壁看作了棄子?只準備在江北茍安,甚至要退出關外的恐慌已經在宗室中蔓延,現今平定廣東,能不能站穩腳跟更不一定,在廣東“折騰”壓力就小得多,至少,暫時自己無可替代,誰也說不出罷自己官的言語,最多腹誹幾句或在兩宮太后皇上以及議政王面前發發牢騷。
而廣東民眾,憑借自己現今的威望,好好草擬幾份告示,自己這個具有現代思維的“統治者”,加之風頭正勁,廣東一地的旗幟,給百姓慢慢洗腦倒不是什么難事。
其實最多的是要跟民眾解釋電報和鐵路是甚么物事,要用他們能理解的思路來解釋,不要引起民眾的恐慌,不要跟后世一般謠言四起,把這些新事物描述成甚么妖術之類的存在。
至于說什么喪權辱國,倒是不會,因為自己本就不會令洋商主導鐵路電報的所有權。
因為這份和約,本就是自己計劃的一部分。
葉昭誠摯的對肅順道:“六叔,誰在背后嚼舌根子我也顧不上了,但您放心,我定不會令國體受辱。”
肅順看他表情,良久,終于點了點頭。
果然,第二天當聽到葉昭微笑說:“可以,對于各國商人架設電報線路修建鐵路的條款我方表示認同。”時,巴夏禮驚訝的幾乎嘴都合不攏,本來,他已經下決心督促國內集結重兵會同在印度的艦隊對中國展開一次殘酷的報復。
葉昭又笑道:“不過鐵路線、電報線以及港口建設,我方政丵府愿與各國商人共同投資,我方出銀四成,各國商人募銀六成,成立鐵路公司、電報公司以及港務管理局,但我廣東政丵府要占六成的股份。”
這是葉昭野心勃勃計劃的開始,架設香港到廣州的電報,修建廣州到佛山的鐵路自不必說,修建黃埔新港,則是因為黃埔老港水道比較淺,隨著船舶技術發展,高噸位的火輪船停靠不便,若想保持廣州貿易港口地位,向東南珠江口開拓新港勢在必行。
而為什么要修建廣州到韶州的鐵路?同樣也是為了維護廣州貿易口岸地位。隨著上海崛起,因為距離絲、茶產地較遠、交通不便,加之洋商一直進不了廣州城,這兩年廣州的地位漸漸被上海取代,修鐵路到韶州,則使得江西甚至福建茶區的茶商重新將廣州作為茶阜的第一選擇。
而且簽訂這個和約,僅僅允許洋商在廣東全境行商,加之架電報修鐵路等等這一系列舉措就更會令洋商感覺到廣東新政的開明,會令他們意識到廣東會漸漸成為中國的經濟中心,使得他們重新匯聚廣州。
葉昭正是要令廣州重鑄輝煌,不說超越上海重新壟斷中外貿易的霸主地位,最起碼也要同上海并駕齊驅。
就不說這將會對民眾思想變革的作用,就說粵海關,因為現今南北不太通暢,戰事又密,粵海關不可避免的會被自己控制在手里,若能和上海海關平分秋色,最起碼自己能截流些銀子,用在刀刃上,而不是被胡亂揮霍。
聽到葉昭欣然答應修建鐵路等等條款,巴夏禮驚訝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接著,他馬上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按照這位少年統帥答應的一個個條款,分明就是“封鎖全國,獨開廣東”的架勢,在廣東,好像什么條件都行,想投資想賺錢,來吧,可想多開口岸,想進入中國腹地,卻是門被牢牢關死。
如此在可預見的將來,廣東一地就會成為中國同世界貿易的中心,前期投資修建鐵路等等的商人定會賺的盆滿缽圓。
可這畢竟,比自己預先估計中國人能答應的條件寬松許多,尤其又看著葉昭微笑道:“在廣東一地,我必然傳揚中外平等,令來華經商的各國商人不必擔心生命安全,行商糾紛,可同各國協商制定法典。”巴夏禮就更驚訝了,但如果能同按照國際規矩辦事的地方政丵府打交道,可比勉強進中國內地行商有誘惑力的多。
現在巴夏禮才感覺到,對面這位少年談判對手比自己想象的復雜的多,他,到底在想什么?
“統帥先生,貴國投資百分之四十的資金卻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我們完全不能接受!”幾名華商交頭接耳交換意見后,有洋商提出了異議。
葉昭本就是獅子大開口,實際上,用五成投資換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葉昭的底線,這個“合資企業”的所有權,葉昭說什么也要拿在手里。
不過葉昭也知道,現在修建鐵路成本很高,實際上土地基本是不能折價入股的。比如正在西部大開發、鐵路建設蓬勃發展的美國,對于修建鐵路,政策極為優惠。各國商人均可投資,至于修建鐵路需要征用的土地不但白送給投資者,而且外加每英里每側各6平方英里的公共地塊,政丵府出售這些土地或轉讓給鐵路公司以幫助籌集建設資金。鐵路建成自然永遠歸投資者所有,只需同美國政丵府簽訂協議,包括繳納特別稅及一些特別條款,比如美國政丵府需要時,軍事用途或者政治用途,都可以免費使用其鐵路線等等。
是以自己獅子大開口,就說出百分之四十的資金吧,根本不可能拿土地頂數,那會是一筆天文數字的款項。
其它還好說,但廣州到韶州段,那可是二三百公里,在這個時代,是相當長的一條鐵路了。
鐵路剛剛出現之時,造價極為高昂,一公里鐵路,幾乎要五六萬英鎊,而近幾年隨著科技發展,每公里造價才落到了萬英鎊之下,最近雷丵管等新技術的出現,令修建鐵路造價又低廉了一些,加之中國勞力低廉,幾乎可以不用工錢,征募大批有飯吃就干活的苦力,但饒是如此,一些路段怕是要架橋開山,每公里的造價怎么也不會低于五千英鎊。
以五千英鎊、兩百六十公里計算,那么修建這條鐵路就要一百三十萬英鎊。廣東政丵府出百分之四十,則是五十二萬英鎊,一百七八十萬兩銀子。
加之修建港口等等款項,怕是要準備三四百萬兩銀子,這筆款子怎么個著落?
不過葉昭卻是知道,早建設比晚建設好。此外銀子同英鎊匯率一直在貶值,尤其是十幾二十年后美國的美元從金銀本位制變成金本位,完全拋棄和銀子掛鉤之后,銀價更是大跌,現在一英鎊兌換三兩多白銀,幾十年后,卻是跌到了一英鎊能兌換八兩多銀子。
看著那位提出異議的洋商,葉昭微笑道:“史密斯先生完全可以退出我們的討論,我相信,這條鐵路的修建在貴國倫敦金融市場上很容易征募到海量的資金。”
史密斯卻是沒想到中國少年統帥會知道自己的名字,畢竟只是第一天互相簡單介紹了幾句,幾位商人在前面的談判中一直沒怎么出聲,本以為中國人早就忘了自己幾人的名字,就算記得,也早混淆了呢。
這位看似漫不經心的少年統帥,道行深著呢,可不僅僅只是會打仗的莽夫!史密斯驚訝的想著,藍眼珠轉了轉,不吱聲了。
確實,中國的這條鐵路同美利堅西部地廣人稀的鐵路建設完全不同,中國人多,市場廣闊,這條鐵路更是一條商業價值極高,溝通南北,是一條不折不扣的黃金路,就算短時間收不回投資,但在可預見的未來,前景無比的美妙。
如果這條鐵路進入倫敦金融市場征募資金,自然從者如潮,認購股票的小投資者成千上萬,很多沒來過東方的英國人,還都認為中國民間遍地黃金白銀呢,投資中國的鐵路,自然穩賺不賠。
看來這個中國少年統帥,并不怎么好糊弄,史密斯心里想著。
至于霍爾律師,目光不怎么向葉昭身上瞟,心里卻感嘆威爾斯先生目光如炬,找到這么一位中國權貴合作,只怕將來大英帝國的首富非威爾斯先生莫屬了,可不是,就說同葉先生合作的火丵藥廠吧,實際上已經整合資金變成了“勝和銀行”,威爾斯先生六成股份,葉先生四成股份。勝和銀行發展可說極為強勁,不但火丵藥廠利潤一日千里,更趁機投資軍工市場,以剛剛開發的“安琪拉1856”后膛槍主打,在歐洲大陸和美洲銷售極佳。
現在“勝和銀行”總資產大約不下二十萬英鎊,短短兩三年時間,就翻了一番,更還在急速擴張中。
開始霍爾律師還有些不理解威爾斯先生為什么要將火丵藥廠及其收益整合為勝和銀行控股。就好比兵工廠,威爾斯先生完全可以獨資投資,至于葉先生在火丵藥廠的收益,只需匯到上海來即可,為什么還要整合出一個勝和銀行的名目,新項目以勝和銀行名義來投資,將利潤分薄給葉先生呢?
現在霍爾律師卻不得不佩服威爾斯先生的先見之明了,同這位中國少年權貴牢牢綁在一輛馬車上,將來會賺到現在千倍百倍的收益。
就說廣州至韶州鐵路,勝和行必然能夠參與,而且會分到一塊不小的份額,而在將來,這樣的機會會越來越多,有葉先生作為威爾斯先生在中國的代理人,定然是財源滾滾。
雖然現在霍爾律師知道了葉昭的本名,但他心里還是習慣性稱呼葉昭為葉先生。
接下來的日子,雙方才算真正展開了談判,巴夏禮自不愿就此收手,當然“乘勝追擊”,對于廣東對外開放提出了諸多條款,例如粵海關要有英國人監督啊,例如葉昭承諾的“商業法”要有什么細則啊,又例如在廣東的傳教士、外國人享受的特權等等等等。
對于這些條件,葉昭可就不松口了,唯一松口的是同洋商們所談的在港口、鐵路等合資建設方面的股權分配。
巴夏禮關心的政治問題,除了又得到了開放天津、營口等幾個口岸,其余卻是沒什么進展。
而幾天后,巴夏禮又拋出了在廣州西關劃出大片土地作為租界的條款。
葉昭可就真有些不耐煩了,這老洋鬼子還真是牛皮糖,談判起來堅忍不拔,一點點的逼你,實在是個極厲害的對手。
就說比起前世,除了軍費賠償大幅降低,通商口岸少了幾個,內地雖沒開放,廣東卻是開放的程度令人咂舌,沒有割讓九龍,但廣州發展起來,香港自然受益,真正比較起來,在西洋諸國眼里,現在獲得的收益只怕比前世也不稍遜。當然,他們不會想到,實則這條約對自己更有利。
在他們眼里和約草案應該很有誘惑力也達到了他們簽約的心理價位,要知道前世英法聯軍可是兵臨京城,火燒圓明園后簽訂的章程,而今世,英法聯軍吃盡了苦頭。
可他們就硬能不動聲色,好似極為不情愿,拋出一個又一個提案,總之盡最大可能擠壓你的談判底線。
也難怪,要說談判,同西方諸國比起來,中國可就是蹣跚學步的嬰兒了,自古以來,中國對真正和談都沒什么研究。大一統時代,對番邦,不是以上國心態自居,就是處于劣勢時求和,幾乎沒有過以平等心態和“番邦”談判的先例。至于分裂時代,談判無非因為沒有必勝的把握,最終還是為了消滅敵國,統一華夏。所謂的和談,幾乎從來就不是想與對方和平共處,談判的幾款除了割地就是賠款。
而西方諸國,從羅馬時代起到中世紀諸侯國林立,打打談談家常便飯,簽訂各種和約各種貿易條約,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來實現,戰爭為政治實際上乃是為經濟服務,幾百年前西方人就領會到其精髓。
對于巴夏禮拋出的新章程,葉昭看也沒看一眼,微笑道:“巴夏禮先生,如果貴國同中國通商,要靠租界來維系,閣下不覺得這是一種畸形的商業模式,并不能長久么?我希望廣東一地,中外平等相處,如此才能商貿繁榮。我也相信廣州城會在未來幾年成為亞細亞衛生條件最好環境最好的城市。”
巴夏禮數日與這位中國少年權貴交手,心下也不得不感慨其年紀輕輕,卻不急不躁,徐徐漸進,總是不知不覺掌控談判方向,自己取得的每一點進展,都令人感覺艱辛無比,過后細想,又總感覺是這個少年人的局,令人不知不覺墜入甕中。就好似你辛辛苦苦攻克了一座堡壘,歡呼慶幸之余,才猛然發覺這座堡壘是人家故意放棄,故意讓給你的。
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巴夏禮幾乎從來沒有過,就算面對國內老謀深算的政敵,卻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根本看不透對手心思的感覺。
現今聽到少年統帥之言,巴夏禮深灰色的眼眸閃動,微笑道:“將軍閣下很自信,但我們西方人更相信眼見為實,沒有租界庇護,我國商人的安全將軍閣下可以負全責嗎?”
葉昭微笑道:“領事先生說笑了,就算在倫敦,殺人犯、連環殺手比比皆是,難道貴國首相會為此負責么?”頓了下又道:“當然,我會盡力約束民眾,我也相信中華為禮儀之邦,只要貴國不再發動侵略戰爭,諸國商人在民眾眼里想來是可親可敬的。”
巴夏禮一時無言。
葉昭又正色道:“從我個人角度,是真心歡迎各國商人來廣州貿易行商,更歡迎各國商人投資辦實業,投資基礎設施建設,至于諸國商人的安全,我會用十二分的努力保證。”
聽得出葉昭的真誠,幾名商人都微微點頭,可從來沒見過這般和善的大清國官員,卑躬屈膝的見過,橫眉冷對的也見過,但這種以平等心態平常心相待的卻是鳳毛麟角。這位少年統帥可是幾乎將聯軍逼到了絕境,可誰也想不到其與外國使團打交道時會那么的超然淡定,與傳說中戰場上的殺神大相徑庭。
葉昭當然知道各國商人來中國是為了賺銀子,可同樣,對外貿易以及西洋科技帶來的變化會使得國民創造財富的效率提高,更會促進第一批民族工業的誕生。
只希望在自己治下,民族工業能真正蓬勃發展。
晚了晚了,拖了幾天,今天終于把繁體版權合同寄出去了,今天還和蕭說呢,這個再不能出版的話我就叫“常出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