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瞧來,才見洋樓內處處異域風光。
葉昭坐在書桌后,擺弄著手里的萬花筒。面前寫字臺上,有碧綠玉釵一枚,釵頭夜明珠流光溢彩,極為華美;又有金光閃閃的懷表一顆,鉆石掛鏈熠熠生輝;又有幾只小匣子,里面珠光寶氣;小匣子之旁,則有厚厚一疊亨通莊的銀票,葉昭剛剛數過,不多不少剛好一萬兩。
這些物事全是吳健彰送來的,玩弄著萬花筒葉昭就輕笑,看來這個吳健彰下血本了,更花了不少心思,就說桌上這些小玩意吧,卻是本地寶貝與舶來品俱全,不管自己性情如何想來終有喜歡的。
聽聞乾隆朝時為求能將片子送到福康安這位顯貴面前,所費就要萬兩之巨,而自己拿捏了吳健彰這么大把柄,他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哄得自己開心。加之他大概又存了巴結自己的心思吧?對他來說,和未來的鐵帽子王能攀上關系,這機會自是千載難逢。
就算葉昭鄭王府一脈出身,這一萬兩銀子也委實不少了。鄭王府家業自是極為嚇人的龐然大物,鄭親王一年的俸銀就有萬兩之巨,至于王府的各種進項,就更是個天文數字,關內關外數十上百萬畝的土地、牧場、林子,就賃出去的土地每年收租也總有數萬兩,加之關外更有幾處金礦、煤礦,要細算下來其產業實在龐大的嚇人。
不過鄭王府開銷數目卻也驚人,歷代主人更少有積蓄銀錢的,就說京城第一后花園惠園吧,就是前幾代的親王見到府庫存了數萬兩銀子,認為錢財招禍,是以全部拿出來建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王府花園。
是以葉昭雖花錢如流水,但憑空得了一萬兩巨款,卻絕對談不上無欲無求的淡然,倒頗為欣喜了一陣子。
“爺,有洋人遞片子。”敲響門后,瑞四削瘦的身影閃了進來,手里拿了張滾金燙邊的名片。
葉昭接過來瞄了一眼,“勝和行麥克·威爾斯”。
“請他花廳敘話。”葉昭滿腦子搜索著有關這個麥克威爾斯的記憶,卻實在想不起有這么號人物,不過話說回來,今時靠鴉片貿易在中國大發橫財的洋商不知凡幾,最出名的莫過于花旗國也就是美國駐滬領事金能亨,在中國很是賺了驚人的身家,但也概因其久居中國才這般聞名,比其撈得更狠的鴉片販子各種商人實則大有人在。
而這位威爾斯先生能搶在各國領事之前來拜會自己,倒是不能小窺。
花廳淡雅潔凈,腳下的法蘭西地毯,軟軟的足有兩寸多厚,四壁掛著油畫,一派西土風情。
威爾斯先生一副貴族派頭,蓄了短短的胡須,更修剪成夸張的兩撇,講話時喜歡在桌上磕手里浮雕華貴的煙斗。
因為見葉昭英文流利,他隨身帶來的通譯也就被留在了外面,花廳里只有他同葉昭兩人。
威爾斯卻是極為直接,開始寒暄之后他就滿臉微笑的問道:“不知道特使大人對火器有沒有興趣?”
葉昭端著茶品了口,心說原來是軍火販子,不過沒摸清對方底細,葉昭就打起了哈哈:“威爾斯先生,對火器感興趣的又豈止我一人?”
現時的上海,租界和縣城是完全兩個世界,和后來民國時大上海的格局完全不同。
清軍圍困小刀會占領的上海縣城,英美法等國雖然通傳本國商人嚴守中立,不過實際上租界同小刀會叛軍之間一直有貿易渠道,小刀會眾的供給就靠洋商們的渠道維持,當然,要以高出市價數倍的銀錢購買糧食火藥等物資。
商人逐利,同小刀會做生意,也同樣和清軍做生意,卻是在其中大發戰爭財。
可要找上自己這個欽差,那顯然是筆大生意了。
果然威爾斯磕了磕煙斗,狡詐的小眼睛露出笑意,說道:“特使大人,一千枝步槍,難道特使大人希望我賣給對抗貴國中央政府的叛軍嗎?”
一千枝?葉昭的眉心就一跳,但面上卻絲毫不顯,笑著問道:“威爾斯先生是軍火商?還是鴉片商?這軍火鴉片生意,一來害人少有福報,二來常年海上顛簸艱難危險,威爾斯先生就沒想過做其它投資么?”
威爾斯一怔,隨即失笑道:“特使大人懂商業投資?”顯然對大清國官員突然跟自己談商業,覺得有些滑稽。
葉昭身子向前靠了靠,說道:“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可以稱為金融投機吧。舉個例子,就說現今貴國聯合法蘭西與沙皇之間的戰爭,據說已經架設了電報通傳情報,如果電報員失誤呢?一個月的時間傳來的都是戰敗的消息,那么與奧斯曼帝國利益攸關的各個公司的股價會不會直線下跌?甚至貴國國債都難免出現大的波動吧?而一個月后,真正的戰況才傳遞到倫敦,又是什么樣的境況?”
“當然,我是打個比方,就算貴國現今金融監管不嚴,可電報員又怎么可能出現這般低級的失誤?”葉昭神秘的笑著。
威爾斯卻是眼睛越來越亮,煙斗也不吸了,只是怔怔的出神。
這時瑞四從廳外進來,來到葉昭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又退了下去。
葉昭東拉西扯的本就是等瑞四回報呢,瑞四和威爾斯帶來的通譯都候在偏廳,葉昭早吩咐了要瑞四通過通譯盤盤威爾斯的底。
而瑞四果然不負所望,剛才回信將威爾斯的情況講了,威爾斯先生本是破敗貴族,十幾年前就來到中國開始經營鴉片生意,現今竟然積累了據說近百萬英鎊的財富,雖然在英倫本土名聲不顯,卻儼然已經是英國最有錢的商人之一。
葉昭卻是小小的吃了一驚,要知道除了具有大清特色曾經壟斷中外貿易的十三行華商,這個世界的富豪大多出自英倫,資產過百萬英鎊的商人在英倫屈指可數,而現在,一英鎊大概兌換三兩多的銀子,自己剛剛收下的那筆大額賄賂也不過區區三千英鎊而已。
而華人富商,十三行在走下坡路,更說不定哪個滿洲親貴打個哈欠就能將之財產充公治罪,其財產得來也沒什么技術含量,無非靠當時朝廷禁制貿易,只允許廣州的十三行商人與洋人交易而已。
而現今有百萬英鎊身價的英倫商人若是眼光敏銳,卻是大有可為了。
“威爾斯先生,威爾斯先生”葉昭喊了兩聲威爾斯好像才回過神。
“威爾斯先生,不知道能否允許我先看一看你準備售賣的步槍。”葉昭笑著問。
“好,好”威爾斯答應著,卻失魂落魄的,顯然還在思索葉昭忽悠他的言語。
葉昭只帶了瑞四兒,他上了威爾斯的馬車,瑞四兒則一路小跑跟隨,一直向東,直奔碼頭。
威爾斯的船是一艘三桅飛剪船,巨大的船體,一塊塊巨大的帆布垂落,氣勢不凡。
甲板上金發碧眼的武裝水手都好奇的遠遠望著登船的葉昭與瑞四兒,船舷之旁,碧海青天,海鷗翱翔,極目遠眺,令人心曠神怡。
威爾斯吩咐下,很快幾名坦胸精壯水手從下層船艙搬來一只木箱,一位英俊的白人青年麻利的打開木箱,木箱內有稻草鋪墊,一枝枝嶄新的步槍整齊的排列著。
白人青年從木箱里拿出步槍遞給葉昭,卻掩不住嘴角的一絲鄙夷,顯然在他眼里,這個梳著辮子的古怪國度又有什么人懂得槍械了?
雖然葉昭對槍械是外行,但卻也一眼看得出,這些步槍不要看擦得锃亮,卻實在是拿破侖時期淘汰的型號,拿起幾枝看了看,甚至有的步槍還是不帶膛線的滑膛槍,雖然比起清軍常備的鳥槍強了太多,但卻實在是西方世界被淘汰的軍火。
想也正常,幾年后的湘軍淮軍還大批量裝備人家的淘汰款呢,雖也有真正的先進步槍,卻委實是少數。
葉昭就笑著看向威爾斯,說道:“威爾斯先生,不知道你準備如何定價?”
威爾斯目光敏銳,本來是鴉片商人,但見大清國鬧起了太平軍,當下用鴉片船順帶捎了一批槍械。船只剛剛到上海,小刀會購買能力有限,本來他正準備赴天京將這批槍械高價賣給太平軍,但突然聞聽上海來了位會說洋文的清國官員,威爾斯自然樂得來撞撞運氣,看能不能從政府軍手里多刮些錢財。
誰知道見了葉昭才感覺蠻不是那么回事兒,剛剛葉昭關于倫敦股票的那襲話卻令他深思良久,他未必會按照葉昭暗示的辦法來賺錢,但無疑給了他許多啟迪。
本來是準備一枝步槍開價三十兩銀子的,但葉昭笑瞇瞇的問,威爾斯卻不好回答了,略一遲疑,說道:“一枝,一枝二十兩…”
正接過葉昭手中步槍放回原位的白人青年吃驚的抬頭看過來,他可是知道威爾斯先生是多么精明,又是多么吝嗇。
葉昭心中一曬,夠黑的,按照現時西方軍火市場行情,最先進的步槍也不過幾英鎊,十余兩銀子。
見葉昭似笑非笑的神情,威爾斯就確信這個青年官員很清楚行市,但不管怎么說,要說賤價賣與他,那可萬萬不行,另一個大買主太平軍怕是三十兩銀子也舍得出的…
“看來我們的交易達不成共識。”威爾斯笑瞇瞇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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