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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〇三章 大地驚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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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積云的地方,響起了春雷。

  山嶺之間有霧氣在流動,海東青飛翔在天空中,無聲地巡弋著這霧氣中的大地,樹木視野之中若隱若現,偶爾展露出廝殺之后的痕跡來。

  血流在地上,化為半粘稠的液體,又在凌晨的土地上流下山澗,草坡上有爆開的痕跡,火藥味已經散了,人的尸體插在長槍上。

  一小隊的人在尸體中穿過。

  “駱團長已經往東邊去了,最后找一次…”

  “女真人隨時過來,沒有傷員就撤了…”

  “像是沒有活人了。”

  翻找傷員的過程中,有人拿出火折子來輕輕吹亮,豆點般的光芒中,交談的聲音偶爾響起。

  “駱團長這一仗打得不錯,這里大都是金國的人…”

  “看起來像是奚人,這一片好幾百了。”

  “是駱團長跟四師的配合,四師那邊,聽說是陳恬親自帶隊的,仗一打完,四師就轉下一場了,駱團長往前方追了一段…”

  “你又瞎吹,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的?”

  “先前跟三隊碰頭的時候問的啊,傷兵都是他們救的,我們順路掃尾…”

  說話之中,鷹的眼睛在夜空中一閃而過,片刻,一道身影匍匐著奔行而來:“海東青,女真人從北邊來了。”

  “二少…叫你在這邊…”

  “不是廢話的時候,待會再說我吧。”那匍匐的人影扭著脖子,晃動手腕,顯得極好說話。旁邊的成年人一把抓住了他。

  “老余,你們往南邊走。二少你要干嘛,你也一起走。”

  “我話沒說完,鄭叔,女真人不多,一個小斥候隊,可能是來探情況的前鋒。人我都已經觀察到了,咱們吃了它,女真人在這一塊的眼睛就瞎了,至少瞎個一兩天,是不是?”

  “要吃我去吃,我答應過你爹…”

  “不是,我年紀不大,輕功好,所以人我都已經看到了,你們不帶我,一下子就要被他們看到,時間不多,不要婆婆媽媽,余叔你們先轉移,鄭叔你們跟我來,注意隱蔽。”

  說話的少年人像個泥鰍,手一晃,轉身就溜了出去。他半身迷彩,身上還貼了些樹皮、青苔,匍匐而行四肢擺動幅度卻極小,如蜘蛛、如烏龜,若到了遠處,幾乎就看不出他的存在來。鄭七命只得與眾人追趕上去。

  這奔跑在前方的少年人,自然便是寧忌,他行為雖然有些賴皮,目光之中卻全都是鄭重與警惕的神色,略略告訴了其他人女真斥候的方位,身形已經消失在前方的樹叢里,鄭七命身形較大,嘆了口氣,往另一邊潛行而去。

  不多時,廝殺在天明之際的濃霧之中展開。

  女真人的斥候并非易與,雖然是稍微分散,悄然接近,但第一個人中箭倒下的瞬間,其余人便已經警覺起來。身影在樹林間飛撲,刀光劃過夜色。寧忌扣動手弩的扳機,隨后撲向了早已盯上的對手。

  那女真斥候身形晃動,避開弩矢,拔刀揮斬。昏暗之中,寧忌的身形比一般人更矮,鋼刀自他的頭頂掠過,他手上的刀已經刺入對方小腹之中。

  那女真斥候身著軟甲,兼且衣服厚實,寧忌的這一刀入肉不深,只聽嗯的一聲,女真漢子探手抓住了刀背,另一只手上刀光回斬,寧忌放開刀柄,身形踏踏踏地轉向敵人身后。

  這女真漢子狂吼一聲,身體也在回轉,但寧忌的身法更為迅速,轉眼間猶如猿猴一般上了對方的后背,一只手揪住了對方的頭頂。那女真斥候情知千鈞一發,身體發力躍起,朝著后方地面撞下去。

  天旋地轉的瞬間,寧忌雙手一合,抱住對方的頭,蜷起身體做了一個防御性的姿勢。只聽轟的一聲,他后背著地,泥水四濺,但女真人的頭顱,正被他抱在懷里。

  下一刻,血光飚射在黑暗里,寧忌雙手一分,手中的短刀劃開了對方的脖子。

  海東青自天空中俯沖而下,地面上被劃開脖子的喂養者還在猛烈掙扎,這鷹隼撲向正奪去它主人性命的少年,利爪撲擊、鐵喙撕咬。片刻,少年抓住海東青從地上撲起來,他一只手揪住鷹的脖子,一只手抓住它的翅膀,在這畜生猛烈掙扎中,咔的將它擰死在手上。

  將這海東青的尸體扔開,想要去幫忙其他人時,林地中的搏殺已經結束了。此時距離他沖出來的第一個瞬間,也不過只是四五次呼吸的時間,鄭七命已經沖到近前,照著地上還在抽搐的斥候再劈了一刀,方才詢問:“沒事吧?”

  “沒事…”寧忌吐出牙關中的血絲,看看周圍都已經顯得安靜,方才說道,“海東青…看我殺了只海東青。我們…”

  “劉源中刀了…”便在此時,有低呼的聲音傳來。視野的那邊,有一道身影捂著小腹,緩緩在樹干邊癱坐下去,寧忌微微一愣,隨后朝著那邊奔跑過去…

  戰場上的廝殺,隨時可能負傷,也隨時有可能目睹戰友的倒下、離去。這些時日以來,身在軍醫隊的寧忌,對這類事情也已經見得慣了。

  時間發展到二月中旬,前線的戰場上犬牙交錯,圍堵與奔逃、突襲與反突襲,每一天都在這山嶺之中發生。

  梓州前方這片山勢太過復雜,華夏軍將軍隊分割成了團級進行調動與最高效率的作戰。寧忌也跟隨著戰場不停轉移,他隸屬的雖說是軍醫隊,但很可能在幾次軍隊的騰挪間,也會落到戰場的前線上去,又或是與女真人的斥候隊短兵相接,到得此時,寧忌就會慫恿身邊的鄭七命等人一道收割戰果。

  鄭七命帶著的人雖然不多,但大都是以往跟隨在寧毅身邊的護衛,戰力超卓。理論上來說寧忌的性命非常重要,但在前線戰況白熱化到這種程度的氛圍中,所有人都在奮勇廝殺,對于能夠殺死的女真小隊伍,眾人也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如此這般,到二月中旬,寧忌已經先后三次參與到對女真斥候、士兵的獵殺行動當中去,手上又添了幾條性命,其中的一次遇上老辣的金國獵人,他差點中了封喉的一刀,事后想起,也頗為后怕。

  后怕是人之常情,若他真是處于溫室里的公子哥,很可能因為一次兩次這樣的事情便再也不敢與人搏殺。但在戰場上,卻有著抵抗這恐懼的良藥。

  當目睹這一片戰場上華夏軍士兵的搏命廝殺、前仆后繼的姿態時,當眼見著這些英勇的人們在傷痛中掙扎,又或是犧牲在戰場上的冰冷的尸體時,再多的后怕也會被壓在心底。這樣的一戰,幾乎所有人都在向前,他便不敢退后。

  同伴劉源的刀傷并不致命,但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好起來,做了第一輪緊急處理后,眾人做了個簡易的擔架,由兩名同伴抬著他走。寧忌將死了的海東青撿回來提著:“今晚吃雞。”隨后也炫耀,“咱們跟女真斥候懟了這么久,海東青沒殺過幾只吧?”

  與這大鳥廝殺時,他的身上也被零零碎碎地抓了些傷,其中一道還傷在臉上。但與戰場上動輒死人的狀況相比,這些都是小小刮擦,寧忌隨手抹點藥水,不多在意。

  “聽說老鷹血是不是很補?”

  “就跟雞血差不多吧?死了有一陣了,誰要喝?”

  沒人表示要,寧忌也不打算喝,此時清晨的日光已經穿過霧氣從林間灑下來,空氣濕潤,寧忌與鄭七命一面走,一面閑聊。

  “鄭叔,我爹說啊,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真正的天才。劉家那位外公當年被傳是刀道天下第一的大宗師,眼光很挑的,你被他收做徒弟,就是這樣的天才吧?”

  “若說刀道天賦,我們師兄弟幾個,倒算不錯,不過天賦最好的應當是你錢八叔。你瓜姨也厲害,若論習武,她與陳凡兩個,我們誰也趕不上。”

  “嗯,那…鄭叔,你覺得我怎么樣?我最近覺得啊,我應該也是這樣的天才才對,你看,與其當軍醫,我覺得我當斥候更好,可惜之前答應了我爹…”

  “寧忌啊…”

  “嗯?”

  “能活下來的,才是真正的天才。”

  “…嗯,不過鄭叔…”

  “你說。”

  “也得整場仗打勝了,才能有人活下來啊。”

  寧忌正處于熱血單純的年紀,有些話語或許還稱得上童言無忌,但無論如何,這句話一時間竟令得鄭七命難以反駁。

  他看著走在身邊的少年,戰場危機四伏、瞬息萬變,即便在這等交談前行中,寧忌的身形也始終保持著警惕與隱匿的姿態,隨時都可以躲避或是爆發開來。戰場是修羅場,但也確實是磨練宗師的場合,一名武者可以修煉半生,隨時上場與對手廝殺,但極少有人能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保持著自然的警惕,但寧忌卻很快地進入了這種狀態。

  這種情況下幾個月的鍛煉,可以超越人數年的練習與感悟。

  眾人一路前行,低聲的細語偶爾響起。

  “哎,你們說,這次的仗,決戰的時候會是在哪里啊?”

  “參謀部是要找一個好機會吧…”

  “聽說,主要是完顏宗翰還沒有正式出現。”

  “撒八是他最好用的狗,就雨水溪過來的那一路,一開始是達賚,后來不是說正月初二的時候看見過宗翰,到后來是撒八領了一路軍,我看宗翰就在那。”

  “宗翰打了一輩子仗,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會不懂?說在,多半就不在。”

  “嗬嗬,你個大老粗還會兵法了,我看哪,宗翰多半就猜到你們是這樣想的…”

  “所以說這次咱們不守梓州,打的就是直接殺宗翰的主意?”

  “難怪宗翰到現在還沒冒頭…”

  “哎哎哎,我想到了…夜校和動員會上都說過,咱們最厲害的,叫主觀能動性。說的是咱們的人哪,打散了,也知道該去哪里,對面的沒有頭頭就懵了。過去好幾次…比如殺完顏婁室,就是先打,打成一鍋粥,大家都亂跑,咱們的機會就來了,這次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那你說我們散了以后該去哪里?”

  “…去殺宗翰啊。”

  “就是因為這樣,初二以后宗翰就不出來了,這下該殺誰?”

  “他兒子斜保吧。”

  “為什么不殺拔離速,比如說啊,現在斜保比較難殺,拔離速比較好殺,參謀部決定殺拔離速,你去殺斜保了,這個主觀能動性,是不是就沒用了…”

  “姚舒斌你這是抬杠啊…”

  “寧先生說的,杠精…”

  “竹杠成精…”

  “哈哈哈哈…”

  “不是,討論一下嘛,萬一真的散了怎么辦。寧忌,要不你來評評理…”

  “我…我也不知道啊…不過這次應該不一樣。”

  “好了,我覺得這次…”

  “噓”

  “隱蔽…”

  微微的晨光之中,走在最前方探路的同伴遠遠的打來一個手勢。隊伍中的人們各自都有了自己的行動。

  “怎么回事…”

  “看,有人…”

  “金狗…”

  “…姚舒斌你個烏鴉嘴。”

  “…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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