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朝陽似艷,霞光萬道,不溫不火,又是個難得的晴朗天氣,正適宜到園林郊野觀賞景色的好時機,此時在通往長安城的路上,韓瑞卻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很想調頭回去,撒手不管的。
天色未亮,就讓錢豐半拉半扯喚醒,直接無視韓瑞臉上的猶豫為難,又是千恩萬謝,又是感激涕零,差點就沒有磕頭膜拜了。
“兄弟,你放心去吧,若是…我定然記得年年供奉香火…”
呸了聲,赴約還是赴刑呀,韓瑞回想起來,又是一陣惱火,真是上輩子欠他的,心腸太軟,居然答應這種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頗有幾分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的意味。
唉,長安城近在眼前,韓瑞卻沒有了昨日朝圣般的心情,垂頭喪氣,驅馬而上,不過這回是從城南啟夏門而進,然后向右拐,直行路過兩個坊間,眼前就是一片豪華奢麗的園林建筑,一條清澈碧透的江水,蜿蜒曲折而過,兩岸楊樹柳李,婆娑成林,青草如蔥,百花齊放,特別是園林中的池塘內,荷蓮盛開,異常紅艷。
這里,便是長安曲江流下而成的芙蓉池、芙蓉苑,苑中園林叢立,宮殿連綿,樓亭起伏,美景如畫,更是長安城中皇族、僧侶、平民匯聚盛游之地。
一年四季,時常有人在此游聚,現在也不例外,不時可見衣服華麗的貴族公子,身穿白袍儒服的書生士子,還有尋常普通的百姓,三三倆倆在苑中游賞,甚至攜眾飲酒作樂、高歌呼唱,卻沒人加以理會。
若是在平時,來到大名鼎鼎的曲江苑,無論怎么說,韓瑞也要仔細游玩幾遍,欣賞其中的美景,只是現在,心里充滿了彷徨與忐忑,卻是沒有觀賞心情,坐于馬上,低垂腦袋,很惶惑不安。
“哎,狂生,我家娘子讓你別再跟著了。”
嬌斥的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韓瑞迷惑抬頭,卻見前方不遠處,有輛香車停了下來,紗簾掀開,一個俏麗少女嘟喃著小嘴,一雙清麗的眼眸,好奇地打量韓瑞,過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情愿,這才放下紗簾。
香車又緩緩啟動,華麗如繁花的紋飾,好生熟悉,靈光掠過,韓瑞眼睛亮了,這不是昨日遇到的那輛么,下意識的,縱馬隨幾步,瞬間,又停了下來,韓瑞皺眉考慮片刻,微微搖頭,輕躍落馬,尋了位游人,打聽彩霞亭的具體位置。
香車之內,從縫隙之間,發現韓瑞沒有跟行上來,俏麗婢女又嘟起小嘴,埋怨似的說道:“娘子,剛才的公子,不似壞人,怎么讓我趕他走呀。”
“只是數面之緣,你怎能斷定他不是壞人?”聲音空靈,清澈,似是圓潤的珠玉,卻有幾分近乎冷漠的淡然。
俏皮婢女蹙眉想了下,嬌聲道:“…不管,反正婢子覺得他就不是壞人。”
“他的確不是壞人,卻也不過是個沒膽量的登徒子罷了。”漫不經心的評價,平平淡淡,不偏不倚,絲毫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對于韓瑞的心態,也捏拿得十分準確,有色心沒色膽,宅男的通病啊。
“男子漢大丈夫,這般沒有膽子,那就不理他了。”俏麗婢女話中帶著濃郁的不屑,好像非常厭惡膽小的人。
車中的女子,似乎沉默下來,俏麗婢女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說道:“娘子,你連那個錢家公子是什么模樣也不清楚,怎么會答應見他,而且還在選擇在這個地方。”
“若是不答應見面,阿耶和阿娘又該急了。”女子說道:“況且,昨日約好與李家妹妹來此游玩的…”
“哦,明白了。”俏麗婢女恍然大悟道:“一舉兩得,娘子真聰明。”心里卻暗暗為從未見過面的錢家公子感到默哀,真是可憐啊,還沒有相見,悲劇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其實,見與不見,也沒有多大的關系。”女子淡淡說道:“聽說此人是揚州人士,對于長安的事情,肯定不怎了解。”
“娘子是說,阿郎又蒙人了?”俏麗婢女吐舌,打了下小臉,嬌聲道:“又說錯話了,該打,阿郎從來不會騙人,只是一時疏忽,沒有全盤托出而已。”
“若非如此,來人肯定避之不及,豈會愿意與我相見。”女子的聲音依然淡然,卻隱藏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憂傷。
俏麗婢女后悔莫及,悄悄自責,連忙說道:“娘子,既然你不想見錢家公子,待會你干脆先去與李家娘子匯合,其余事情,交由我處理就行了。”
“如此…也好,讓他知難而退即可,若是不成,不妨直言相告。”
“明白,明白。”俏麗婢女答應,心中卻不是這么想的,覺得這么把人嚇走,顯示不出自己的本事來。
過了片刻,香車停了下來,俏麗婢女下車,揮著白嫩的小手,目送女子離去,立即回身蹦蹦跳跳朝遠處的亭子走去,腦海之中,幻想著怎樣刁難錢家小胖子的場面,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很是歡樂。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來到亭中,眸光盈盈打量,俏麗婢女頓時驚愣住了:“你怎么在這里?”
嗯,韓瑞緩緩回頭,俊逸的臉上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驚喜,笑著說道:“原來是姑娘,真是好巧啊。”
巧么?肯定是沒死心,尾行跟了過來,俏麗婢女琢磨了下,覺得事情的確就是這樣,看向韓瑞的眼神,少了幾分鄙視,勉強合格,就是不清楚,他是否知道娘子的底細。
“不是讓你別跟隨的嗎?”俏麗婢女換了個兇巴巴的表情,配合粉嫩的小臉,細細的柳眉,怎么看,都是十分可愛。
“這個,我真的沒有…的確是巧合。”韓瑞連忙辯解。
“巧合?”對韓瑞的評價又低了兩分,俏麗婢女不滿道:“若是巧合,你怎么來這里。”
韓瑞脫口說道:“我在等人。”
等人,難道他就是…俏麗婢女蹙眉,偏頭打量韓瑞片刻,突然問道:“你姓什么?”
“韓。”韓瑞據實回答,說實話,給個小姑娘這么盤問,感覺多少有些不爽,但是也有些理解,畢竟他也覺得事情太巧了,一兩次還說得過去,三次四次,想讓人不懷疑也難。
“韓,那就不是他了。”俏麗婢女秀眉依然緊鎖,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點期盼韓瑞就是,又想他不是,亂亂的,猶如糾纏的麻團。
“他是誰呀?”韓瑞好奇問道。
反應過來,俏麗婢女斥聲道:“他是…誰,與你何干,別管閑事。”
哦,的確,自己的麻煩事還沒有解決,哪里有空管其他事情,韓瑞閉嘴了,在亭中角落坐下,額頭又鎖成了川字,待會人來了,自己應該怎么說。
三哥生病了,讓我來抱歉,太隱晦了些,可能人家聽不懂…你身份特殊,三哥自覺高攀不起,希望你明白,這樣也太直接了,對方可能會翻臉的。
頭痛,韓瑞揉搓額頭,終于明白錢豐的感受,也暗暗埋怨起來,叔父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知道你是為了三哥好,想幫他尋門好親事,拋開其他不提,滎陽鄭家,的確是根比腰粗的大腿,攀上了自然好處多多,問題在于,你多半是沒有打聽清楚,就急忙答應了,卻不知道,甜蜜糖衣下,包裹的是炸藥啊。
稍有不慎,就是粉骨碎身的下場,韓瑞嘆氣,深深惋惜,往日精明強干的錢緒,肯定是給人蒙騙了,聽聞有機會與鄭家嫡系聯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應承下來,而且也清楚錢豐的性格,直言相告,或許不會同意,干脆把他騙到京城再說。
到了京城,萬事自然由不得錢豐了,而且鄭家似乎也不屑撒謊,清楚怎么回事之后,錢豐自然嚇得驚魂不定,直想有多遠就跑多遠,可是為什么到頭來,卻要我來頂鍋,韓瑞心中悲憤吶喊,淚流滿面,
“哎,你怎么了?”
俏麗婢女也有幾分善心,見到韓瑞的情緒不對,不由探聲詢問起來。
“沒事,給風迷了眼睛。”韓瑞說道,揉了揉眼睛,細看之下,真有幾條紅絲,兩天了,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不累也難。
“撒謊。”俏麗婢女悄聲嘀咕,忽然問道:“對了,你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總是跟著我家娘子,你難道不知道她是…”
“她是誰?”韓瑞問道,看似平靜,其實心里卻很期待知道答案。
“真不知道?”俏麗婢女懷疑,猶豫了片刻,笑盈盈道:“偏不告訴你。”
與漂亮小姑娘聊了兩句,韓瑞的心情有些舒暢,忍不住呵呵笑道:“那你的名字呢,總不會是秘密吧。”
“無賴。”嬌嗔罵了句,俏麗婢女也沒有多少羞意,或許相對南方而言,北方的少女多受胡人的影響,更加大膽活潑,反問道:“你呢,問你的話,還沒有答我呢。”
“我叫韓瑞,住在揚州…”韓瑞爽快說道:“此行來長安游學,多有孟浪之處,請姑娘勿要見怪。”
“這話,你留著跟娘子說吧。”俏麗婢女笑嘻嘻道:“真是瞧不出來,南方的書生不是很害羞的么,少有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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