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匹馬準備一起出發,那場面還是頗為壯觀的。至少在南宮縣城的大街立時就被這五十匹馬給堵滿了。路人根本不敢和龐梓他們搶道,都躲在路邊看著這滿大街的人。鏢局的兄弟們都站在自己的馬匹旁邊。為了防備馬匹半道上出事耽誤事情,還有十個人一人兩馬。每個人都背著槍,帶了刀槍棍棒,牽著韁繩站在馬匹旁邊。也許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馬匹也很有精神,或者用蹄子刨著地面,或者打著響鼻。鏢局的兄弟看著路人們敬畏的神色,更是大聲說話,或者大口吐痰,一幅志得意滿的神情。
龐梓是最后出來的,瞅了一眼兄弟們的豪邁模樣,龐梓也很是高興。他扳鞍認蹬翻身上馬,然后高高舉起右手。左手拽動韁繩,馬匹順從的原地打了個旋,所有的兄弟都看著龐梓這個威武瀟灑的動作。就聽龐梓一聲大吼,“上馬!”
隨著這個命令,五十人紛紛上了自己的馬匹。
“走!”龐梓接著吼道。
如同卷起的海浪一樣,龐梓率先前進,沿著大街一拉溜排開的騎手們當龐梓和他身后的隊伍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也策馬加入這支隊伍。行進的騎兵隊伍人數越來越多,最后全部行動起來。兩百多只馬蹄敲擊著地面,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此時沒有任何人敢擋在這支騎兵隊伍前面,龐梓的馬隊就這么大搖大擺的沿著縣城的大道從大門處呼嘯而出。蕩起的滾滾煙塵半晌都沒有塵埃落定。
平鄉的鹽場和昨天看著沒什么區別,苦力們在泥水中滾的一身泥水,鹽丁還是在監視著苦力干活,除了龐梓插下的那面旗被拔掉之外,一切都照舊。看到大隊的馬匹呼嘯而來,所有人都停下手里面的活計,目瞪口呆的看著龐梓他們沖了過來。
馬隊在龐梓昨天插旗的地方停下,龐梓瞅了瞅地上那個旗桿戳出來的孔,滿臉怒色的高喊道:“讓管事的出來見我。”
昨天還敢擋在龐梓面前的那些個鹽丁沒人敢應聲,遠遠的就見到有人撒丫子跑去報信,龐梓也不管那么多。繼續喊道:“讓管事的出來見我。”
景庭鈞這次來的很快,見龐梓這么大動靜,景庭鈞板著臉走了過來,龐梓居高臨下的瞅著景庭鈞,之間他裝的還算是鎮定,可四肢有些僵硬,臉上的肌肉明顯有些抽動。這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害怕。
突然間,景庭鈞換上了笑臉,“龐侄子,你這是何必呢。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說不開的,你非得弄成這樣。你這是讓誰看呢?”
龐梓冷笑道:“呦!景叔叔,您這會兒想起咱們是自家人了?那錢你什么時候給啊,我這么多兄弟要吃要喝,你要是覺得咱們是自家人,早該把錢給我們送來了吧。”
“可是大侄子,當時的藥你可沒說要錢。”景庭鈞大聲說道,試圖占據些道義上的優勢。
“我說的沒要錢?”龐梓立刻提高了聲音喊道,“我是說若是沒有治好,我分文不要。景庭烈家的小子自己不爭氣,染了花柳病,你們到我門上來求藥,我說的是五百兩,先治病,沒治好的話我分文不取。這可是夠意思了吧。”
龐梓的話立刻得到了鏢局兄弟的贊同,他們紛紛呵斥起來。
“就是啊!前幾天我還見到景庭烈家的小子呢。一點事都沒有了。出了事,你們跑的比兔子還快,這病好了,你們就人影都不見了。我們龐大哥人仗義,你們這欺負到龐大哥頭上可不行。”
“你們這么大一個鹽場,咋會缺那幾兩百銀子。”
“一條人命就值幾百兩?景庭烈家的人就那么不值錢了?”
聽這些鏢局的漢子怒喝著,景庭鈞沒法回應。平心而論,景庭鈞到不認為龐梓索要五百兩的藥錢真的有多過分。問題他只是個師爺,昨天他回去稟報的時候,景庭烈讓景庭鈞對龐梓的要求采取不理不睬的態度。既然主家有這樣的想法,景庭鈞又能如何,難道自己掏錢給龐梓不成?
想到這里,景庭鈞忍不住心理面大罵景庭烈不仗義,這明擺著是要把自己放火上烤。當年景廷賓造反的時候,龐梓就是著名的干將,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這次本來龐梓也不算理虧,不管景庭烈有什么想法,鬧起來之后怎么都不會善了。
果然,只見龐梓舉起了右手,鏢局的兄弟們頃刻就安靜下來。
“景叔叔,我只讓你傳句話。既然景庭烈他不肯還錢,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鹽場的生意你悶不妨就先停了,啥時候把這五百兩湊齊,啥時候開工。”說完,不等景庭鈞再說話,龐梓對后面的人揮了揮手,“兄弟們,讓這些人都散了吧!”
鏢局的兄弟早就等這話等了很久,五十人分成兩隊,一隊縱馬而上直奔煮鹽鹵的場子。鹽丁們倒也想反抗,十幾個人中間兩三只火銃舉起來,就見鏢局二十幾條漢子人人手里有火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自己。這些人平日里對待苦工們倒是頤指氣使膽大包天,可真的遇到比自己更強的人,登時當時嚇得腿都軟了。
鏢局的眾人舉著槍,把鹽丁逼到角落,開始收繳了鹽丁手里的兇器。凡是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識相鹽丁,鏢局的兄弟上去先是一嘴巴抽臉上,接著奪下兇器,再反手給兩嘴巴。挨打的鹽丁是一聲不敢吭。其他鹽丁再也不敢反抗,全部乖乖交了家伙。
另一隊人下了馬,直奔鹽場,他們一面高喊著“別干了,都給我出來。”一面把苦力們都給驅趕出來。對于這些苦力,鏢局的兄弟也沒有難為他們,每個人給扔了穿起來的二十文錢,當作不能干活的補償。苦力們萬萬沒想到龐梓他們居然如此仗義,一個個倒是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接著卻聽到鏢局的兄弟們喊道:“大伙從現在開始,就先別來了。啥時候讓你們來,我們會告訴你們的。你們若是敢再來,讓我們看見,可就沒有這么客氣啦。”
連哄帶嚇的把苦力攆走,龐梓把景庭鈞與鹽丁們趕到一處,“景叔叔,你回去給景庭烈叔叔說,我以后每天都來這里等著他送錢過來。如果他不給錢,這鹽場是不用在開了。”說完,他指揮鏢局的兄弟把已經煮出來的硝鹽都用麻袋裝了,放上馬背呼嘯而去。
景庭鈞看著龐梓馬隊的背影,又看著空蕩蕩的鹽場和熬鹽的鍋一個勁的嘆氣。龐梓是擺明了要做對到底了。景庭烈可不是什么善茬,被人欺負到門上來,今后的事情絕對不會善了。只是自己在的時候被搶走了這么多硝鹽,怎么也得被回去罵一頓。對自己來說,這可真的是無妄之災。
景庭烈聽完景庭鈞稟報此事之后,只是哼一聲,既沒有發火,也沒有懊惱。他只是揮揮手,“不妨事,龐梓這小子根本不是為了這五百兩銀子。他這是看上硝鹽的買賣了。給不給錢他都要來。”
“二哥,那咱么辦?”景庭鈞問道。雖然作為師爺本該出謀劃策,但是景庭烈現在這么說,擺明了是早有打算。既然如此,就得先問清楚才行。
景庭烈只是笑了笑,“哼,我們什么都不用干。只是把這件事散布出去就行。現在看龐梓不順眼的人這么多,你說他們知道龐梓要插手硝鹽生意之后,會怎么想?另外,咱們也別閑著,報官就好了。”
“報官?”景庭鈞有些不解,這報官有啥用?龐梓可不是打著要來搶劫鹽場而來的。至少名義上龐梓這是來要債的,報官用處不大。
“不是讓找縣令,而是找北洋軍。”景庭烈冷笑起來,“北洋軍和龐梓怎么說也是老相識了。龐梓現在聚眾造反,北洋軍怎么都得出來管管不是。”
景庭鈞忍不住倒吸口冷氣,這招可太狠了。身為師爺,聽了東家的話,景庭鈞已經給龐梓安排好了“打劫鹽場,意圖造反”的罪名。北洋大臣袁世凱現在正在推行新式警察體制,對于河北的治安是在強化的。一旦這個罪名扣上,北洋軍肯定不能坐視不管。更別說龐梓以前和北洋軍打過仗,拿龐梓的人頭來威懾不法也不是什么壞事。
自己的東家現在看著被龐梓欺負到門上來,實際上龐梓倒是大禍臨頭。
龐梓搶了平鄉的鹽場,準備插手硝鹽生意的消息飛也似的傳遍了整個邢臺。若是以前,這種事情只會成為茶余飯后的資料。可這次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以南宮縣為中心的周邊地區,地主們得知這個消息后,先是驚愕,然后就群情激奮了。
自從以龐梓的鏢局為武力依托,陳天華開始辦起了飼養場與農會之后,地主們突然發現自己的生計一下子就變壞了不少。地主們雖然不靠賣禽蛋致富,可他們掌握著地方上的買賣和作坊。地主經營著各行各業的買賣,而龐梓現在對各行各業都插手進去。龐梓的鏢局自己經商,運來的日用品以低廉的價格供給農會成員。這對于地主們掌握的買賣而言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有了農會的支持,百姓現在越來越少靠給地主干活來打些短工賺錢,直接導致了地主們缺乏人手。本來就幾乎撐不下去的買賣更是雪上加霜。如果讓龐梓再插手了硝鹽買賣,本來就勢力越來越大的鏢局就再也無法撼動了。
對于地主來說,這已經是生死攸關的關口。平素里不怎么來往的地主不得不開始串聯起來。先是經營布坊的地主,然后是經營手工陶瓷的地主,地主們越來越多的溝通。到了9月20日,第一批狀紙就送進了南宮縣衙門。
“什么?有人告我?”龐梓得知了消息,登時大怒起來。
這半年間,龐梓已經在衙門里面疏通了門路,對于衙門里頭的消息得知的很清。
“正是!”縣衙的班頭答道。
“都是誰?”龐梓立刻追問道。
“這個么…”班頭打起了馬虎眼。
龐梓立刻掏出幾塊銀元遞過去,班頭拿在手里拎了拎,滿意的揣進懷里。“龐兄弟,其實告狀的倒沒什么。我卻聽說,運河防營里面,好像有人想對你動手。”
聽到這個消息,龐梓憤怒的神色登時就平靜下來。的確,告官沒什么。縣令是自己的老師,而且龐梓做買賣也不是什么罪名。那些地主們真沒什么了不起,但是運河的防營才是真的大威脅。龐梓不是不知道自己買賣做的大,防營早就打上了自己的主意。只是龐梓根本不想平白的給這些防營送錢過去。日常的打點雖然有,只是為了能表面上能過得去,實際上雙方根本都互相看不順眼。
想到這里,龐梓對班頭深深一拱手,“那就有勞老兄了幫我查清楚,防營里頭到底是誰對我起了壞心思。”
“龐兄弟,不是我不肯幫你忙。就我所知,現在是防營上下對你都不滿。你若真的要說誰想打你主意,我覺得誰都想打你主意。所以,龐兄弟,你自己要小心了。”班頭說完就起身告辭。
當天下午,龐梓罕見的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頭。鏢局的兄弟們從來不知道龐梓居然能這么有耐性,平日里只要沒事的時候,龐梓就出來和大家喝酒說話,或者拉了人比試武藝。龐梓白天不愛睡覺,從屋門看進去,龐梓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也根本沒睡。眾人覺得奇怪,機靈的已經隱隱感覺到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氛。
到了傍晚,龐梓終于出了屋子。他先下令,所有的兄弟都先回來。這些天暫時不接壓貨的買賣。然后龐梓把幾個心腹叫進屋子。關上了門窗,龐梓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不造反是不行了。”
幾個兄弟被嚇了一條,這日子過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造反的事情呢?
等龐梓把防營的事情給幾個心腹兄弟講了之后,這幾個人也不再吭聲。防營是老淮軍在運河上的部隊。創建北洋新軍的時候,招兵都是招的河北的良家子,運河防營身為淮軍老部隊其實早就爛掉了。袁世凱也沒有從這些渣滓里頭招人的打算。
但是不管防營如何是渣滓,但是他們畢竟是官兵。運河防營負責緝拿運河盜匪,若是他們真的要打過來,龐梓他們一旦和防營打起來。那可真的就是造反。
大伙平日里可以嘴里頭吵吵著要造反,真的面對是否造反的選擇。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立刻做出答復。
“大伙有什么打算?”龐梓神色嚴峻的追問道。
終于,龐天碩仰起頭,惡狠狠的說道:“奶奶的,老子好不容易吃幾天肉。他們就要來打老子!龐大哥,我跟著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