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游緱大哥的設想,這災區哀鴻遍野,陳克也不是什么神仙。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他的手下也該四散了。自己帶了七八個人,把游緱強行帶回家應該沒問題。甚至自己根本不用來硬的,自家妹妹只怕就主動要跟著自己走了。而現實無情的擊破了游緱大哥的幻想。
鳳臺縣和其他的災區根本不同,這一路行來別的地方都是哀鴻遍野,每天都能在河里面見到死尸。賣兒賣女的人到處都是,而不少災民正在往鳳臺縣這里遷移。進了鳳臺的地盤之后,突然一切都變好了。尸體不見了,災民們一個也見不到。沒等他見到陳克,光他妹妹游緱就帶著百十號人在工作。游緱的大哥一直很清楚自家妹妹的那點子創業理想,現在終于能指揮上百人工作,想把妹妹拉回家的可能性基本沒有。
看樣子我得去找縣令才行。游緱的大哥突然想。官府或許能制住這幫人吧?
完全無視自家大哥的想法,游緱只是帶著這幾個人到了試驗場旁邊的空地邊,然后說道:“大哥,咱們就在這里說話。我這些天很忙,沒空接待你。咱們在這里說完了話,你就回家吧。”
這有啥可說啊?游緱的大哥覺得很無奈。自己來的軟肯定沒用。來硬的…,自家妹妹比自己還硬,揮揮手百十個壯漢就要過來打人。這趟看來是白來了。除了去找官府…
“對了大哥,你也別去找官府了。我們人民黨現在就是鳳臺縣的領導者。官府還在我們人民黨領導之下,你去找鳳臺縣縣令尚遠同志,尚遠同志還會把你送回到我這里來。我覺得你就別費這事了。”游緱對自家大哥很了解,上來就打消自家大哥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就給我吹吧。”聽了妹妹的話,游緱大少爺實在是忍不住,反唇相譏。
游緱只是笑了笑,她讓方才出手的兩位同志過來。這兩位是游緱的警衛員。“你們帶著我大哥去見一下尚遠同志。”
警衛員一聽,兩位警衛員聽到這個命令,向游緱敬了個禮,拽起游大少爺就走。游大少爺本來還想掙扎,想了想又放棄了。
過了一個小時,游大少爺臉色鐵青的被警衛員帶了回來。尚遠對游大少爺很禮貌,他百忙之中抽空見了游大少爺,丟下一句話,“你既然是游緱同志的哥哥,我就明說。我們這里誰也不能強行帶走人民黨和保險團的人。你若是一定要這么做,就試試看。反正被我們抓住的話,先打一百板子再說。你可以下去了。哦,對了,你回去見到游緱同志,替我向她問好,她工作辛苦了。”
看著妹妹帶領著手下工作,游家大少爺一言不發。惱怒的想,這鳳臺縣是什么世道啊?這還有王法么?雖然心里面這么想,但是某種莫名的欣喜也是存在于惱怒之中的。自家妹妹現在居然能讓縣令如此高看,這份能耐…,如果在上海也能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想到這里,游大少爺忍不住傲慢的掃視了和自己同來的這幾個人。那些充當打手的手下們已經知道了厲害,一個個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不動。而旁邊的那位卻用憧憬的眼神看著游緱的一舉一動。這火熱的眼神,讓游大少爺心念一動。
旁邊這位是游家老爺子給游緱找的上門女婿,名叫黃仁世。上海的消息傳得就是快,一貫做事瘋瘋癲癲的游緱擁有一家制藥廠的股份,上海的買辦圈里面都知道。黃家老爺子和游家老爺子是好友,他知道游緱這姑娘雖然做事有些離譜,不過人品還是很靠得住的。黃家老爺子孩子多,游老爺子暗示,黃家的孩子來一個當上門女婿的話,很有可能得到這藥廠的一定股份。于是作為第六個男孩的黃仁世就被選中了。
這門親事還沒有正式提出來,游緱就不辭而別。事情已經如此,游家大少爺前來安徽,想帶游緱回去,黃家老爺子也應了游家的請求,讓黃仁世一起過來。如果黃仁世覺得游緱不錯,這門婚事還有的談,如果覺得不行,黃家也算是盡了力。
就現在看,黃仁世眼中透露出的那熱情,足以證明黃家六少爺對游緱很有感覺。
“仁世,你盯著我妹妹看什么?”游大少爺明知故問。
“不好意思,游兄。”被這么一說,黃仁世臉一紅。但游緱對黃仁世的吸引是如此強烈,黃仁世還是無法移開視線。“聽人說游小姐做事總是…,總是出人意料。今天親眼見了,實在是國士無雙。”
你好歹也用個巾幗英雄啊。這國士無雙算什么?游大少爺心想。不過對方這么說,自己嘴上還得客氣,“我妹妹只是愛胡鬧。胡鬧。”
“可不是這樣,游兄,我家開工廠的。別說這一百多人,領著十幾個人在這么熱的地方干活,那就千難萬難。更稀奇的是,你看這些人沒有一個懈怠的。”黃仁世贊道。
游大少爺本來對妹妹一肚子氣,看見妹妹在這么熱的地方干活,其實心里面倒有些開心。自己離燒窯的地方很遠了,依然感覺熱氣逼人。而妹妹穿著厚厚的衣服,距離燒窯的地方這么近,那可更加熱了。包括游緱在內,大家都是往身上澆了水,才能靠近燒窯的地方。光看就知道得有多辛苦。包括妹妹在內的這些人卻干得熱火朝天。這份態度,被黃仁世這么一說,讓游大少爺也有些佩服起來。
黃仁世接著贊道:“雖然不知道游小姐這是要做什么,不過絕非一般的事情。沒想到鳳臺縣這地方居然能有這樣的人,真的是大開眼界。”
“仁世,你別光夸我妹妹,你家廠子不也辦得不錯?”
“我雖然知道得這么干活,可讓我如此辛苦的做事我絕對做不到。游小姐一位女子卻能如此辛苦的做事,慚愧啊,慚愧。”黃仁世邊說邊搖頭。
“那仁世兄,看來你對我妹妹…”游大少爺正想問黃仁世對這門婚事的態度,卻猛然閉上了嘴。只見幾個穿著深藍色衣服的人飛奔到了這里,在游緱旁邊停下說了幾句什么。游緱臉色一變,連忙喊道:“集合!”一面喊,游緱一面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個哨子吹了起來。尖銳的哨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游大少爺,黃仁世,以及其他人驚訝的視線中。戰士們奔跑來。很快就在場地上列隊站好。
游緱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然后命令道:“一班!向前三步走。”
一班的十二名戰士聽到命令,向前走了三步。整齊的出列。
“一班長,把這些人帶到兵營看管起來。”
“是。”一班長應了一聲,就帶著自己的部隊到了游大少爺他們面前。“這幾位,請跟我們走。”
雖然不知道自己妹妹在搞什么玄虛,不過游大少爺并不敢拒絕。對于連縣令都得讓幾分的妹妹,游大少爺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看閑雜人等離場,游緱喊道:“我們接到了命令,有人想沖擊縣里面的糧庫。我們就去保衛糧庫。二班留下首位水泥窯,”
“游先生,什么人這么大膽?”戰士們忍不住問道。現在還有人敢打保險團的主意,這種行徑讓戰士們真的很不解。
“是外地來的災民。現在聚集在縣里面,請求開倉放糧。而且有人煽動鬧事。縣里面的糧庫也沒什么糧食,尚遠同志讓我們去維持一下秩序。”
聽到有外地災民前來鬧事,甚至要沖擊糧庫,鳳臺本地的同志等事就來了火氣。這鳳臺縣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了,哪里經得住外面的災民折騰。
在游緱的帶領下,部隊跑步前往軍營。
保險團的總部轉移到岳張集之后,留守縣城的只有總數一個營的兵力。這個營還不是常備正規軍,而是由四個隸屬各不相同的連臨時拼湊的。四個連里面,兩個是后勤連,隸屬游緱的這個連是搞水泥、玻璃、紅磚生產研發的。另外一個連是負責搞飼養場。日常的基本軍事訓練雖然有,目的更多的是培養紀律性,卻不是什么正規訓練。遇到這種突發事件,四個連的指揮官碰到一起,大家雖然心里面焦急,卻也必須緊急行動。
按照條例,給陳克送信的通訊兵派出去了三撥。保險團必須守住軍營,兩個后勤連隊戰斗力尚可,就承擔了這個任務。飼養場的連隊戰斗力很弱,游緱發現只有自己的連隊可以上陣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他三個連隊的指揮官都有些慌了。游緱對這些沒用的男人也沒有強行要求他們出動。畢竟現在只需要部隊前去做個姿態,保險團的正規軍很快就能趕到。作為老黨員,游緱覺得自己有必要承擔責任。
沒有什么爭執,游緱讓部隊帶上了日常軍事訓練的長棍,出現前強調了要遵守紀律,不要主動出人。接著帶領部隊出發了。
縣里面的糧倉位于地勢較高的地方。剛走過半個縣城,就見到前面不知何時就有了這么多災民。保險團接掌了鳳臺縣之后,很久沒見到過災民了。仿佛是從地下涌出來的一樣,突然間縣城當中就有了很多人。在各個屋檐下,坐著靠著很多帶著孩子的母親和老人。都是同樣的黑瘦,都是同樣的衣衫襤褸。年幼的孩子們目光無神,少氣無力地靠在母親懷里面,偶爾才會哭幾聲。母親解開本來就破爛的前襟,露出干癟的前胸,完全沒有任何作用的給孩子喂奶。
看到上百人拿著棍棒整齊的走過來,這些人來吃驚都沒有了。倒是有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所有的店鋪全部關了門,上了門板。而住戶們更是大門緊閉,無論外面如何嘈雜,如何哀求,都沒有任何人敢露面。從口音上聽,這些人大多數都是附近的,也有些更遠地方的。鳳臺縣本來不是什么交通樞紐,水災之后也一直沒有大規模的災民涌入的情況。卻不知道現在是怎么了,突然間就來了這么多人。
這些滯留在縣城的人還算好些,再往前就是縣城的衙門。距離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就聽到一片吵雜聲。
“縣令大人,求您放糧救命啊!”這是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男人,女人,老人,都在呼喊著,哀求著。
“娘,我餓。”其間夾雜著孩子的哭泣聲。
游緱畢竟是女孩子,雖然十幾分鐘前胸中充滿了對人民黨與保險團的義務感責任感,她能領著自己的隊伍前來保衛糧庫。可真的看到這些慘狀,特別是聽到孩子們的哭泣聲,這個本來就不是什么鐵石心腸的女孩子只覺得鼻子酸酸的。
“游先生,要不咱們繞路吧。”護衛在游緱身邊的警衛員低聲說道。
“怎么繞?”游緱下意識的問。她的目光從那些干瘦的孩子身上掃過,卻又忍不住避開了。可是往哪里看,都能看到這些可憐的小孩。聽到能繞路,她還是動了心。
“往左邊轉,繞一條街,應該能過去。”
“哦?”游緱覺得這個方案也算可以。但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剛才你們帶我哥哥來這里,就沒有看到這么多人么?”
“游先生,你忘記了?尚遠縣令今天不在縣衙,而是在碼頭送人。”
“送人?”游緱一時沒明白,再一想才想起今天是送那群安徽新軍的人。陳克不可能親自跑這么遠,自然是尚遠負責送行。
“怎么會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呢?”游緱很不解。
“要我說,都是這次安徽新軍那幫人惹出來的。他們沿途救了不少人,還一路往咱們鳳臺縣來。這不擺明了鳳臺縣有吃的。這些百姓很可能是跟著那些新軍的船往這邊來的。只是新軍那些人坐船,跑得快。這些人都是附近的,過幾天只怕會來更多。”
“這是誰給你講的?”游緱很奇怪。自己的警衛雖然為人忠誠,不過并不是這么機靈的人。若不是別人和他講過這些,那就是自己看走了眼。
“這是昨天我去送信,聽朱光祖和鐘舜卿兩位教員說的。”警衛員倒也實話實說。
聽了這個消息,游緱當時就不滿意了。既然有這樣的看法,為何不和自己說清楚?她追問了一句,“那這兩位教員有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別人。只是隨便和你說了說?”
“這我就不知道了。”警衛答道。
正在此時,卻聽到縣衙門口敲響了銅鑼。“施粥啦!”“施粥啦!”
災民組成的人群里面立刻爆發出一陣喜悅的呼喊。哀求聲立刻沒有了,只要有碗粥,就能多撐一天。
“諸位鄉親父老,本人是鳳臺縣縣令尚遠,我們馬上就在城南施粥。大家擠在這縣衙門口也沒用,都去城南。”尚遠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災民們中不少人立刻起身往南邊走。卻也有人不肯離開。往南走的人這才注意到一直都穿著深藍色衣服的隊伍出現在附近,人人手拿長棍。雖然心里依然害怕,不過為了吃飽肚子,大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們繞開游緱的連隊,向著南邊急匆匆地趕去。
游緱也不知道是該到尚遠這邊,還是繼續往糧倉那里去。卻聽到銅鑼聲一聲聲響起。看來尚遠派出了不少人,就聽見好幾個人喊道:“施粥啦!施粥啦!城南施粥啦。”這些人沿著不同的方向去了。
正思量間,卻見有人從滾滾而去的災民組成的人流中硬擠了過來,他也是一身深藍色的“軍裝”,卻是尚遠的警衛員。
“游先生。游先生,尚遠大人讓你們趕緊往糧倉那邊去。對了,尚遠大人讓你們把口罩都戴上。”警衛員喊道。
游緱雖然不知道尚遠打得什么主意,卻也聽從了建議,命令部隊把口罩都給戴上。眾人都不太理解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過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災民們看向這支隊伍的眼神中頃刻就帶上了畏懼。不少人別開了眼神,不再感與保險團的隊伍對視。
游緱身在隊伍當中,所以看不到。但是災民既然不再敢擠過來,行動倒也方便很多。尚遠站在縣衙門前的高處,他看的很清楚。一支全部一身藍衣,手拿棍棒,帶著藍色軟帽,特別是臉上帶著藍布口罩的隊伍,即便深知這是自己的隊伍,尚遠也覺得視線怎么都不能輕易擺脫這種隊伍的吸引。整齊的著裝,特別是“蒙了面”讓這支隊伍有一種十分邪惡兇猛的感覺。光看就足夠嚇人了。
尚遠輕輕噓了口氣,這次蒲觀水前來,大家本來覺得得到了強援。可是跟隨而來的卻是災民們找到了方向,大家都來鳳臺縣求口糧食。尚遠很希望能夠拯救百姓,但是他更清楚鳳臺縣的存糧到底有多少。多個幾千人也許可以,如果再有幾萬人涌進來,鳳臺縣的糧食絕對不夠吃的。
面對這樣的急迫的情況,尚遠知道自己變不出糧食來。他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陳克趕緊拿出辦法來。就像以往那樣,陳克把遇到的所有危難問題輕易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