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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立名第一案

  放了阮氏娘回家,李佑想道,這背后大約存著兩種可能,一是她兒真干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二是阮氏和別人戀奸情熱,要除掉礙事的兒。

  當即李推官手指廳中某雜役道:“你跟隨原告,看她出了衙門在路上與誰說話。”

  隨后李佑便散了衙,起身去趙家拜訪趙良義表達感激,他如今也算有主動拜訪的資格了。還請趙二老爺題寫了一付楹聯,準備掛在推官廳內。

  到了第二日,府衙里的小吏衙役知道李佑今日審案,便蜂擁而至。這并非正月里公務少眾人都閑的無聊,主要原因是李推官上任,他們對這位老爺的判案風格不甚明了,所以今日都來圍觀審案。

  用行話叫觀風,是身為小吏衙役的必修課。只有摸清了官老爺的秉性,胥吏能對癥下藥渾水摸魚,能投其所好避其忌諱,能瞞上欺下操權弄事。何況是李佑這種理刑官,需要把品性摸清楚,他一念之間能叫人犯的際遇天上地下,在其中很容易找到運作轉圜賺油水的機會。

  但愿推官是個生手,這就是廳內所有胥吏的共同心聲。

  李佑進了公堂坐好,看到許多旁觀的人,微微一笑,并沒有驅散眾人。作為從衙役小吏出身的官員,李推官對此很理解,而且他也需要在人前亮相。

  原告阮氏上了堂,她那秀兒楊鑒也被從縣學里帶過來,還有幾個同學跟著,這讀書人果然是屬馬蜂的。另外有楊鑒的叔叔堂兄也到場作證。

  案開審了,李佑先將阮氏押在一邊,細看那楊秀,不過十五六年紀,拍案喝道:“爾既為讀書人,怎可不明理,何故不孝?”

  楊秀的身份可以不用磕頭下跪,只拱手道:“學生讀圣賢書,道理如何不知。如今被告忤逆,自是得罪母親。母要死,不敢不從,雖死無恨。”

  李佑倒奇怪了,這楊秀一些也不為自己辯解么。估計是以退為進罷,真要把他往死里打,旁邊的幾個同學肯定不會看著不顧。

  這招對別人可能還有用,但老爺我可是一向以大惡意揣測別人的,李佑想道。又問:“你知道是何人教唆你母親么?”

  楊秀搖頭道:“不知。”

  旁邊幾個同學都出面作證說:“楊同學品行端良,沒有惡德,不可能觸犯母親。”

  楊鑒的叔父也道:“從未聽說侄兒不孝。”

  眾人議論紛紛,都道這楊秀不像個忤逆之人,他事到如今了死也也不說母親的半句不是,怎么看也并非不孝的。可惜了,不知為何被母親坐實罪名,很難逃過。

  李佑當然也看得出別有內情,又對阮氏道:“你兒忤逆大罪,本官可做主杖斃了,不過棺材錢須得自出,你現在出去買棺材。”

  阮氏應聲謝過便出了衙。李佑叫過兩個當班衙役道:“你們跟隨出去,誰與她說話就拿下帶回。”

  果然稍等片刻,兩個衙役就押回一名中年道士和臉色灰敗得阮氏。

  衙中討生活的胥吏,哪個不聰明?見此都可以斷定這道士和阮氏必有奸情,只看老爺怎么審了。同時心里皆道這推官看來不糊涂,還能有這等主意。

  李佑問道:“堂下道士何人?”

  那道士答道:“回老爺話,貧道黎易常,忝為玄真觀知觀。素與阮氏相識,今日得知官司,特來幫襯。”

  李佑斥道:“滿口胡言婦人官司,自有夫家、娘家之人相幫,你這道士有何憑借,膽敢越粗代庖?昨日是你,今日還是你,真當本官有目如盲乎?左右給我打”

  卻見那黎易常黎知觀慘笑幾聲,叫道:“竟是瞞不住老爺,貧道都招了。我與阮娘自幼相熟,至今她未有夫,我未有妻,兩情相悅,怎奈那楊鑒年紀漸大,屢屢從中阻撓,使我二人成不了長久夫妻。貧道便唆阮娘告忤逆狀,她婦道人家沒甚見識,都是貧道極力攛使,罪過只在我一身,只求老爺饒過阮娘。”

  阮氏此時也在地上連連叩道:“都是妾身鬼迷心竅,與黎道長無干當年妾身父母貪圖錢財,將妾身許以楊家,黎道長便傷心出家。如今前夫亡故,妾身十年功夫將兒養大,本欲另行改嫁。孰料逆不念恩情逼妾身守節,妾身苦求無奈,只好狀告忤逆,希圖借此脫身,與黎道長全無關系”

  看在眾人眼中,只覺得這對孤男寡女倒也真有情有義,只是造化弄人無法成親,又見他們爭相把罪責攬于自身,其情可憫,值為一嘆。這年頭,寡婦守節守出成績后雖然可得旌表,也算光耀門楣,還有其他獎勵。但一二十年無人知冷知熱、孤枕難眠外加處處謹慎壓抑的滋味豈是那么好受的,所以世情是不愿意守也就罷了,過了喪期便可改嫁。

而且難怪楊秀閉口不言,估計是不愿揭出母親的奸情丑事,也不想說出自己逼迫母親的情況(武動乾坤  .),終究都不是光彩事。

  案至此水落石出,不知道李推官怎么判這對男女,大概是通奸罪杖八十,母告念及是情急下被迫無奈,可不論,這樣也是個較為合情合理的判罰了。

  然而李推官卻冷笑幾聲,突然拍案,“左右給將賊道人我拉下去重打”

  黎知觀高呼:“貧道都已招了,大人這是何意?”

  “本官斷事,先論其心再觀其行,心在行之先。你這賊道,還敢遮掩”李佑道:“我朝雖倡守節,但也并不禁婦人改嫁。如有夫家阻撓者,訴官照批即可,此事常有。阮氏何至于為作長久夫妻而自噬其?其中緣故你可敢與本官剖心一敘?”

  黎知觀囁喏不能語。

  李佑又轉向阮氏道:“汝閉門孀守十年,尚能供讀書,悠然度日,看來你那亡夫給你留了不少資財。若有在,自然是兒繼承家財;若無,家財恐怕都要歸了你和奸夫,是也不是”

  黎知觀和阮氏做夢也沒想到推官老爺憑空便能一口道破他二人心事,張皇的瞠目結舌。

  看這對男女的表情,大家都知道李推官的推測不離十了,若是有這種情節,那就不值得輕判。眾人心中又嘆道,推官老爺年紀輕輕卻目光如電,輕易就看透了內情,不過有些較真多事,嚴厲的過火。

  旁邊書吏寫好供狀,李佑對黎知觀說:“賊道意圖詐占他人錢財,還敢心存僥幸糊弄官府,你認罪否?還是吃板吃到死也不認?”

  黎易常只好畫了押。李佑隨即判道:“出家人與良家和奸,此為罪一;唆使他人違逆天倫,母相誣,此為罪二;貪圖他人錢財,意圖謀害侵占,此為罪三。數罪并罰,勒令人犯歸俗,杖八十,枷號十日,流三千里。”

  當堂便有衙役把黎知觀拉到一邊行刑去了,不知道有沒有命熬過八十杖。

  在判阮氏前,卻見楊秀站出來,懇請道:“律令有不告不究之例,雖遭母親橫誣,而學生不欲反告,還請憲長放過母親,以成全學生盡孝。”

  好秀,你要當孝?李佑似笑非笑,沉吟一會兒斥道:“楊賢生雖有夫死從之說,但孀婦改嫁,按律聽從公婆,按俗有初嫁從親,再嫁從身之語。你身為人,謹奉命即可,如何敢百般阻撓母親改嫁,屢屢強逆母命還敢說孝心知罪否?”

  楊秀辯道:“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彰顯節義,學生勸母守節,何錯之有?”

  李佑哂笑道:“你已經知曉母親與黎知觀私情,已經壞了名節,那守節從何談起?你還逼母親守個什么?是欲掩人耳目欺瞞官府騙一個旌表好裝飾你的門面么?本官恨你這等欺世盜名之輩”

  楊秀一時語塞。

  李佑大義凌然判道:“世風日下,其情堪憂,以母為貨,母以為仇,對鬧公堂,敗壞人心,豈能只痛心而不教乎,當以法令導化,不懲惡何以揚善?秀楊鑒以母為奇貨可居,狼心狗肺,妄言假孝。為存天理,報與學官,奪其功名”

  在這種孝義名頭下,楊秀的同學也不敢出面說什么。

  楊秀叔父上前回護道:“我侄兒并無惡行。”

  李佑冷聲道:“本官斷案先論心再論行,心術不正一樣重判。況且區區十五六少年如何能以一己之力逼迫母親,怕是背后有你等夫家近親合伙罷。只是弱女狀告夫家不便未彰顯你等罷了。”

  “此言差矣…”楊秀叔父連忙道。

  又是這句…李佑大喝:“住口刁民膽敢欺本官年少不事?寡婦若得旌表,家人盡可免服役。其本人不愿守節,想必都是你夫家為一己之私強逼,還敢恬不知恥上前互相回護,真道衙門如你家后院?罰你銀二十入庫”

  當即有些旁觀小吏感到這李推官簡直口舌如刀,逮住誰整治誰,偏偏還都有些道理。而且也品味出來了,許多話都是說給旁聽者的。

  李佑繼續判道:“孀婦阮氏,與他人和奸,并為一己私情,誣索命,斷前夫之后,侵夫家之財,其心可誅,念及婦人體弱不受刑,不加杖而與官賣”

  楊秀又忍不住了,判書要請學官奪他功名還可以忍,回頭與學官好生溝通也就逃過去了。但母親真要被賣成奴婢,他的面往哪里放?連忙再次上前求情。

  李佑贊道:“真乃大孝也本官自當體諒。”便又改為“杖八十”。

  然后看楊秀問道:“孝以為如何?”

  楊秀不敢不當孝,道:“母親體弱,為愿以身代刑。”

  “好”李佑道:“秀相公身為士不加刑,但如今為愿代母受刑,本官也不得不感念一二,故而…行刑”

  你還真打?楊秀呆住了。

  黎易常和楊秀身體不錯,被打了八十杖居然都沒死,被抬出衙門外,一個繼續枷號一個扔給家人。

  府衙胥吏觀后嘆曰:“此官機敏兇殘,洞察人性,斷起案能把原告連同被告都打成半死,罰了證人二十兩銀,一個秀功名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吾輩今后不好過矣。”

  時人有記載道,李推官斷案如鏡鑒燭照,影綽纖毫畢現皆無所遁也,其常言有罪推定四字,不知為何意。又嫉惡如仇,眼不容沙,好用酷刑重典,法令嚴肅,為府中奸邪所懼,不敢輕入公堂。亦有人云,李推官不免剛愎自詡之嫌。

  其實,李佑是一個出色的演員,身為理刑官不嚴毅剛肅不容易出彩,遍覽做官出色的,哪個不是多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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