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話不提,且說對于被陳知縣抓出去頂缸這件事情,李佑沒有太在意,這對他并沒有實質性影響。已經降了雨,不用再去辦祈雨事宜,騰出手來的李佑想到虛河水利工程也該啟動,對陳知縣道:“如今距秋收只有二月,河工之事,當著手籌備。”
陳知縣便問黃師爺:“已經籌集了多少銀兩?”
黃師爺答道:“當前本縣共有十六個大戶出銀,匯集了三萬七千兩。”
陳知縣點頭道:“可以開始籌備物料了。不過那錢皇商欲以五萬銀兩包攬石料你們如何看?給不給他?”
李佑心不在此,只想著薛舉人的木樁生意,便道:“此事雖然可疑,大老爺既怕不妥當又阻攔不了,不妨分次給他銀子。只要他沒有問題便一次一萬直至河事完畢,免得一次付清五萬兩發生什么事故追悔莫及。”
陳知縣和黃師爺都稱善,便就這樣定下來。
李佑跟隨黃師爺出了知縣官房后,邊走邊道:“老先生,為縣尊尋偏房的事有了眉目。乃我母族的遠親,是個良家好女子,品貌俱佳。怎奈家貧父死,生計難繼,愿與縣尊為妾。現居于城隍廟,還請老先生得空引縣尊去看看。”
原來他昨夜就想好了,與其自己費盡心思安排,還不如交給和陳知縣更熟悉的黃師爺,也省得黃師爺產生什么多余想法。
黃師爺笑道:“你費了這多時日才尋到的,想必不會差,這兩日我問問縣尊。”
李佑謝道:“此事還是勞老先生費心了,在下銘感五內。”
回到公房李佑喝了幾口茶就出衙去找薛元慶薛舉人談生意。掙錢壓力大啊,家里有個私囊上百兩銀子的小妾,總不能一直不如她罷,夫綱必須要振!
那薛舉人也住在城北。說起這虛江縣城的格局,達官貴人多居于城北偏東地方,青樓酒家多在城北偏西地方,南邊皆是絲織、木器等手工業人員和外來客商聚集地方,中間幾條街道都是商鋪。
到了薛府,見那薛舉人居然親自出迎,倒讓李佑很意外,甚至受寵若驚,感慨薛老爺不愧是經商極成功的,深曉禮多人不怪的道理。
要知道,舉人就可以被稱作老爺了,和知縣平禮相待的,甚至能經過吏部栓選去當小地方的知縣,或者補州府雜佐官的缺。雖然也只被看做沒什么升遷機會的濁流,不能和清流進士比,但不知道要比李佑這小吏高到哪里去了。
在廳里賓主落座上茶后,薛舉人笑道:“多日不見,李先生越發出色,今日來我家,必是有好消息告知。”
李佑也不繞彎子的說:“今日得了縣尊的準信,可以動手籌備物料了,河工銀錢當下也是足用的。薛老爺趕快去運木頭罷,暫定先用一萬根木樁,粗細不得小于六寸,價格好說的很。”
“果真是好消息。”薛舉人大喜道:“我立刻去采辦,誤不了水利大事,請李先生放心。”看日頭已近午時,薛舉人又道:“本該留飯的,但我這里沒有準備,所以請先生去太華樓吃。”
走到薛府門口,便見一支敲鑼吹號、披紅掛彩的隊伍從巷口過去,還抬著二三十杠的東西。
看著喜慶隊伍薛元慶閑談說:“蒙受李先生作法降雨,禁令廢了后許多人家都抓緊籌辦喜事,這個不知是給誰家下聘的隊伍。”
薛府的隨從家仆甲在一邊說:“今日見到好幾起了,這一起聽說是送到劉大人府上的聘禮。”
劉大人?李佑聞言一愣,貌似整個虛江縣目前能稱得上劉大人的只有一個,就是他的未來便宜岳父劉老巡檢。
另一家仆乙語氣尖酸道:“那劉大人前半年到處找女婿,怎奈大戶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啞巴女兒。最后也不知道找了個什么樣的人家來湊合,不會是個聾人罷,那倒是天殘地缺一對了,哈哈哈。”
這話激的李佑心里惱火,冷笑著對薛府家仆甲說:“你去打聽!是誰家下的聘。”
不多時那人打聽了回復道:“聽說是李老捕頭家下到劉大人府上的聘禮。”
頓時一陣冷場了。
薛舉人聞言便是一驚,心道這李老捕頭家不就是李先生家里么,難道就是李先生本人的喜事?自家家仆方才嘲諷的就是李佑?想至此搶先發作起來,喝令左右道:“這賤人膽敢侮辱貴客,給我拿下往死里打!”
那家仆乙嚇得面如土色,登時就跪在李佑跟前哀嚎求饒。但李佑漠然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又對薛舉人拱拱手道:“多謝薛老爺盛情,在下委實無心赴宴,這就要回家看一看了。木料的事情,還請薛老爺多多用心,有了眉目便來商議款項,告辭。”
回家路上李佑邊走邊想,這婚禮程序進行的也太快了。按照習俗,納征也就是俗稱的下聘之后,早則數日晚則一個月就要親迎成婚。家里辦了這些居然一絲也沒和他本人說,若不是今天親眼看到,說不定過幾天小廝義哥兒就會突然跑過來叫:少爺!你今天該入洞房了,別人真替不了你,請回家親自參加罷——那才叫一個驚喜。
再仔細想想他就明白了,這絕對是父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提防他這個有前科的兒子搗亂呢。這幾天忙于公事,還真沒去和父親溝通過想法。
趕回西水鎮家里,李佑進了門便找父親。卻見父親和鄰居孫員外在樹蔭底下玩象棋,那孫員外知道父子倆有事談就告辭了。
李父等李佑行完禮便開口道:“不認真在縣衙當班,來家作甚?”
李佑不滿道:“父親好過分,我的婚事,自己反倒一些兒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告訴了好讓你去搞鬼嗎?”李父淡然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心里想法多,常常自作聰明的去干點自以為是的事情,所以從一開始就隱瞞了納吉、納征兩項程序,就防著兒子破壞。
“兒子我…”李佑就要辯解。
李父一拍案幾打斷道:“納妾、狂嫖,你膽大妄為的時候還少了?為父年輕時候都沒有如你一般猖狂!告訴你,婚事你滿意也罷不滿意也罷,輪不到你來決斷!這個家是我做主!”
“我想這婚事…”李佑又要辯解。
李父又喝道:“你還有什么好想的!今天聘禮都下了容不得你反悔!你想要讓全縣人看笑話嗎?”
“父親聽我一言!我…”
李父哪里肯聽兒子的狡辯,狠絕的抬起手要打。
李佑下意識往后一縮。
只聽啪啪兩聲,李父對著自己的老臉用力打了兩個耳光,留下通紅的手印。
李佑目瞪口呆,父親自己抽自己嘴巴子,這是玩的哪一出?
一臉掌印的李父疾言厲色威脅道:“你要再敢對婚事說一個不字,為父就帶著巴掌印,以此為證去衙門告你一個毆打父親的忤逆大罪!讓你辯無可辯的流放三千里,典史也做不得!到時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以這個時代的律令,兒子打父親被查實了確實是忤逆大罪,最高刑罰可以處死。父親果然是個狠人…不過有必要么?“我其實真的不反對婚事啊…”李佑無奈道,“父親你這是何苦,兒子我早想透徹了,今天來就是要告訴父親,我愿娶那劉家小姐。”
一時腦子差點轉不過來,有點惱羞成怒的李父忍不住劇烈咳嗽幾聲抱怨道:“混賬!你這不孝子要氣死為父么,說話不會說全了嗎?吞吞吐吐成何體統!”
等緩過氣,李父又道:“去祖宗牌位前面跪下,眼看你要成家立業,為父要與你痛說家史,再談談你這沒志氣的樣子,我李家決不能在你手里沒落!”
其實李佑明白,父親平素堪稱殺人也不會眨眼的,之所以一說起自己的婚事就激動,都是因為他也有點類似內疚的情緒卻又不知道什么叫內疚。不過以父親這輩子干的黑心事,真要懂得內疚了那就沒日沒夜的懺悔個沒完了,不會內疚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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