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爺不會無事獻殷勤,李佑一聽“要說正事”便知道,正題到了。果然如黃師爺猜測的,這是聞到味了。雖然他對薛老爺很有好感,但還得看具體誠意。水利工程的買賣不像營建宮觀宅院,所需采購的就那幾樣,不知道他看上了什么。
薛元慶嘴上說不怕別人知道,但幫閑、妓家豈有聽不出畫外音的?孫及打個哈哈便領著綠香回屋歇宿了,元寶兒和紅意各自聲稱回房候著,等諸位老爺先生們去光顧。
李佑斟酌了片刻,對薛元慶回答道:“你要做石料生意,定是不行,大老爺自有主張。”說著,他忽然想起了盧尚書,這老大人打算飛燕磯下修宅院,若不是巧合莫非有別的隱喻?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種大買賣想都不敢想。”薛元慶試探說:“木樁呢?我與徽州多有往來,那邊盛產松木,打水里作木樁再好不過。”
原來這時代的石塘堤壩,必在底下根腳處打木樁護住,薛元慶便看上了這個生意。松木水里泡不爛,正是最好的木樁材料。
“這個或許可以。”李佑含糊道。
薛元慶接話說:“愿與李先生合伙做此生意,贈李先生一成股,望李先生不要推卻。”
“我不能一言而定,黃老先生才是正使。”李佑道。
“那便再贈與黃老前輩一成股。”
李佑想道上面還有知縣呢,就說:“少了。”
薛元慶通曉世情,會意道:“那就給黃老前輩三成。”
“我明日就向黃老先生稟報,還請薛先生暫候佳音。”
薛元慶從懷里掏出一張名刺道:“煩請李先生將名刺投與黃老前輩,就道后學末進薛某將上門拜訪前輩。”
薛元慶和那黃師爺一樣都是舉人,他如此做派,便是先以讀書人身份交際了,這與交結李佑的模式自然大不相同,雖然落到最后可能都是酒色財氣諸般調調…
李佑心算了幾下,這次生意做成了大約可賺五六千兩,他的一成能到手五六百兩,對他真是一筆巨款了。
二人說定,便各去各房,各找各妓。
那元寶兒能成名家,果然也有妙處。雖然身材纖小瘦弱,但很勻稱好看,前后雖不豐不大,但小巧凹凸,并非平的木板一般,底下更是狹隘細致。箍的十分緊密,此中情趣,妙不可言。
待到日上二竿,李佑起身洗漱,同床的元寶兒不知為何早早不見了蹤影,奇哉怪也。他正要出房走人,卻見此家的主人王老鴇進來問好。
李佑疑問道:“你有何事?”難道薛老爺沒給你錢就跑路了?
王老鴇笑道:“恭喜李先生了。”
李佑納悶不解,喜從何來?
“李先生莫非還不知道?”王老鴇看李佑神色確實不像是知道,便告訴說:“薛老爺買下了寶姑娘,說是贈與李先生,還望李先生以后好生看顧寶姑娘。”這寶姑娘,自然說的就是元寶兒了。
李佑被這消息驚呆了,不知說什么好。兩日來第二次被人送女人了,這次能隨意打發么…
這薛老爺好手段,難怪前幾天大張旗鼓讓諸妓家爭相邀請李佑,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心里中意誰。
王老鴇亮出張文書遞給李佑,“這是寶姑娘的身契,請李先生收好。”
仍在癡呆的李佑下意識順手接過,依然無話。
王老鴇只道是李佑歡喜呆了,招呼婢女道:“快把寶姑娘領進來!”
外間幾個丫頭嘻嘻哈哈的把元寶兒推了進來,此時元寶兒一反常態,全無平時風情,羞的不敢拿眼去看李佑。
王老鴇使勁抹了幾把眼淚,拉著她的手安慰道:“李先生人材好,脾氣好,也是個有公事做的,好歹算是個安穩人家,也是個小名士。寶姑娘以后要好生侍候李先生,這不像在家里了,有什么苦的過不慣的,不要使小性。”
李佑終于清醒過來,聽見王老鴇這頓話,差點一口氣沒憋出來。這什么口氣,好像到他家多委屈了元寶兒似的。再想想也實在反駁不了什么,本縣頭牌姚興兒這樣的就不提了,以元寶兒、李媚姐這一檔次的妓家,來往客人身家最低也是數百兩的吧(李佑這樣被請的不算)。
他李佑雖然刷出了幾分名聲,但改變不了小吏的本質。妓家肯定非常樂意與李佑逢場作戲,一兩夜不要錢也無所謂,你捧我我抬你,大家還是都得名得利。但真要讓元寶兒這個檔次的妓家委托終身,李佑實在不是勢利眼中的好對象。
真的怪不得誰,人心向背罷了。花魁娘子和窮書生的故事只存在于歪歪小說里,即便是窮書生,那也是有機會金榜題名一朝得勢(看本朝歪歪小說結局都這樣)。可李佑這個小吏,做一輩子注定還是縣衙里的小吏,名氣再大,也沒有人看得出他有什么上升通道。想那唐伯虎還不是貧苦而死,李佑倒是到不了這個程度,但即使能等李佑狗茍蠅營一輩子賺點錢,哪比得上一開始就進入大財主家門暢快。
李佑在盧尚書洗塵宴上自嘲“養不起”,半是自嘲半是寫照。此時他無奈唯有苦笑,這王媽媽話貌似不很中聽,但其實還是好心…人家確實苦口婆心勸元寶兒安心來著。
話說回來,薛元慶這禮對李佑可真是夠重,元寶兒身價最少幾十兩,那還得王老鴇肯賣。再算上脫籍銀,總共最少也得一百幾十兩銀子。
想到這里,不由得去看元寶兒,卻見她也正偷看李佑。兩人一個對眼,李佑倒沒什么,但元寶兒頭一偏,移開了目光。
李佑心里再次嘆息,你跟著我,肯定要吃苦了。
這時外面轎夫、挑夫都雇好齊備了。元寶兒和同家姐妹一一作別后,將兩個大箱籠都交給挑夫擔著,一個錦繡包裹自己抱著,便上了轎子。
李佑在前面領路,一直帶到家里。
小竹正勤快的在家里往水缸灌水,看到老爺領回來一個美麗小女子,心情很復雜,雖然她想過遲早有這么一天的,但還是想哭。
李佑這住所,有正堂三間,中間前廳后廊,東西為屋;兩側廂房各一間。東廂作為廚房,西廂讓小竹睡了。李佑住了正堂東屋,算是正房。論元寶兒這身份,雖然沒有確定,但最多也就是個小妾,不能直接住進李佑正房里,便把她安頓在了西屋。元寶兒為人溫順,李佑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小竹強忍心酸,幫著元寶兒收拾屋子,擺設物事。倒被元寶兒看出幾分端倪,便有意拉著她說親密話,送了兩件首飾,沒多久就哄得小竹歡快起來。
李佑看這里沒什么事,準備去縣衙找黃師爺,正要走時,小竹跑到耳邊悄悄說:“老爺!寶姐姐比你還有錢,帶了好幾十兩回來呢,還有好多件金銀首飾。你是怎么拐回來的呀?學村里員外養在家里當小么。”
談錢太傷感情了,這正說到李佑這個堂堂小典史的辛酸處,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住所。干弱枝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