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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報復與反報復(上)

  在班房里,眾捕快對李佑的稱呼不知不覺間,從李小弟變成了李小哥,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再就是身邊聚起了幾個幫役,什么張三李四王二的,都是父親當年用過的人,后來散了,如今覺得李佑貌似挺有前途的樣子,又貼了上來。

  這日,李佑準備去幾條商業街催一催門攤銀(聽這名字像是保護費,其實這是本朝城里商鋪應當繳納的正規稅種,由縣衙征收;前面提到的稅課司收的是流通環節中的商品稅)。到縣衙點了卯,就要出去。一個內堂門子出來喊住了李佑,傳話說知縣大老爺召喚他。

  單獨召見這可是縣官上任兩個月以來的第一遭,李佑心里估計是為了那兩首詞。到了知縣公房里,又是磕頭叩拜,等候大老爺問話。

  “‘人生若只如初見’和‘誰翻樂府凄涼曲’這兩首可是你寫的?”一向在下屬面前崇尚板正威嚴的陳知縣,這次臉上也出現了掩不住的好奇神色。

  “正是。”自從被打了兩頓板子,感到言多必失的李佑,在知縣面前向來言簡意賅絕不廢話。

  陳知縣很程序化的勉勵道:“淫詞艷曲都是小道,經義才是…”忽然想起李佑這身份,就算李佑把四書五經研究的滾瓜爛熟又有何用?頓了一頓沒再說什么就讓李佑退下了。

  縣衙另一處公房里,黃師爺伏在案上,奮筆疾書:虛江知縣陳公到任以來,重文興教,倡詩書禮義,縣內文風蔚然,教化大開,黎庶爭頌。有胥役李佑者,僅能識字,受陳公之教化,效東吳呂蒙之故事,三日刮目而作詞二首,附近諸縣紛紛傳唱,彰顯我縣文風燦然矣。李佑曾言,若無陳公,如身在漫漫長夜耳。陳公功德可見一斑…

  黃師爺寫的這些,若讓李佑知道必要吐血三升,剽竊了兩首詞,自己還沒享受到多大好處,就先成了知縣大老爺教化有方的政績了。知縣職責簡而化之就是錢糧、教化、刑名、治安四大項,教化這項分量不輕。

  李佑出的衙門,召集幫役走狗,呼六喝四的在街面上走了一圈,收了幾十兩銀子和十幾貫銅錢,當然多收了些腿腳錢是免不了的。有家齊氏綢緞鋪子生意很差,門攤銀一直欠著,李佑便招呼手下從這鋪子里搶了幾匹緞子充當稅銀。

  將規定數額的銀錢物上交縣衙,中午吃喝一番,幫役們分了點銀錢就如鳥獸散,李佑也回班房打瞌睡去了。

  但沒睡的多久,闖進來個穿紅戴綠的老婆子,不似什么良家人物。李佑并不認識,只道是來找別人的。

  同在房中的趙捕快笑道:“這不是謝婆子么,上門攬買賣來了嗎?”

  那老婆子擠出兩絲笑容道:“卻是有一樁好買賣。”又對李佑說:“當面的可是李官人么?”

  李佑打量兩下,頗覺得這老婆子神似戲文里的媒婆,心里嘀咕著難道是要給小爺我說媒的么。回答道:“我便是了,有何貴干?”

  老婆子說:“這里說話不便,煩請李官人移步去旁邊茶鋪子,有樁買賣要與官人說。”

  李佑心里不悅,這老婆子入得門來到現在都沒介紹自己是誰,未免有些拿大了,你說叫我出去就出去?

  趙捕快過來對李佑耳語道:“這老婆子是做皮肉生意的,喚作謝婆子,極是刁鉆的人。手下養著幾個娼妓,那姚興兒便是她的人。”前章說過,這姚興兒是本城最有名的雅妓,常與文人士子唱和往來,官宴也是必要召她助興,一等一的場面人物。

  原來是個老鴇子,李佑冷哼一聲說:“我懶得動彈,有事快講。”

  謝老鴇也不客套,開口道:“我家女兒姚興兒欣賞李官人寫的詞,我這當媽媽的少不得為女兒操心。今后你寫的詞,三兩一首賣給我女兒罷。”在她想來,李佑這等人吟詩作詞委實一點用處也沒有,寫出來能賣掉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才是正理。

  其實,謝老鴇想的倒也不錯,不在讀書人圈子里混,李佑抄襲詩詞的確沒什么大用,真不如賣給別人換點錢實惠的多,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認這一點的。但是,這謝老鴇有點居高臨下的作派另李佑厭惡,況且三兩一首的價格他也接受不了。此時虛江縣田地均價已經十幾兩銀子了,納蘭性德的精品詞五首才能換一畝地,李佑肚子里又才有多少貨?

  這老鴇大開口定然有什么依仗,李佑心里思量,嘴里冷笑道:“我聽聞姚興兒的一夜嫖資是十兩紋銀,就出這三兩的價格買詞么?”

  誰知道那老鴇比李佑還果斷,根本不講價,也冷笑幾聲指著李佑的鼻梁道:“李官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等著好消息罷。老身言盡于此,后會有期。”說罷扭身出去了。

  趙捕快湊上來憂慮的說:“李小哥,咱們二老爺很迷姚興兒的,與這謝老婆子往來密切。惹了她,你怕是有些麻煩了。”

  這二老爺,自然就是本縣的周縣丞了。縣丞是知縣的佐官,協助處理縣政。本縣陳知縣兩榜進士出身這塊牌子很硬,知府都要提挈他,到任以來施政又勤勉,所以年屆四十的周縣丞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強了。但周縣丞畢竟是八品官員,遠不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們可以比的。

  報復來的比想象的還快,過了兩天,周縣丞將李佑叫過去,訓斥道:“皇糧國稅乃國庫根本,朝廷用度皆出于此,豈可輕視?爾這刁奴玩忽職守,遺漏貪墨皆有之,上負國恩下愧黎民,還敢在公門行走么!”

  李佑辯解說:“老爺明察,并未有遺漏貪墨等事項。”

  “這次收稅銀,那齊家緞店的稅銀何在?”周縣丞質問。

  李佑繼續辯解說:“好叫老爺得知,那店里無錢,小的我只得從店里拿了幾匹緞子充數,已經上交庫里了。”

  “大膽刁奴還敢狡辯!那司庫小吏并未見得什么綢緞,不是你故意遺漏就是貪墨。況且你等數人午時狂吃濫喝分銀而去,沒有貪墨,何來的銀錢?”

  李佑心里明白,這是周縣丞要把他往死里整了。不但無中生有,還把多收腿腳錢這種事拿來挑錯,要知道,每個衙役收稅銀都會多收一點,這是社會通行的潛規則,周縣丞連這點都揪住不放了。

  “看你無話可講了罷!本官判你鞭笞三十,革去差役,逐出公門!”

  李佑知道多說無益,也不顧上下尊卑憤恨摔門而去,急忙找黃師爺求援。李佑自覺替他辦了這么多事情,功勞苦勞都有,相處總有幾分情面,總不該見死不救。怎奈黃師爺不在衙里,問門子卻說是赴宴去了,道是今日本縣有位姓朱的致仕侍郎老大人路過,陳知縣帶著黃師爺拜會宴請去了。

  有兩個皂役壽命來抓李佑,李佑拱手說:“小弟要出去找尋黃師爺,二位哥哥高抬貴手,緩一緩罷。”二人對視一眼,給李佑一個眼色,并不答話仍裝樣子上前來動手。李佑會意拔腿邊跑,二人緊追慢趕只是追不上,但一直跟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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