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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一章 你的干爹是誰?

  李大人本想將泰盛煤鋪的掌柜抓回衙署里,然后仔細審問。但現在突然有了“上方寶劍”,兜住了惜薪司右司副黃庸這條不算小的魚,便隨機應變的改了主意,決定趁熱打鐵,就在此地審理此案。

  李佑環視煤鋪大堂,宣傳意識極強的他以專業眼光看去,覺得這里地方偏狹、光線又暗,不利于被人民群眾圍觀和喝彩。

  于是他不顧寒冷,將臨時公座設在了稍微開闊的前院中。還好此時恰過午后,冬日暖陽曬在身上很舒服,而且院中也很亮堂。

  至于林駙馬,還在自怨自艾的留在堂中沉浸于逆流成河的悲傷里,黃公公也被兩名軍士看管在內,暫時沒有押出來。

  同時又打發兩名軍士,提著破鑼到在煤市中沿街喊了一遍,不多時,便引來了百十人散落在門口及院內墻角下。這些人大都是前來購煤的百姓,正失望的在煤市中徘徊,忽然聽說有官老爺要當眾審問令人可惡的奸商,便很有興趣來看。

  西城兵馬司姜指揮一面看著屬下維持秩序,一面由衷的對李佑道:“中官和權貴在此,僉憲大人也敢于為民做主,無論后果如何,實為我輩所敬仰!”

  李佑嘆口氣,還不是要假冒歸德長公主的旗號,換做別人,誰有這種便利條件。

  說實在的,林駙馬揣測一對奸夫婬婦謀奪他這份產業,實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最窮的李佑,經過在揚州洗禮。和揮金如土的偏房老丈人金百萬混得久了,也受到不小的熏陶。如今李大人在銀子上面眼界變得極大,一間煤鋪對他沒那么大吸引力,不至于為此敗壞自己官聲。

  李佑抓住泰盛煤鋪此事不放。一是盡到自己的職責,向朝廷和百姓表示,自己面對煤市風波。不是不肯任事,而是盡力而為了。

  二是他那敏銳超于常人的直覺開始擔憂,有人借此對歸德長公主發難,也可以說李大人的疑心病又發作了。至少到目前為止,李佑的大部分多疑都是有效果的。

  如果歸德長公主倒了霉,那就是他的巨大損失。兩年前,他就能發現林駙馬這個政治小白是長公主的弱點。也曾經利用過這個弱點,沒道理兩年后別人發現不了。

  要知道夫妻一體,林駙馬干出來的蠢事,那是要被記在歸德千歲的賬上的!他李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伸手。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漏過一個。謹小慎微、防微杜漸總是沒錯的,大意失荊州的教訓還少嗎?

  方才他就看得出來,惜薪司黃公公與掌柜的很熟,但與駙馬關系就一般般了。這其中微妙的感覺,若非李大人這種精細人,是覺察不到的。

  其中內情到底是什么?李佑現在也猜不準,不好說,不好說。

  話說在院里,李大人坐北朝南。端坐在臨時公座上。圍觀百姓隔著軍士看過來,只覺得這位年輕大老爺當真是儀表堂堂、威風出眾,好像戲臺上剛中了狀元的八府巡按似的,甚至更好看,很像個青天樣子。至于跪在底下的奸商,一瞧就不是好東西。

  “肅靜!肅靜!”姜指揮親自喝呼。打斷了百姓的議論紛紛。

  李大人剛剛才知道,這位泰盛煤鋪的掌柜姓高,也是林家用的老人了。他咳嗽一聲,問道:“你與惜薪司黃公公是如何勾結的,與本官從實招來!”

  高掌柜時而張惶四望,時而低頭不語,半天也沒開口。李佑不急,周圍的百姓卻先著急了,忍不住對著高掌柜齊聲高呼。

  “說!”“說!”“說!”

  憤怒的聲浪一波又一波,很有節奏,從四面八方沖進了高掌柜的耳朵里,嚇得他心驚膽顫,臉色顫抖不停。

  “眾怒難犯啊。”李大人悠悠的感慨道,任由百姓“咆哮公堂”而不管不顧,又等了一會兒才好言好語道:“高掌柜,你也是林家的老人了,幾十年的情分擺在這里,和長公主其實也算一家人,再說又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算不得大罪。所以你如實說了就是,本官問問情形而已,還能把你怎樣。”

  高掌柜惶惶不安、四面無援的境地中,聽到李大人這句話,仿佛黑暗的屋中打開了一扇窗戶。便叩首道:“在下全說了!”

  原來泰盛煤鋪忝為煤市龍頭,又有林駙馬的背景,而在被人眼里,林駙馬背后當然就是歸德長公主。所以自然而然的,宮中用煤時常從泰盛煤鋪采購。

  林駙馬吃喝玩樂,對鋪子經營完全撒了手,只靠著高掌柜。一來二去,高掌柜與負責采購貯藏炭物的惜薪司西廠就熟悉了。

  前日,惜薪司右司副、駐惜薪司西廠辦事太監黃公公找上門來,道是西山有變,要與煤商們合伙做一筆好買賣。

  就如李大人所見的那樣,計劃是由惜薪司先出面,以大內訂購征收以備不時之需的名義,給予煤鋪憑證,將現有庫存煤炭封存,對外聲稱已經由宮中訂購。

  下面再過得幾日,等煤價漲勢差不多了,然后惜薪司西廠將會宣布大內已經不需要如此多用煤,委托煤鋪將封存煤炭拋出,以那時的價格可是暴利,最后所有得利對半分。

  高掌柜很動心,他在泰盛煤鋪可是拿著一成身股。他將此事稟報給林駙馬,林駙馬聽到能賺大錢,也就無所謂,任由底下人施為。

  但煤市中其他各大煤鋪與惜薪司不是那么熟,太監名聲又不是那么好,又不像泰盛煤鋪這樣可以直通對太監生殺予奪的歸德長公主,要合作當然顧慮重重。如果沒有大部隊配合,只靠泰盛煤鋪一家哪能囤積居奇?

  于是泰盛煤鋪高掌柜又發揮了撮合牽線的作用,商人誰不想謀求暴利,最后以最高效率拉攏了同業一十六家,連同自己共計十七家最大的煤鋪一起與惜薪司合作。這十七家的規模總和幾乎能占到整個煤市生意的六成,足以左右行情了。

  伴隨著高掌柜說起來龍去脈,周圍罵聲此起彼伏,幾乎就是千夫所指。若不是軍士拔刀守住場子,以及李大人的威嚴鎮著,只怕百姓早就沖進來亂拳打死高掌柜了。

  聽完高掌柜的招供,李大人沉吟不語,此人所招供的,應當是實情,或者說是他所知道的實情。以他李佑的專業素質和豐富經驗,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處。

  不過和小人物計較,沒多大意思,就算把高掌柜打入十八層地獄,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又能影響到什么?

  歸根結底的看,高掌柜是林家的人,林家又是屬于歸德長公主圈子里,打翻高掌柜沒有任何好處。

  李佑很清醒,他的本意是要排除可能存在的暗雷,而不是與小人物耍威風。所以這事情還得落在黃公公身上,這才是真正的線索人物,高掌柜連個線頭都算不得。

  但從高掌柜的招供來看,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廠辦事太監黃公公的所作所為,無一不符合身份,無一不符合職權,從明面上看沒有過錯,叫人無處下手。至于引發民間動蕩,那也是為了保大內、保天子,別人也不好指責。

  李佑不由得暗罵幾句,他娘的,現在這些為非作歹的人都如此善于程序正義么?上次那個張吏目如此,這次黃公公也是如此,處置起來真叫人多費幾分腦細胞。

  雖然李大人為了官聲不怎么在民間制造冤案(一干痛哭流涕同僚上司什么的不算民間),但不意味著他缺乏這方面的專業素質。遙想當年穿越后的第一課,就是父親教導他怎么制造冤假錯案。

  便又開口對高掌柜道:“本官面前,你不必有什么顧慮。那惜薪司黃公公是如何逼迫你的,你不必猶豫,可明白說清,本官為你做主。”

  逼迫?高掌柜愣了片刻,隨即熱淚盈眶,差點就高呼青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非上了公堂,誰能曉得李大人是個面冷心熱之人啊!他居然主動為自己開脫并提醒自己,剛才確實錯怪了他!

  同時高掌柜也埋怨了自己幾句,慌里慌張的怎么就忘了推脫責任,如此實誠的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吐露出去,簡直就是鬼迷心竅,險些就擔了大責任,幸虧有貴人暗助。還是李大人厚道,估計也是真如他所說,看在都是歸德長公主一家人的份上。

  一刻鐘后,書吏寫好供狀,高掌柜痛快的畫押,被暫時帶到屋內看管起來。

  而另一邊黃公公被押了出來,又爆發出新的一波叫罵浪潮,烈度比方才尤甚,狂亂的聲音幾乎要掀翻整個院落,因為所有圍觀審案的百姓一致認定黃公公是罪魁禍首!

  黃公公嚇得面無人色,他自認沒有什么破綻,并不怕李佑會對他怎么樣。但他擔心李佑故意疏忽,放縱百姓沖上來圍毆他,別最后他付出了小命,而李佑卻又是罰俸三年!

  “說罷,你的干爹是誰?”李佑漫不經心的問道,就好像話家常一般。隨后又補充了一句:“不要說謊,本官能打探的出來。”

  太監都有干爹,就像文官都有老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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