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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樂幾家愁,在李大人苦口婆心勸朱部郎重新立志、闡述他作為大明宗室門面的重要意義、分析他作為宗室文臣的獨特地位、鼓勵他當好朝廷內外的潤滑油時,其它地方也有各種各樣的碰頭會面,比如白侍郎府。
白侍郎宅第位于西安門外,距離大內西苑很近,乃是御賜所得,足以彰顯天恩。但裝飾儉樸、花木稀疏,家奴也沒幾個,到訪者無不感嘆白大人雖然地位顯貴,但真乃清貧之人。
白侍郎確實也窮,連玉玲瓏都只是看中了他翰林清流名號、相對不那么老的年紀和較為遠大的前途,才在一干追求者中答應委身的。說到私囊,當紅名妓玉玲瓏比白侍郎豐厚得多,就像金姨娘的私房錢大部分時間都比李老爺富裕一樣的道理。
白侍郎出身本來就是貧困農戶,讀書也是幾房合伙供應的。他本人做官以來,歷任翰林院、詹事府,天子備位東宮時就是講課老師,這都是頂極清貴卻又極其清水、想灰色也沒多少灰色收入的官職。為了前途又要塑造清廉形象,不敢向天子索要太多賞賜。
不過如今白大人快熬出頭了,已經成功的從詞林坊局官跳轉成六部高官,下一步只等著入閣。所謂非翰林不入內閣,在翰林院、詹事府苦熬資歷的清流們,不就為的今天么。
今夜齊聚白侍郎府上的,除了白大人這個主人,還有三人。分別是新任刑部尚書馮大人、工部左侍郎秦大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葉學士。
清一色三四十年紀,清一色天子幼年備位東宮時的詹事府舊臣,懂得朝政的便可以看出,這幾個就是新近漸漸斬頭露角的“從龍派”核心人物。再加上早已飛升成功的袁閣老,基本就是天子近身最親信的一批大臣了(太監另算)。
只是當今天子初掌實權,之前打醬油時候居多,否則這幾個人絕對不只是目前這種官位。
白大人不必贅言,已經是被力捧的入閣人選,有望復制以禮部侍郎之身入直文淵閣的故事。
馮尚書剛由浙江巡撫遷轉刑部尚書。在外朝九卿中占據了一席之地,是目前在座人中品級最高的。
秦侍郎乃當今國子監祭酒石大人的門生,這些年發展也很快,從工部都水司超升侍郎,當然也有工部地位略低的因素。例如在吏部這種衙門,文選司左郎中想越級升為侍郎,非要在五品郎中位置上足足坐夠九年三任不可。
如今工部胡尚書年歲已大,在朝中也不大理事。估計快致仕了。秦侍郎就等著接任工部尚書,在九卿中再占一席之地。
吏戶禮兵這些較上等的部,都是別人盤踞多年的。一時之間圖謀不得,所以從龍派也就只能先打刑部、工部這些小部的主意了。
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葉學士是屬于還沒有從詞林坊局系統跳出來的清流官,與白侍郎還是白翰林時的地位差不多。但誰也不敢小看他的發展潛力。
葉學士已經是正四品,在詞林坊局里幾乎到了頭,如果向外遷轉,按清流的規矩至少也是個六部侍郎,運氣好一步到位成為大理寺卿或者尚書也不是沒可能。
葉學士所等待的不過是合適機會,他的目標是在吏部戶部這兩個最上等衙門里謀取一個位置。
在白府這場小聚會中,馮尚書明面上地位最高,先開口道:“白賢弟是如何想的?這個時候,怎的又節外生枝與李佑糾纏不休?”
白侍郎先是默然無語。隨即長嘆道:“我一不留神,被那李佑以有心算無心,借題發揮了。”
內里許多細情不便與同道們詳說,說出來也是丟臉。他貪圖別人許諾的萬兩重金,又想刷一刷聲望,故而隨手寫了篇彈章彈劾陸大使。
本來他自覺憑借天子信重,向天子建議安排一個九品輕而易舉。天子不會不給他面子。
但那日親眼見到了李佑與趙天官的關系后,他又擔心李佑真讓運作陸元廣連任成功,畢竟吏部天官在官員任用程序中非同小可。所以也有先下手為強的意思,將陸大使免掉后,想連任也沒法連任了。
當時他自恃君恩。認為彈劾一個九品實在不算什么大事,成功更好不成也沒有什么損失。可他是無心的。卻沒想到別人是有心的。
應該說白侍郎的想法很正常,他所做的事情放在其它任何時期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可惜他遇到了李佑。李佑最擅長的就是見縫插針,小事搞大,大事搞亂。
葉學士插話道:“你盡快將玉玲瓏娶進門的好,雖然要擔心沉迷女色之譏,但總放在外面招搖,難免會出意外。”
白侍郎只能繼續無語,他的心思如何能宣之以口?現在納妾,他只不過是個實權不大的侍郎;如果能入閣為輔政大臣,那么納妾之禮上就可以多收不少紅包,都是實打實的銀子啊。
馮尚書奇怪的看了幾眼白侍郎,揮手道:“閑話先不提了,當務之急是避免夜長夢多,須得加緊圍逼彭閣老。只要彭閣老倒掉,機會自然就出現了。”
在渴望上位的從龍派眼里,彭閣老就是一座資源豐富的富礦,他們選擇彭閣老作為目標不是沒有道理的。
彭大學士自己屁股底下的閣老寶座就不提了,只在六部之中,彭閣老的門人就占了兩個部的尚書,而且還是排名靠前的戶部和禮部,令人垂涎欲滴。
朝廷的最頂層是六大學士加九卿,一共十五個坑,只要拿下彭閣老,立刻就可以空出三個位置。更何況彭閣老近期勢頭衰微,露出的破綻最多,實乃從龍派的最佳取代對象。
四人便又繼續商議,如今馮尚書執掌刑部,若將登聞鼓案重新拾起來,坐實彭閣老陰謀構陷大臣的罪名,那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了。
見同道們不再對他盤根問底,白侍郎悄悄地松了口氣。人窮志短,他也沒辦法,老父親近期從家鄉跑來過年。一邊罵他做官白做了,叫鄉親們埋怨鄙視;一邊說要買田地建宗祠修族譜,不見銀子就死在京城。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白大人這點家事不足為外人道也。作為孝子,總不能到處宣揚他父親就是個不懂事的老頭子。
在今夜,新由刑部尚書遷為兵部尚書的荀飛謙也輕車簡從,悄悄去了文淵閣大學士楊進的府上。作為靠著新近局勢得利的人,見過今日文華殿之事,荀尚書認為自己有必要與自己的靠山楊閣老溝通一下立場。
自從門人從刑部跳到兵部,邁出非常寶貴的一步,作為交換,楊大學士這個許閣老盟友對白侍郎入閣的態度就比較中立,至少也不好意思反對了。得了好處就翻臉這類事情,楊閣老這等厚道人做不出來。
面對荀尚書的問詢,楊閣老答道:“你今日沒看出幾分端倪?那李佑故意自毀名聲,當眾施暴,朝中短時間內卻無一人彈劾他,最后還是李佑的同道做個表面文章彈劾一下,罰俸了事。
這就顯露出白侍郎雖受天子重用,因而地勢驟貴,但人望遠遠不足。所以李佑明擺著羞辱他,別人卻都下意識的樂見其成,一時間居然有意無意的忘了彈劾李佑。
當然,如果有企圖對白侍郎逢迎之徒,其后也還會上奏疏彈劾李佑的,但那都是刻意為之,并非本心了。”
荀尚書又問道:“如今輿情急轉直下,不知那白大人還能否入閣?”
“朝廷宮廷,瞬息萬變,這不到最后一刻,誰又能說得準?”楊閣老嘆道:“我只能猜得出他們如何做,但鹿死誰手,卻是猜不出來的。今日對白大人而言,被潑臟水都是小事,但最嚴重的后果莫過于君心動搖、天恩莫測了。
誰知道天子會不會改了主意,停止調整,以穩為先?所以我料想他們必會加緊動作,趁著總體來看還算時機有利時,將彭閣老一舉擊倒。
制造出這個既成事實后,天子不想變也得變了,那時天子的可信之人無非還是白侍郎他們,不用他們又用誰?”
荀尚書揣摩良久,開口道:“如此看來,我等不該與白侍郎等人走的太近。他們勝了,我等也分不到多少益處;他們敗了,我等反要被連累,實在得不償失”
楊閣老點頭道:“不錯,作壁上觀為主。但你要特別注意李佑,他很關鍵,只要他肯化解與彭閣老的宿怨,彭閣老自保的可能性就很大,必要時,你可以幫他。我昔年對李佑有恩,一般狀況下李佑不會與你為惡的。”
說起李佑,荀尚書苦笑道:“這人十分難纏,幸虧我從刑部遷兵部了,若還在刑部任事,以后要被他煩死。如今刑部是馮大人當家,五城總察院與刑部的職權之爭,還有的看。”
楊閣老贊許道:“李佑做事還是認真的,這點不用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