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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六章 謠言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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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察院安排外差,程序上需奏請天子同意,謂之點差。但是內部安排事務,如發至都察院審理的案件,則不必奏請。

  江總憲將兩淮余鹽案委派給李佑審理,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

  最大的原因是,江總憲不愿自己成為矛盾焦點,想明哲保身;其次,此事和他的恩主袁閣老沒有關系,如今正在袁閣老次輔的關鍵時期,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引起首輔激烈反彈牽連到袁閣老;第三,李佑與首輔不合人盡皆知,說不定能來個漁翁得利。

  李佑明著為難,實則痛快,接下了兩淮余鹽案件,那是因為真切感受到了大丈夫不可以一日無權!

  昨夜若有權勢在手,那個武安伯次子豈敢對自己無禮到動手動腳并滿口胡言穢語!那魏國公世子豈敢笑看自己被辱而坐視不理!那群勛戚子弟豈敢起哄叫好!

  若有足夠權勢在手,別說打了一個垃圾伯爵次子,就是打了公侯本人又怎樣?當年張居正連宗藩親王也能被廢除!

士可殺不可辱,如果不是自己擺出不要命架勢,昨夜必然被這群人被折辱得逞了。原因在哪里?很簡單,原因就在于書迷樓  他們認為自己失勢了。

  李佑很明白,那些人估計也是為了光祿寺少卿黃鑒打抱不平,因為在八月九日的廷推上,黃鑒是太后的內定屬意的人選,結果被自己強行奪走了官職。

  但明白不代表理解,李佑是不會去理解那些人的心情,只有弱者才會去理解敵人的心情。

  昨夜沖突對李佑的觸動不像表面上那般無所謂,讓他產生了失去權勢后的不安全感,那么將來會不會繼續發生類似于落井下石的事情。誰又能預料?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手里,能玩出不同花樣。兩淮余鹽案在別人手里就是燙手山芋,但在他手里就是送權勢來了。所以他要接下來。

  當日下午,李佑都察院東院公房中略坐片刻,找一找感覺。之后拿著長公主的文書去拜訪了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還見了幾位曾經在朝爭中合作愉快,也算是許次輔黨羽的御史。

  到了申時,他從都察院回到家中,卻見文淵閣大學士楊閣老好心遣人來傳信,道是魏國公世子等人聯名上疏彈劾他,武安伯進宮告他的狀。而太后意圖罷他的官。讓他小心為上。

  這消息讓李大人動了真怒,太后簡直沒完沒了的,不按游戲規則折騰他的官職還沒有折騰夠么?罰俸就足矣,何至于罷官?

  錢太后徒有長公主的固執,卻完全沒有長公主能贏得起、也能輸得起的大氣!雖為母女。但這差距也太明顯了。

  這次錢太后居然想要強行罷他的官,還不是見他失去了許次輔這個朝中靠山的原因!如果許次輔還在朝,錢太后敢如此過分嗎,只怕罷官的圣旨出不了內閣就會被封駁!

  不過楊閣老的態度讓李佑感到欣慰,至少他還念點香火情。

  或許有人問,許閣老算是李佑的靠山,楊閣老又是許閣老的盟友,難道楊閣老算不得李佑的靠山么?

  從另一個角度想想就明白了,許次輔丁憂消息傳出。人人皆以為李佑跟著失勢,楊閣老若出現類似事情,只怕對李佑仕途的影響接近于零,這就是其中差別。

  及到次日,八月二十四日上午,李佑先去了都察院視事。經歷司將“兩淮余鹽案”的相關文卷移交給他。

  其中還包括太后的一道詔旨――“國妃之父金百萬實屬被迫行事,現已將所獲之利如數繳入內庫,以為罰贓。其余便既往不咎,不得另行追究,以存國妃體面。”

  午時,李佑才離開都察院,向皇城而去。過長安右門,再過承天門,又過端門,抵達午門。

  午門外東西皆有朝房若干,既為朝會前大臣等待之所,也是外朝開會的地方,今天被用來查問李大人毆打勛戚事件了。

  李佑步入朝房,卻見已經有十來人先到了。正是魏國公世子、光祿寺少卿黃鑒、臉面數處醒目疤痕的中城兵馬司指揮茍緋等人,都是那夜在場的。

  其實嚴格來說當事人只茍緋一個而已…李大人輕蔑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無膽鼠輩!”雖說是自言自語,聲音卻不小。

  徐世子迎面沉聲道:“是非曲直,今日朝廷自有公斷,李大人妄呈口舌之利,莫非心虛?”

  李佑豎起大拇指,“世子果真義字當頭,義氣為先,不知想當京師及時雨,還是帝都小孟嘗?我看是更像是急先鋒罷。”

  徐世子是有這個心思,想做勛戚子弟的頭領人物,但不便宣之于口,被李佑語含嘲諷的說破心事,有些惱羞成怒。

  但記起太后曾囑咐他,不要與李佑節外生枝,坐實其動手毆人即可,徐世子便忍住了,心里默念小不忍則亂大謀。

  又等了一刻鐘,中極殿大學士、首輔徐岳和文淵閣大學士楊進前后腳進入朝房,跟隨的還有中書舍人若干。

  太后命殿閣大學士查問此事,如今在閣只有四個閣老,徐首輔是領旨的人,不得不來。其他人中,彭閣老與金閣老對這小字輩打架斗毆的事情毫無興趣,不屑前來,只有楊閣老跟隨徐首輔到了。

  先前到的眾人對兩閣老行過禮,各自站立一旁。

  徐首輔環視屋內,實在懶得多說什么,只開口道:“圣母命我兼聽兩方,你們各自陳詞,我也好據實上奏。”

  徐世子上前道:“前夜在下與諸友在錦繡樓會聚,散時偶遇李僉憲。茍賢弟因與李僉憲有過誤解,遂上前分說,孰料李僉憲暴起動粗,毆打茍賢弟,我等一時救護不及。此事我等皆可作證。茍賢弟傷勢也可為證。”

  李佑瞥了徐世子一眼,當時姓茍的是來說話么?他動手動腳和辱罵之語都被漂沒了?

  聽完徐世子陳詞。徐首輔便對茍緋問道:“是如此么?”

  茍指揮點點頭,“確如是。”

  徐首輔又轉向李佑:“你又如何說?”他想只要李佑再說幾句,就可以結束了,隨后將兩方陳詞交與太后,就讓太后去斟酌罷。

  李佑上前,神情苦惱,“為尊者諱,為貴者隱,武安伯乃國之勛臣,所以這事內幕不便細說哪。”

  徐首輔嗤之以鼻。高聲道:“圣母垂詢此事。有話但講,不須吞吞吐吐!”

  李佑正色答道:“像徐世子那般自說自話,不免偏私,為本官所不取也!本官愿以無關旁人之言代表,以示公正!前夜之事有民眾圍觀。可訪求民眾得之!”

  又補充道:“棋盤街至此不過二里多路程,此時天色尚早,遣人去尋訪來得及!”

  楊閣老對首輔建議道:“李僉憲言之有理,可據此得實情。”

  徐首輔不耐煩的對隨身中書舍人吩咐道:“你去登聞鼓那里,叫當班的官軍、御史去棋盤街查訪,并速速回報!”

  他又站起身向外走去,“老夫暫回閣中辦事,爾等在此等候!查探有了結果再繼續!”

  李佑與徐世子等人大眼瞪小眼的在朝房中等待了一個多時辰,眼看窗外日頭偏西。方才見徐首輔與楊閣老重新回到朝房。

  前去打探情況的中書舍人稟報道:“附近百姓眾說紛紜,宛如親見,有說武安伯家當街強搶民女的,有說武安伯家對外地客商強買強賣的,有說武安伯家強取豪奪霸占錦繡樓的。但也眾口一詞說李僉憲路見不平,才與茍指揮過不去。”

  當即勛戚子弟齊齊嘩然。沒想到一天半時間冒出如此多胡編的謠言。

  李佑對此了然于胸,雖然那晚他靈機一動,與圍觀民眾進行了良好互動。但還是擔憂圍觀民眾不能領會意圖,或者傳謠效率太慢,所以昨天他沒少派家奴去棋盤街散布流言,看起來效果不錯。

  也是勛戚世代久居京城,又多是倚仗富貴疏于管教而劣跡斑斑,借機傳他們的謠太簡單了。

  不過李大人仍舊閉口不言,只拿雙眼望向徐首輔,一切盡在不言中…旁邊書吏也不問對錯,只管埋頭記錄。

  中城兵馬司指揮茍緋今日臉面還在疼痛,本不愿張口說話,但聽了這番所謂“民意”,登時怒發沖冠。他本來就是個沖動的人,不然那晚別人都看熱鬧,只有他強自出頭逞能去羞辱李佑。

  他站出來對首輔道:“皆是謠言,不可采信!請首揆老大人明察!”

  李佑上前大喝:“謠言可以倒逼真相,請問茍大人,你說真相是什么?”

  茍緋暴怒道:“哪有什么真相!”

  “沒有真相?那么你們的意思是,前夜你們在場十幾人,本官只是獨身一人,但本官卻敢以寡敵眾,從你們當中抓出一個痛毆,而你們其他人懦弱膽小,坐視不理?”

  李佑又轉頭義正詞嚴道:“天日昭昭,眾目睽睽,前夜之事,只有那些心虛之人才急于為自己辯解!本官問心無愧,不會就此事發一言!不會為自己辯一字!世間自有公道在,但這公道絕不在于爾等花言巧語!”

  徐首輔冷眼旁觀,這李佑分明是避重就輕,說得好聽,什么不為自己置辯一句?其實就是對自己行為避而不談,既不承認動手也不否認動手。

  徐世子和勛戚子弟也紛紛站出來對首輔道:“謠言必是有心人散布,萬萬不可作為實情!”

  李佑嘲笑道,“世子看事只見皮毛而不及腠理,如果這是謠言,那為何謠言沒有對本官不利?你去造謠本官尋隙滋事毆打勛戚,能造的起來么?為何謠言皆將矛頭指向勛戚家?”

  他又痛心疾首的說:“勛戚多是功臣之后,所以世代尊榮,本該為人敬仰。為何傳出前夜的消息后,無不稱頌叫好,爭相傳誦?

  我大明勛戚這是怎么了,為何令京師百姓如此厭惡,難道不能令諸公深思么!反而斤斤計較是否謠言,真乃舍本逐末!殊不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謠言無罪聞者足戒!”

  在場的勛戚子弟被李佑教訓的按捺不住,這不是造謠有理、辟謠不對么?紛紛出言叫嚷,一時間朝房內亂哄哄如市場。

  徐首輔在心里罵了一句蠢貨,這幫勛戚子弟全被李佑帶得歪到沒邊了。他斷然道:“今日天色已晚,到此為止,所有陳詞如實具奏!”

  徐世子傲然對李佑道:“謠言止于智者!既然首輔老大人不肯斷出是非,那在下要進宮面見圣母,定為茍賢弟討一個公道!不信天下沒有說理之處!”

  徐首輔聞言暗怒,這徐世子以為自己是誰,他是大學士首輔,行事用得著區區一個國公世子來品評?不過懶得計較,他相信李佑自有主意去收拾他。

  不過房中勛戚子弟才不管這些,齊齊喝彩一聲,不愧是當今第一國公家的繼承人!有派頭!

  李佑不以為意,嘲弄國公世子道:“此時宮中快落鎖了,世子欲宿于宮中?”

  “今日不行,也有明日,李大人一日不肯服罪,此事一日不算了結!”徐世子斬釘截鐵的說,他有太后支持,自然有此把握。

  又引起了勛戚子弟的喝彩聲,他們雖是恩蔭了文臣職位,身份是有了,但都不屬于主流文官圈子,說話很少有這般硬氣時候。

  李佑嘆口氣,“只怕明日也不行了。”

  說著話,他從袖中掏出一紙文書,外包牛皮封面,遞給徐世子道:“拿好!”

  “此乃何物?”

  李佑面孔變得更加傲然道:“都察院的傳貼!請你明日去都察院檢校右僉都御使衙中接受質詢!”

  眾人誰不曉得,檢校右僉都御使就是李佑本人了。此時徐首輔已經率先走到門口,聽到這句,停住腳步猛然回首。

  徐世子將文書捏住,輕蔑道:“我乃世襲國公世子,你這有什么資格傳我問話!”

  李大人官威四放,“本官在都察院負責受理兩淮余鹽案!魏國公涉嫌其中,但如今人不在京師,便傳你代父到本院問話!大明律法在上,你膽敢不從嗎!”

  徐世子始料未及,當場愣住,怎么這個案子又落到了李佑手里?他不是徹底失勢了嗎?

  李佑冷笑幾句,點點國公世子道:“我法司傳你,你有膽就逃避!有膽就向慈圣宮奏請罷免本官!天子腳下,輪不到你徐家操縱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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