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慈圣皇太后裸的拿鹽案威脅魏國公這種事,只是李佑擬形化惡意揣測錢太后不是剛才那個蠢貨錢國舅,怎么可能好似強盜土匪一般的直白粗率其實到了這個層面的人物,除非奇葩到錢國舅這地步的,很多事情根本不用說出,就能彼此心意想通了 只要錢太后派了魏國公的弟弟趕回南京,用強硬的命令語氣讓魏國公去京師參與勛貴議政大計那么魏國公自然而然的,根本不用管具體說辭如何,只從太后那強硬語氣中,便能腦補出很多東西比如自己最近只有鹽案這個把柄,太后會不會拿鹽案修理自己?
這就是許多高層次人物共有的本能,凡是沒這個腦補能力的,就該被淘汰了李佑多疑多思,善于對別人進行惡意揣測,其實也是這種本能的體現所以嚴格來說,錢太后并不會去威脅魏國公,魏國公也不會覺得被威脅了,但是他會主動去避免這種可能這就是既不撕破臉皮,保持住和氣,又能表達出態度的互相溝通境界慈圣皇太后為什么想要魏國公去參與?李佑想都不用想,魏國公作為勛戚之首,又是擔任南京守備的國公,自然有很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對于推進勛貴議政大有好處,也可以分擔錢太后自身的壓力 金百萬仿佛被徐世子感動了,承諾道:“莫非國公不想去京師,又擔心被人捉住把柄要挾?但且放心,我這里絕無問題,不會有任何線索指向魏國公”
李佑聞言,當即狠狠地瞪了老丈人一眼,不懂就不要亂插嘴連忙發話補救道:“你這話說的不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管國公去與不去,消弭禍端總是沒錯的”
金百萬便醒悟到,自己又說錯了話像鹽案這種把柄,既可以被錢太后抓住也可以被別人抓住如果魏國公不想去京師,別人可以拿著把柄要挾他去;如果魏國公想去京師參與這場風波那別人就可以拿住把柄,要挾他遠離是非所以魏國公無論做出什么選擇,那必須先要解決解除后顧之憂不然在風波動蕩中,他根本成不了任何事反而會惹禍上身要怪,就得怪魏國公兼南京守備大臣太過于醒目了,無論哪方都不會忘記了他,想裝低調都裝不過去,這就是身居高處的無奈 閑話不提徐世子聽到金百萬的承諾,欣喜的對金百萬道:“多謝國丈不計前嫌的高義”
李佑又旁敲側擊道:“這小把柄,其實對貴府根本無法傷筋動骨罷只是如果有心人是圣母太后,才可能有點麻煩,但也不至于讓堂堂的國公緊張成這樣子聽你的意思國公還是要去京師?”
徐世子長嘆一聲,久久無語,“我也問過家父說我家世代公侯逍遙自在又何苦去廟堂勞碌?須知風波險惡,而我家已是國公,升無可升,賞無可賞辛苦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而家父說,我家雖已經是人臣之極似乎再也得不到什么但是,雖然再得不到什么,但卻有可能失去很多秉政的圣主太后叫我家出面,我家若拒絕不從,后果確實難料我家比親藩如何?太后比宰輔又如何?當年張江陵攝政,都能將遼王收拾掉,那秉政太后就收拾不掉魏公?”
李佑無語,魏國公的想法不能說錯,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識,這在當前太平盛世里相當難得不過世子今夜談吐有夠坦率啊…
金百萬被女婿瞪過之后,便不說話了聽到徐世子自述其事,心有戚戚的想道,一個人的立場常常不是自己選出來的,而是被逼出來的他是這樣的,沒想到就連國公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啊 李佑又問世子道:“你與錢國舅是何關系,本官看你們之間很不錯,想通過他與圣主太后聯系么?”
徐世子幾乎是有問必答,“是的,家父既然已經決定在天子巡過南京之后,趕赴京師輔助太后所以我前來迎駕,自然要與錢國舅親近一二如果不經意有冒犯,還請不要計較”
一時間賓主盡歡,談笑風生,最后金百萬與李佑在徐徐晚風中送走了魏國公世子 金國丈感到寬慰的說道:“沒想到世子如此謙虛和藹,平易近人,能夠了結一樁心事,少一個潛在強敵也好”
李佑望著魏國公世子背影出神,仿佛沒有聽到老丈人的感慨等到醒過神來,回頭對金百萬道:“你怎的如此實誠?”
“老夫觀之,實在看不出像是作偽”
李佑嗤聲道:“日間侍駕時,據我觀察,世子乃是心有傲氣之人,你看他今晚像么?”
金百萬十分訝異,“真不像但說起這個,我也記起來了雖然之前沒有見過,但我與國公府的人打過很多交道,傳言世子確實苛傲,我只道是傳言有誤”
李佑點頭道:“這就對了,前后反差這么大說明他今晚是一反常態,故意為之”
“若真如此,遮掩的居然如此之好,真令人難以置信”金百萬嘆道 李佑冷靜的分析道:“如果是生性有真傲氣,那么違心的故作謙卑時,想要遮掩本性,無論如何也不能完全蓋住的,到不了世子今晚這個程度反過來說,既然將自身傲氣遮掩的如此完美,那說明他是非常自愿的做出如此謙卑姿態”
“為什么一個有足夠傲氣的人,在我們沒有給他巨大壓力的情況下,可以非常主動自愿的前來裝作謙卑?那只能說明,還有深一層的傲氣支持著他換句話說,世子覺得這是一種值得驕傲的計策,能夠裝模作樣玩弄我們,可以滿足他計謀得逞的自傲”
“我們剛才說,錢國舅自視太高,高到了自以為是卻辨不清真實狀況而世子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程度上的自視過高?高到了將我們都當做蠢貨,任由他裝模作樣的欺瞞玩弄”
金百萬目瞪口呆,僅僅是國公世子姿態謙卑這個問題,女婿就能長篇大論的做出如此精細的分析?
他不禁發自內心的感慨道:“我忽然覺得,你也是這樣的人,你也時常如此將別人當蠢貨,所以能感同身受出類似的心思罷,我想也只有這個原因了”
“什么叫我將別人當蠢貨?很多人本來就是蠢貨,將他們當做蠢貨是正確的,但對于聰明人,則萬萬不可當成蠢貨看待,世子就犯了這點”李佑細心糾正金百萬的說法,又總結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我看是禮下于人,必有所謀表面的謙卑坦率之下,還不知有什么”
金百萬得出結論道:“可能世子的目的,就是想與我們和解罷,對兩邊都有好處這是他內心所追求的,因而可以犧牲自己,放低姿態”
一旦徹底否定了某個人的品質,那么很多事情都要推翻掉,并重解構李佑又回想了今晚的事情,質疑道:“世子口口聲聲說是錢國舅拉著他來的,現在我倒懷疑,會不會事實恰恰相反,是他唆使錢國舅來的?越想越有可能,錢國舅這種人,被挑唆幾句估計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為什么?這樣真是多此一舉”
“怎么是多此一舉?世子知道我們有能力送人入宮為妃,但又不確定我們有多大力量,換成是我也要想法試探一下,錢國舅就是哄來起這個作用的世子可以通過我們對錢國舅的態度,試探我們背后的實力,看清我們的底氣和底牌有多大,然后再決定對策方才本官對錢國舅的輕蔑,可能讓他看出了什么,所以不敢用強,才會上演故作謙卑的一幕”
沒等金百萬悟透,李佑又提出一個的問題,“誰知道魏國公是不是真的無奈?說不定魏國公一門心思,想去嘗嘗廟堂掌權的滋味,便與太后一拍即合,又特意派兒子來這里耍陣,并消除隱患禍端”
金百萬真覺得完全跟不上李佑的思路了,打了個呵欠,意興闌珊道:“老夫困乏,要去歇下,所以不與你說了再與你說下去,老夫整個人都要徹底混亂了對了,老夫還有個疑問,為什么那五萬引窩本給了寧侯,錢安卻分不到?按理說給長兄已經有了爵位,那世襲窩本給了二兄才顯得公平”
對于權謀之術,李佑已經手到擒來了,不加思索的張口就答道:“五萬窩引足以造就一個總商,是一份很大的產業,怎能不令人眼紅?沒有實力是守不住的寧侯乃是世襲侯爵,自然保得住五萬窩引產業錢安連個世襲爵位都沒有,又不是正經的徽州鹽商群中一員,人緣人品都很差所以內無權勢根基,外無鄉黨援引,能守得住就見鬼了 如果窩本給了錢安,那太后健在時還好,太后百年之后,必然被人鯨吞蠶食,與其那樣,還不如給了寧侯,至少留在了錢家”
金百萬嘆服不已,回房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