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五章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多年來,他一直當著唯唯諾諾的八品佐貳官,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知縣,人稱遇事只會搖頭不敢點頭的“搖頭老爺”。
直到今日,被李太守指定將縣中事務管起來,也就是說要扮起知縣的角色,對他而言算是人生一個重大機遇,心情激動的抑制不住。
激動之余,李太守那句“理解不到這些,一輩子都是縣丞”始終縈繞在他耳邊。李大人說的不錯,地位提升,這修為不能落下,自己悟不透妙處就要找別人詢問。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子又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多年的二老爺生涯,使得郭縣丞還是tǐng能放下身段的。到了次日,他置辦了一桌好席面,將李大人的幕僚莊師爺請過來吃酒。
一是為了交好莊師爺,在自己治政時有所幫襯。二是據郭縣丞觀察,莊師爺對官場研究的最透,又是在李大人身邊辦事的,倒是可以請教一二。
酒過三巡,莊師爺聽出了郭縣丞的意思,哈哈笑道:“老夫不過是府縣小吏,承蒙東家看重而僥幸留用。對東家的心思,老夫囿于見識,時常莫名。不過近半年來,仔細揣摩,倒也常有所得。”
“這次事情風云變幻,詭異莫測。外人都是霧里看花,不明內情,不過東家與我等幾人都談起過事情的前前后后,所以老夫略知一二,有幾分心得。”
郭縣丞見莊師爺愿意吐露,心中一喜,連忙敬酒。
莊師爺這輩子當不上官,但最喜歡賣弄自己的官場心得和見識,郭縣丞虛心求教很符合他的口味。
“這次,其實這次東家始終是被動應付的,而主動方的是楊撫臺和丁運使他們,東家所以做的,不過是不停見招拆招、借力打力、推波助瀾而已,然而正應了無為而治、后發制人的精義。主動方面對層出不窮而根本不可控的意外,做得越多,錯得越多,破綻也越多,楊撫臺與丁運使都是如此垮臺的。”
“東家甚至還有破罐子摔碎的意味,反正局面已經夠亂了,便讓它亂到極致,物極必反,大亂之后才有大治。不必說太多,只說兩點益處。”
“第一個,在朝廷眼中,怎么看待揚州官場這次內亂?老夫敢斷定,最引得朝廷注目的乃是,天下第一有錢衙門的鹽運使與坐鎮江北的二品大巡撫互相攻訐、不死不休!這兩大重臣不顧體面的激烈交鋒,很奪人耳目,其他人都排不上號了,東家也不例外。”
“那兩人將全部注意都吸引了過去,東主夾在中間反而不顯山不露水,似是穩重可靠。雖然本次大亂從根本上說是由東主蓄意挑大的,但撫臺與鹽運司之斗,很大程度上卻沖淡了這個認識,免得朝廷總感覺是東主不安分。”
郭縣丞不由得叫好道:“果真如此。”
如果李佑聽到莊師爺分析,大概也是認可的,但同時依舊會笑罵一句,你看待官場的水準還是太低,尚處在低水平熱鬧的地步!
這次李大人造出了丁運使與楊撫臺互相攻擊的局面,確實起到了悶聲發大財效果,但他的意圖遠不止如此。
放在二十一世紀,地方官員考核的主要標準是經濟發展數字,越的自然分數越高,名次一目了然。
而在當今,地方官考核最主要就是兩點,一是錢糧繳納狀況,二是地方安定狀況。這兩項說是考計,其實都只是個最低標準而已,能過關的太多了,不是太差的地方官都可以合格。
再之后,拼關系的基礎上很大程度就靠印象分了…
朝廷印象里你只能是個知縣,那就干一輩子知縣去罷,印象里覺得你是個知府的料,那就可以讓你試試看知府位置。真要到了王安石那種“負天下之望三十年”、“安石不出,如蒼生何”的地步,宰相就沒跑了。
在州縣這一級,問題還不明顯,而且全國六七品位置多,競爭不激烈。但是再往高處走,“印象”就越加重要,就相當于身上最明顯的標簽。直到你升為三品左右為止,那又是另一種層面的事情了,需要適用新的規則。
所謂印象不是名氣,不是聲望,而是在各種基礎上提煉出來的。這年頭沒有發達的媒體鼓吹,想提高印象分不容易,大多數官員一輩子都只能默默無聞的沉淪下僚。
所以說,一個官員在天子和朝廷大佬心目中的形象是很重要的,重要到了什么地步?甚至可以斷言,你的形象有多大,前途就有多大。
話說回來,以揚州城現狀而言,如果撫臺、運司、府尊齊齊丟官,身兼數項職務、差遣的李佑便成為了揚州城官場當之無愧的一號人物,那么這個一號人物可以干什么?
細算時間,天子南巡在即,在這萬眾矚目時刻,若能以揚州地區官場首領身份迎駕,便可出盡獨一無二的風頭!
雖然也有副作用,但綜合盤算起來,好處遠大于壞處,所得大于所失。
李大人不惜代價打碎揚州城格局,將種種機緣利用到極致,把自己推到一個瘋狂的揚州官場頂峰位置,除了種種利益考量外,最重要的心思,便是要在天子和群臣心目中,徹底擺脫那種投機取巧的幸進小吏形象。
他一直在考慮,天子南巡可以為他帶來什么?
現在他下了決心,要想方設法的利用時機,將自己塑造成大員形象,抬高自己的印象分,從而為自己的前途鋪墊上扎實的臺階。
或許會給人以攬權專橫印象,但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不用事事都得扯上民主當虎皮。專權的另一層意思又何嘗不是精明強干?
如果他李佑沒有幾把刷子,又怎能從揚州城這么多官員中一躍而出?又怎能有滿城百姓的擁戴和三百綱商的擁護?這就是他展示給朝廷和自家靠山的實力和能力,而且是遠遠超出普通五品同知的實力和能力。
物極必反,把事情做到了極致就是另一種格局和突破了,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道理便是如此。將一兩個同僚干掉和將滿城同僚全部干掉,絕對不是一回事…
或許有人奉行“出風頭遭人忌諱”、“低調平庸是王道”等為金科yù律,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天下沒有并沒有真正通用的教條,而且李大人從一開始就不是這種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