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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三章 連環悶棍

  精彩盡在著筆:.

  去巡撫衙門狀告丁運使?金百萬把飄飛的思緒拉了回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叫老夫去告誰?”

  面對有點“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勁頭的金百萬,李佑無奈重復一遍,“你去總理整飭鹽法巡撫衙門,狀告丁運使多年來脅迫你販運私鹽。”

  這次金百萬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不由得大吃一驚。前幾天那丁運使不是主動跳出來充當對抗巡撫的盟友了么?還都上了奏折彈劾楊撫臺,正該一團和氣的創建和諧揚州,女婿這又是哪一出?

  對這個要求,金百萬有點猶疑。他多年來與丁運使關系一直不錯,雖然因為李佑的原因有所疏遠,但畢竟還是維持住了和氣。再說丁運使是鹽運司正堂,對鹽業綱商具有近似于生殺予奪的大權,震懾力很強。

  李佑看出了老丈人的心態,猛然拍案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下次就沒有今次這般絕好良機了!本官也是為你金家好,不然以后有什么麻煩不要求到本官!”

  “老夫現在好歹也是國丈,賢婿你就不能…”金百萬嘀咕道,不過話說了一半,收了回去。

  一來他這國丈還是靠女婿弄來的,在李佑面前實在不硬氣;二來國朝外戚實權很小,以后各種事還得靠李佑這個實權派去幫忙張羅;三來女兒久居深宮,還得靠李佑的門路去照應。

  想明白事理,金百萬迅速擺正心態,改口道:“賢婿的交待,老夫照辦就是!不過有什么原因值得賢婿如此么?”

  “官場里的門道,與你說不清楚,你這兩日抓緊了就是。”李佑吩咐道。翻臉不算什么,關鍵是能不能承擔得住翻臉的后果,前天的楊撫臺,明顯就是個沒承擔住的。

  金百萬又躍躍欲試道:“用不用將南京那邊一起告了?私鹽的事情,他們參與更多,老夫可都記著帳。”

  “這倒不必!不過可以帶上羅參政…”

  交待完事情,李佑便識趣的告辭了,不再打擾金百萬喜洋洋的會見八方賓朋。

  如果放在從前,鹽運司捏著鹽商的命根子,李佑說破天去,金百萬也不會干出狀告鹽運司運使這等自尋死路的事情。如今各方面形勢都有變化,這種風險金百萬也敢去冒了。

  國朝是個尊卑有序的社會,尤其在官府事務上更甚,什么樣的等級擁有什么樣的權利,那是條理分明的。

  例如官司,普通人(男的)去衙門告狀,可以找人代寫,但必須親自遞狀子,應訴也必須上公堂。但若有了功名,哪怕是個秀才,告狀就不用親力親為了,只要將稟帖附上狀紙,隨便叫什么人送到衙門里即可。

  金百萬如今便具有了免于上公堂的身份,對于李佑的交待,他只是找家里先生寫了狀子,另派下人送到巡撫衙門去而已。

  卻說鳳陽巡撫、總理整飭鹽法事楊大人這兩日心情極度抑郁,一合上眼,耳邊就會響起“砰砰砰砰砰砰”的火銃開火聲音。

  就是這幾下,打掉了他最后一絲留守揚州的希望,這就等于是李佑強行在自己頭上扣了一腦門的責任,想找人接盤就找不到。這李佑小小年紀,出手實在精準狠辣。

  在李佑與丁運使的全力彈劾之下,無論朝廷如何處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己在揚州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自他費盡心思移駐揚州開始,這才過三四十天便黯然離去,傳出去真要成了官場笑柄。

  更讓楊撫臺懊惱的是,幕僚徐樹欽告訴他,輿情相當不利。江左士林沒有同情他的,都認為是他背棄了李佑。

  因為不知怎的那三首贈楊公詩流傳開來,聞者無不唏噓,可憐一代詩詞宗師拍馬都拍到這地步了,最后還要被楊撫臺拋棄,故而沒人認為李佑對不起楊大人。

  這使楊撫臺覺得,當初李佑獻詩絕對是有預謀的挖坑,可笑他居然還抱著“韓荊州”的美夢欣然受之!

  巡撫火大,行轅里上上下下都能躲則躲,不去觸霉頭,越發導致楊撫臺火氣發泄不出來。

  正當此時,金國丈的狀子送到了楊撫臺的公案上。在這篇催人淚下的狀子中,描述了一位本性善良正直的商人如何在鹽運司的威逼之下,萬般無奈的販運私鹽,并每年交給鹽運司二十萬兩白銀,同時另分給府衙一萬兩,縣衙五千兩。

  閱畢這篇文筆優美、情節清晰,數據翔實的狀子,撫臺大人仿佛找到了出氣筒。當即發下傳帖,召鹽運使火速前來巡撫行轅接受質詢。

  對于李佑,那是技不如人,又因為自己率先背后捅刀子,所以痛恨歸痛恨,只能愿賭服輸。

  但對拉自己下水,又臨陣叛變捅了自己刀子的丁運使,楊撫臺胸中恨意其實更大,叛徒永遠比敵人更可惡。

  他現在也回過味了,這丁運使必然是看中了自己的巡撫位置,所以才唆使自己勾結南京方面與李佑對抗,然后回手一個彈劾。

  金百萬遞進來的豈止是狀子?分明就是一把新的刀子!現在的金百萬可不僅僅是綱商金百萬了,而且還是國丈。

  楊撫臺坐在公堂中連連冷笑,丁大人你真想坐上本部院的位子?沒那么簡單,滾蛋之前,本部院拉著你一起同歸于盡!

  巡撫幕僚徐樹欽旁觀者清,洞若觀火,勸道:“此乃李佑之奸計也,明公何必中了他的算計。”

  楊撫臺破罐子摔碎,一意孤行道:“我豈不知?事已至此,入彀怎樣,不入彀又怎樣?這次要死一起死,怎能讓那姓丁的逍遙?無論他認不認帳,本官原樣據此上奏朝廷!只要本官還在任一日,就還是總理整飭鹽法!”

  徐樹欽無奈嘆口氣,這李佑聯合鹽運司打倒了巡撫,轉身又煽動巡撫興致高漲的打倒鹽運司,真是把人心算計到極致了。

  若鹽運司與巡撫雙雙垮掉,今后的揚州,豈不成了李佑一家獨大的天下?

  卻說兩淮鹽運司丁運使進了巡撫行轅時還不明所以,不知垂死掙扎的楊撫臺意欲何為。直到被楊撫臺像審犯人一樣審了半個時辰…

  再從巡撫行轅出來,丁運使的心肺快被氣炸了,這他娘的是什么情況?!

  他剛剛將彈劾楊撫臺的奏章發走,就遭遇了這一記重重悶棍,這李佑是敵友不分、胡亂咬人的瘋狗嗎?究竟圖的是什么?

  巡撫在背后打了太守悶棍,鹽運使繞到巡撫背后打了盟友巡撫的悶棍,最后太守忽然又出了盟友鹽運使悶棍!連環悶棍橫行,這個國家到底怎么了?

  喝起轎子,丁運使怒氣沖沖的殺到縣衙同知分署。

  由此可見丁運使確實已經被怒火燒穿了頭,居然以從三品鹽運使之尊,主動去同知分署(前江都縣衙),太不顧官威體面了。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的第一遭。

  可惜的是,即使從三品鹽運使如此折節,將同知署門禁們驚嚇的雞飛狗跳,似是見了鬼一般。但丁大人仍然吃了一個閉門羹,李太守縮在衙署之中,稱病拒而不見。

  及到次日,丁運使不肯善罷甘休的再次來到同知分署,又得知西門外張家集出了人命案子,李太守去那里了。

  據說是有小兩口不孝虐待寡母,母親一氣下服毒自殺,然后全族共議將不孝小兩埋了。這本來也沒有什么事,但兒媳家不服,鬧得不可開交,并告到了衙門。雖然很雞毛蒜皮,但李大人只能無奈的去現場調解兩族糾紛。

  撲了空的丁運使再一次憤憤離去,在路上他漸漸反思出自己的計劃偏差在哪里了。

  他本想與金百萬捆綁在一起,利用的李佑運作能力去洗白,順便搞掉楊撫臺。但自從金百萬成了國丈,事情就不是這么回事了。

  現在的情況是,金百萬基本已經洗白了,而他還在泥潭中打滾!而不是事前所認為的,他與金百萬都在泥潭中一起黑或者一起白!

  正是他少算計了這點,才導致李佑鉆了空子!要命的是,他已經爬到了岸邊,而李佑卻準備一腳把他踢回泥潭!

  楊撫臺沒承受住與李佑翻臉的代價,丁運使看來也承受不住與楊撫臺翻臉的代價了。

  一個已經沒有任何底線的巡撫瘋狂撕咬起來,又有金國丈這樣熟知內情的人提供黑材料,二品以下地方官員誰能承受得住?

  丁運使始終不明白,還是那句話,李佑這樣做到底圖的是什么?!

  只能說,這就是官與官之間境界的差距了。

  人與人之間做人的格局境界不同,官與官同樣存在著不同。境界這東西,可意會不可言談,似乎玄之又玄空洞的很,但確確實實對事情結局發揮著影響力。

  丁運使雖然品級高于李佑,長袖善舞方面也強于李佑,手腕機巧一樣不缺,但說到眼光和境界,如今兩人差的實在遠。

  不是說丁運使悟性和天賦不夠,主要是因為他在揚州這個煙柳繁華之地當了八年太平高官。太上皇式的生活,已經把老官僚的志向消磨得一干二凈。

  所以他理解不了雄心勃勃、氣吞如虎的年輕人之野心!也覺察不到潛在的危險,更是無從預防。

  只能任由李佑月下立在后衙,又一次感慨道,寂寞如雪啊,瑤琴斷,心事有誰聽?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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