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打發長隨回了縣衙,那邊金姨娘對此有心理準備,聽到夫君傳話后沒有猶豫,上了轎子在幾名衙役的護衛下往金百萬宅第而去。
金家前院大堂上,李佑悠然自得,金百萬夫fù則有點不安靜,頻頻翹首向外望,時過正午,誰也沒有心思吃飯。
不知等了多久,卻見一頂小涼轎抬進儀門,停在堂前。金姨娘從轎中現身,在婢女小竹的扶持下輕移步伐上了臺階。
她走到門口處時,金百萬夫fù雙雙看清了她那亮麗的容貌,抱有的一絲疑慮登時煙消云散。年齡、出生、名字全都對的上,長相又與金家夫人依稀肖似,若說不是失散女兒肯定說不過去。
金百萬正斟酌第一句話怎么說時,身旁夫人卻先失態了,她突然撲過去抱住了金寶兒,只管嚎啕大哭。
金家夫人嘴里字不成詞語不成句,還帶了徽州口音,含含糊糊的李佑聽不出她說什么。看到夫人如此,金員外也只好走上前去,在母女身邊唏噓不已。
金寶兒白皙的臉龐泛出兩片粉紅,也不知是心情激動還是被抱太緊的原因。她不知所措的茫然抬頭四望,直到看見夫君對自己點點頭鼓勵,才仿佛吃了定心丸回過神來。
認親大戲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站在不遠處的婢女小竹也忍不住陪伴著掉了幾滴眼淚,提起袖子擦了擦眼。作為無話不說的貼身婢女她最知道,金姐姐性子溫和柔順,從不怨天尤人悲春傷秋,也從不惹是生非。是一個知足幸福最招夫君寵愛的娘子。但金姐姐心里深處還是存著些無父無母、無根無基的傷感。
如今苦盡甘來一切圓滿,太令人感動了,.om()卻有人在邊上碰了碰她,隨即有張香噴噴的帕兒遞到面前。
小竹順手接過擦干眼淚,轉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老爺挪到了她身邊。
“老爺我見你走的滿臉汗,所以給你汗巾擦擦,你抹掉眼淚作甚?快繼續哭,這時候需要背景人物煽情。尤其是你那雙閃亮亮的大眼睛效果奇佳。”心情不錯的李老爺小聲嘀咕道。
小竹“撲哧”笑出聲來,卻又想起一個敏感問題,“這么香的汗巾,定是女兒家貼身私密之物,不隨便給人的,老爺是從哪里取來?”
李佑指了指后面,“方才找她借用的,手到擒來。”
小竹目光越過老爺肩膀,瞧見個金家使女站在遠處面紅耳熱、手足無措,還羞羞怯怯的瞥著老爺。不由得嘟噥:“老爺處處不忘害人,她今晚定要思春失眠了。”
“你也常常如此?”李佑逗弄道。
小竹向老爺靠近,拋了一個偷偷練習很久的媚眼兒,悄聲道:“奴家已經比金姐姐還高了…”
李佑很誠懇的說:“這種風格不適合你。老爺建議你向程姨娘學習一二。”
認親戲碼一時半會演不完,有些話估計一時半會也說不完。
想至此,李佑恢復了正堂官威嚴,走上前去,口氣略帶矜持的對金百萬道:“衙門里有幾件要緊案子須得審理,本官告辭了。晚飯后打發人來接寶姐兒。貴府不要慢待她。”
欣喜歸欣喜,但面對突如其來又極具沖擊力的女婿,金百萬也需要時間來適應…
當日下午,金百萬便從窖中取出了十箱白銀,yù用幾日功夫籌備團圓宴。
消息不脛而走,李大人令人審美疲勞的又一次成為揚州城新聞主角。不得不說,這件事頗有傳奇性。已經有若干閑散文人蠢蠢yù動,要將此事改編為戲曲。
次日,同為鹽商的富豪們蜂擁而至金家,一時間金百萬宅中賓客如云、高朋滿座,仿佛成了鹽商會館。
一方是鹽業七個最大巨商之一,另一方是揚州城幾十年來最強勢的縣尊,不由得鹽商們不關注。
其實縣衙強勢倒沒有什么,但總是與鹽商作對,就使得鹽商們很頭痛。
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對于鹽商而言,鹽運司是一定要巴結討好的現管,江都縣只是小小的縣官而已。但從李大人這里,他們也體會到了縣官的厲害。雖然有府衙出面攬事與縣衙相抗,但不知為何,大家對羅知府沒有多大信心。
就在這時,李大人主動認親,突然成了鹽商的女婿,這意味著什么?
鹽商不缺錢,缺的都是錢財之外的一些東西,所以對金百萬的運氣無不羨慕。無論對李大人厭煩也好痛恨也好,但都不得不承認李佑確實是個很光鮮耀眼的人物,天下有名的才子官員。一夜之間金百萬得了如此便宜女婿,怎能不令人艷羨。
“金兄好福氣!女兒失散多年,一朝認親居然能帶回如此佳婿!”
“不想金兄成了太上縣尊,此后縣中事要多仰仗金兄了!”
諸如此類話語充斥于堂中,使得金員外唯有“喜洋洋則已”。
忽而門子來報,有縣衙衙役求見,眾人又紛紛笑道:“這定然是女婿來問候老丈人了。”
那衙役入了金家大堂,發現滿眼都是本地大人物,從中找到主人金百萬,勉強打起精神上前道:“奉縣尊之命,向金家員外老爺追討近三年所欠鹽課,共計七千四百一十兩。至于以前的,大老爺說了都抹掉不計。”
原本熱鬧非凡的大廳內忽然鴉雀無聲,好像事情不太符合大家的美好想象。
“還奉縣尊之命,前典史孟公明涉及毆傷人命案子,須縛至縣衙候審。不知此人在金員外這里么?”
眾人繼續驚異無聲,李大人明擺著故意來刁難金百萬,這有點不科學。
眾目睽睽下聽到這些,金百萬惱羞成怒的重重拍案而起,對衙役斥道:“滾!”
怎么又來這套?他不差幾千兩銀子,如果為了女婿政績砸出上萬兩銀子真不算什么。但他要的是臉,講究的是面子!李佑這就是在掃他的面子!
眾人紛紛勸道:“金兄不必在意,這必然是李縣尊酸氣作祟,故意要擺出一付清高架子…”
如云的賓客散去后,金百萬還在堂上獨坐并憤憤的生悶氣,口中罵道:“這些做官的,都做的沒人味了!還講不講親情了?”
這時候有個內宅使女過來傳話,道是夫人有請,金員外便離開了前堂。
金百萬正房夫人,也就是金寶兒的生身母親姓謝,與金百萬算得上患難夫妻。謝夫人見了丈夫道:“這些年虧待了寶兒,天可憐見,終有相聚之日。但我金家女兒豈可為人做妾?總要想個法子才好。”
金百萬皺眉,這確實也是個心病,不過這兩日只顧得高興了沒有來得及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