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董書在掌燈時分順利地誕下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
“這么小啊,連眼睛都沒睜開,就會哭…”見將軍夫人滿眼困惑,云初就逗弄著皺巴巴的嬰兒,一邊道,“常言道,七活八不活,旬夫人放心,這孩子一定沒問題…”
“…七活八不活?”旬夫人疑惑地看著她。
“意外引發的早產,七個月的胎兒要比八個月的胎兒容易存活…”云初頭也沒抬地解釋道。
“謝謝四嫂…”董書虛弱地說道,眼里滿是感激。
這孩子是足月的,但她大婚只有七個月,剛剛將軍夫人的眼神,分明就是懷疑這個。
“三妹這是什么話,都是一家人,謝什么謝?”云初顛怪道,“妹妹好好養著才是正經,瞧您瘦的,就一把骨頭了,好好的胎兒,竟早產了…”
“都說懷孕長肉,書兒怎么就瘦成這樣?”聽了云初的話,握著董書瘦骨嶙峋的手,太太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竟連孩子都坐不住,好在公主及時趕來了…”又道,“你這樣子,讓我怎么放心的下?”
“母親…”董書虛弱的手給她擦眼淚,“女兒沒事。”
“噢…啊…書兒喜得千金,這大喜的日子,親家母該高興才是,怎么竟哭了…”將軍夫人也回過味來,面露不虞之色,“這孩子心思窄,整天惦記著前線的廉兒,我緊著勸也不聽…還好,彩云公主醫術高明,她們母女平安,否則…”她話題一轉,“老爺才來了信,說是已攻下了赤都郾城,再有兩三個月就班師了,書兒這回再不用惦記著了,就好好養著,廉兒回來見你瘦了,又該怪我沒照顧好你。”
“是啊,姑爺打了大勝仗,年輕輕的就立下這樣的不世之功,書兒這會兒該高興了,再不許胡思亂想了…”察覺失言,太太也忙在一邊附和。
將軍夫人嘴唇動了動,沒再言語,回了頭吩咐人連夜給旬廉報喜。
心掛著女兒的身體,太太本想留下來照看女兒幾天,但見將軍夫人神色淡淡的,生怕她誤會自己嫌她照顧不好董書,也不好提,看著云初給開了調養的方子,就告辭了。
見母親要走,董書眼淚止不住地刷刷地流。
見她如此,太太嘴里呵斥,心里卻滿是怨懟,囑咐董書仔細哭壞了眼睛,又笑著和將軍夫人告別,一上馬車,臉就全黑了下來。
想著董書枯瘦如材的身子,她徹底地恨上了將軍夫人。
從將軍府回來,太太就張羅著安排產房,府里人以為她是被董書的早產嚇怕了,但云初卻是知道,對外說她是八個月身孕,實際上柳兒的預產期就快到了,心也像得了產前恐懼證般惴惴的。
有滿院子的丫鬟、婆子、穩婆盯著,生產這關,她如何能瞞過細心又精明的姚闌?
“…產房竟設在隱院”姚闌眼里驀然射兩道寒光,看著立在地中央回事兒的迎冬,“…是太太的主意,還是公主的主意?”
“是太太的主意”迎冬說道,“說是找巫祝算過,露院這一年接二連三地發喪,晦氣重,對孩子不吉利,怕孩子夭壽…”
姚闌冷哼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穩婆找沒找?”
“聽喜梅說,找了宮里的將嬤嬤,是彩云公主的意思,說是給皇后娘娘接產時,看著她手藝不錯,就請了她,怕到時現去宮里接來不及,過兩天就接進來…”迎冬又嘆息道,“看來太太真拿她當了寶貝,就生怕有個閃失。”
“閃失?”姚闌笑聲陰森森的,“她找了宮里的人就是她最大的閃失”
從宮里回來,云初就如老鼠般,整日貓在露院不出來,身邊又有如煙寸步不離,讓她再沒機會下手,生產,這是女人的一大關,也是她最后一次機會。
云初醫術在高明,也不可能給自己接產了 “大奶,您…”迎冬錯愕地看著姚闌。
“…你去把皇后賞的那副觀音繡找出來,再讓迎春準備五千兩銀票,一起給將嬤嬤送去。”
“大奶…”迎冬有些遲疑,“我們和將嬤嬤從沒來往,就這么去了,怕是…”又道,“聽說她對公主崇拜的五體投地,公主找了她來,大半也是因為這個…”
“不怕…”姚闌咬著細碎的白牙,“你就說是皇后娘娘找她…”又道,“她再崇拜,還能崇拜過皇后去?”
“這…”猶豫片刻,迎冬點點頭,“奴婢見了她,怎么說?”
姚闌微微笑道,“…四奶奶體質柔弱,難產也是有的,叫她不要擔心,到時只管放手接生就是…”
“大奶說的是,生產本就是女人的大關,一尸兩命也是常見…”迎冬也跟著輕松地笑起來。
“…憋著,千萬別喊出來,仔細外面的人聽見,這孩子就沒命了。”怕柳兒叫,云初狠狠地威脅道。
“奴婢能忍住,奴婢不叫…”柳兒像從水里剛撈出來,頭發一柳一柳地黏在額頭,“公主…這么久了,怎么還不出來,這孩子…啊…”正說著,又一陣劇痛襲來,忍不住啊了一聲,喜竹一把將毛巾塞進柳兒嘴里,柳兒一口就緊緊地咬住,沒留神咬在喜竹的手背上,喜竹疼的眼淚刷地就落了下來,卻不敢叫喊。
如煙幫著掰開柳兒的嘴,喜竹抽出手來,手背上清晰的五個牙印隱隱地有鮮血滲出,疼得喜竹臉色發白,蹲在那兒直跺腳。
“孩子露頭了…快,再使把勁兒…”云初額頭也像被雨水淋過。
恰巧陣痛過去了,柳兒一下子虛脫了般,再使不出力氣。
“快給她含枚參片…”云初扭頭吩咐葉兒,又抬頭對柳兒道,“你快趁機喘口氣,養養神,一會兒疼了,再一個勁就下來了…”
又一陣劇痛過后,孩子順利地生下來,沒敢剪斷,云初把臍帶用夾子夾了,在柳兒的肚臍附近輕輕按壓片刻,待胎盤下來,云初朝喜梅打個眼色,喜梅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柳兒的產房被太太設在三重院,里外兩屋,是個套間,不注意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喜梅一出去,如煙就迅速地將柳兒抱入內間,讓葉兒進去伺候著,如意端了水幫云初迅速地洗去手上的血,扶著她上床躺好,就開始大聲叫嚷起來。
喜梅來到門口,瞧見將嬤嬤正和喜蘭說話,劈頭嚷道:
“將嬤嬤來了怎么不進去?公主都疼昏了幾次,偏偏四處找不到您…”說著,上前拉了她就往里走,“快,將嬤嬤快些,公主流了好多血,臉色煞白煞白的,再晚了奴婢擔心…”
“流…流血了…”穩婆有些口吃。
她也不過走路慢了些,在門口和喜蘭多聊了兩句話罷了,估計羊水破了就是萬幸,不想竟會…
真是老天也在幫她。
怔了片刻,將嬤嬤心下一輕,眼底的驚恐卻更濃了,嚇得連路都不會走了,跟頭把式地拖累著喜梅也走不快,“天、天,怎么不早叫我來…”
“哎喲,我的嬤嬤,您快些…”喜梅急得滿頭大汗,“您沒聽見公主叫的那個慘烈…”
話音剛落,走廊就傳來云初撕心裂肺的叫聲…
越著急越慢,將嬤嬤雙腿卻越發的不好使喚,不是喜梅拖著她,怕是就堆在那兒了。
“哇…”沒到門口,就聽里面傳來了一聲哄亮的孩子的哭聲,將嬤嬤和喜梅同時停在了那兒。
不可置信地看了喜梅一眼,蔣嬤嬤的腿突然間就利索起來,掙脫她,幾步沖到門口,一把推開了產房的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鼻而來。
云初滿身是血,臉色蒼白地昏死過去,見她進門,如意隨手扯過被子遮住了云初的身子。
如煙扎著兩手托的臍帶還沒剪的孩子,嘴里叫嚷著:
“人都死哪去了,怎么還沒來…”一抬頭,正瞧見呆若木雞的將嬤嬤,“嬤嬤快來看看,公主的腸子都出來了,怎么辦?”
“天…天…這哪是腸子,是臍帶…”和雙腿一樣,將嬤嬤的聲音也跟著顫顫巍巍的。
看著這粉嫩粉嫩的新生嬰兒,將嬤嬤暗暗咬了咬牙,緩緩地伸出了細長枯瘦的爪子,有如陰森森的鬼魅。指端剛碰觸的孩子,就聽回廊里一陣騷亂。
“太太安…”
“太太安…”
“公主怎樣了,將嬤嬤來了嗎?”
“回太太,將嬤嬤已經進去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這是愛兒唯一的血脈,千萬不能出什么差錯…”
聽到太太欣慰的聲音,穩婆身子一顫,忙低了頭認真地給孩子剪起臍帶,嘴里說道:“恭喜公主喜得貴子…”
如煙嘴角掠過一絲不屑。
床上昏迷不醒面色蒼白的云初嘴角竟彎了彎。
“哦…哦…”太太把手指放在念愛嘴邊,念愛就閉著眼湊上去,嘴還不停地四處尋找、吸允著,逗得大家不停地笑,太太眉眼也都是笑,“這才是我的親孫子,你看這眉、這眼,和愛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二少爺特別乖,吃飽了就睡,不哭不鬧的…”喜竹討巧地說道,“今兒大奶又找了五個奶娘來,一碰他就哭,把奶頭遞到嘴邊,二少爺吃一口就吐出來,閉著眼哇哇直哭,再不肯吃,幸虧…”喜竹突然打住話,余光掃了眼地上的丫鬟婆子,改口道,“幸虧公主預先讓人養了幾只羊,要不然…”
太太眉頭就皺了皺,揮手示意眾人出去,只留了喜梅喜竹,問道:
“…柳兒的奶水還夠?”。